秦洛自頭疼欲裂中醒來,手一伸,便模到了身邊睡得深沉的男人。舒虺璩
窗外的光線逐漸從窗簾的縫隙中透進來,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好無損。
在看看身邊的何振光,也僅僅是月兌了外套。
酒後亂性這樣的意外,似乎永遠不會在他的身上。
她看了看時間,微微吃驚,推了推他︰「振光,你快醒醒,振光——嫘」
何振光咕噥著從床上坐起,傻傻的問︰「洛洛,怎麼了。」
「十點多了,我買了十二點的車票回去的,你打算怎麼辦啊。」
何振光啊了一聲,抓過手機一看,當即清醒了大半,他說︰「我只請了半天假,下午局里還有個重要會議的,咱們得回去了。殍」
于是,一陣乒乒乓乓,兵荒馬亂。
「快點兒振光。」秦洛催促著臨出門還得上個廁所的何振光。
等他提著褲子出來了,她立刻打開門,然而,對面的寧采也正好開門。
她們就這樣毫無預計的打了個照面。如卡殼的電視畫面,定在那里。
寧采的氣色十分不好,兩個眼楮腫的像核桃,一張臉上慘白的毫無血色,身上還穿著昨天那套衣服,卻是皺的,如她立刻的表情一般,懨噠噠的。
她的身後站著沈少川,他只提了個輕巧的電腦包,看著秦洛。
何振光推著秦洛︰「洛洛,走吧,咱們時間快來不及了。」
秦洛別開目光,跟著何振光下樓。
同樣的目的地,同一趟列車,毫無懸念。
甚至連座位,都是相鄰的。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
秦洛與寧采面對面坐著,沈少川與何振光面對面。
寧采一路上都沒開口說話,秦洛則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偶爾听到何振光與沈少川閑聊幾句,聊的,還都是官場的事情。
她滿月復心事,直覺如坐針氈。
也就無心听他們說什麼。
然後便靠著車窗打起瞌睡來。
四個小時的車程,除了腰酸背痛外,總算按時到達。
何振光還急著趕回單位,寧采此時終于開口說了這一路的第一句話︰「我送你們過去吧。」
「那就麻煩你了。」何振光沒有遲疑,客氣,拉著秦洛上了車。
寧采又在半路問沈少川︰「少川,你要去市政府嗎?」
「去吧。」沈少川淡淡開口,面色始終不太好。
「好。」于是先將沈少川送到市政府,又送何振光去人事局。
何振光下車的時候秦洛也想跟著下車,寧采卻叫住了她︰「秦洛,我送你回去吧。」她的頭從窗戶里探出來,笑得很淡,「順便可以聊兩句。」
秦洛忐忑的上了她的車。
不知寧采車技原本就如此還是因為心不在焉的,車子被她開的一腳油門一腳剎車,秦洛雖沒說什麼,但身體到底是有些不舒服的。
寧采不開口,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時間,沉默彌漫在車內。
等到了一個紅燈,路邊的車子相繼停下來,周圍的世界似乎也跟著緩慢停頓後,寧采終于悠悠開口︰「秦洛,你以前談過幾次戀愛?」
秦洛訝然,嘴巴突然干巴巴的︰「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其實談過不少戀愛,」寧采目視前方,綠燈亮了,她卻沒有動,直到後面傳來不絕于耳的喇叭聲,她才如夢初醒,慢慢掛檔,又慢慢開車,「你也許想不到,以前的我,可是囂張跋扈眼高于頂的很。」
其實秦洛可以想見。
「你聰明又漂亮,這是你的資本。」秦洛只是實話實說,並沒有任何的恭維。
美麗,家世又好的女孩子始終是所有男孩子追逐的對象。
但是寧采卻嘆了一口氣︰「如果一個男人心里已經有了另一個女人,那麼眼前的這個女人不論多漂亮多聰明恐怕都走不到他心里了吧。」
秦洛細細擰眉,靜靜听她說。
「秦洛,你愛過人嗎?」她突然扭頭看著她,原本蒼白羸弱的眼底陡然泛出無數精光。
秦洛一怔,虛弱的笑了︰「愛過。」
「愛的深嗎?」寧采的表情是如此執拗,她的手緊抓著方向盤,似乎無法挪動分毫。
她筆直的注視著秦洛,要從她口里听到最真實的答案。
秦洛的一顆心仿佛被人剖了出來,赤~果~果的袒露在陽光底下,面對寧采的追問,她終于抬頭看著寧采︰「愛過,也僅僅是愛過,都過去了。」
「那如果現在他回過頭找你,你會接受他嗎?」
總是這麼突然的丟問題給她,秦洛的內心劇烈掙扎著,她抿著唇,頃刻間不知從何說起,寧采卻一直執拗的在等她的答案。
秦洛不經意的側頭,目視著前方,瞳孔急劇的收縮,她的身心都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啊,小心啊,寧采——」
車禍發生的很慘烈。
根本來不及容人考慮。
******
沈少川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時,桌上的水杯都打破了。
夏榮光看著這個平時喜怒不形于色的秘書第一次如此失態,便關心的問︰「少川,出什麼事了?」
「寧采出車禍了。」他推開椅子站起來,「市長,我得去醫院一趟。」
「什麼?」夏榮光同樣緊張,「寧局長知道了嗎,算了,你先去吧,我得他打個電話去。」
沈少川一路上都心緒不寧,其實不止寧采,出車禍的還有秦洛。
可是無法掌控的事實總讓他莫名的不安。
他沖進急診室的時候醫生護士正在犯愁。
從血庫過來的小護士拿著調度的血漿說︰「對不起,陸醫生,今天動了好幾台大手術,血庫的血漿庫存已經不多了,這是最後幾包b型血,現在已經從別地調過來了,可這兩個,肯定是不夠用的啊,怎麼辦。」
陸向天穿著藍色的手術服,蹙著眉,手術室里躺著兩個傷重的女人,一個是寧采,另一個便是秦洛。
都是她看著長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這生死關頭,根本耽誤不起路上延誤的時間。
于是他當機立斷︰「先救秦洛,她傷的比較重,別愣著了,剩下的人馬上去組織捐血,快。」
在陸向天的指揮下,醫生和護士馬上動了起來,陸向天也朝著急診室的手術房走去,然而,及時趕到的沈少川在背後叫住了他,同時又擼起自己的衣服,露出了結實的胳膊︰「陸伯伯,用我的吧,我跟秦洛一樣,是b型血,用我的血救她吧。」陸向天驚訝的看著突然出現的沈少川,他清俊的臉上鎮定又堅持的表情讓人無法忽視。而他漆黑的眸子與陸向天對視著,並無任何的退縮。
陸向天略一沉吟,便對另一台手術的醫生道︰「拿血漿救寧采,用他的救秦洛。」
沈少川很快被安排躺上了旁邊的手術台。
陸向天親自給他插得針,他帶著白色的大口罩和藍色的手術帽,可是他的眼神卻十分和藹,他對沈少川說︰「少川,看來你騙了所有人。」
沈少川側頭望著一邊帶著氧氣罩的秦洛。
她的情況看起來的確十分嚴重,一身的污血,如此觸目驚心,他回答陸向天︰「陸伯伯,你是懂我的。」
陸向天一怔,旋即笑了︰「好小子,別說話了,閉上眼楮休息吧。」
他體內殷紅的血液開始透過那根軟軟的皮管逐漸往她的身上流去。
陸向天親自為秦洛做的手術。
外科主任為寧采操的刀。
手術室內瞬間變得很安靜,只有剪子與剪子踫撞發出的清脆聲。
醫生都很緊張,也很謹慎,護士不停的為陸向天和主任擦汗。
沈少川看著身上的血緩緩流向秦洛,心隨之安定下來,困意也逐漸襲來。他的眼皮開始打架,不過他不敢睡。
陸向天回頭看了他一眼,對護士吩咐拔了他的針。
他立刻驚醒,從床上坐起︰「陸伯伯,我還能堅持,為什麼拔了,我還可以——」
陸向天安慰他︰「你已經到達身體的極限,現在十分的虛弱了,不能再抽了,而且秦洛也夠了,她會沒事的,你放心吧,你就在那躺一會兒吧,等你醒了,秦洛就平安無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抽血太多,他的眼前一陣又一陣的發黑,就連秦洛的身影都看不清了,雖然他極力睜大眼楮,他想看著她平安無事,可到底還是忍不住,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在昏睡前,他看了一眼寧采的方向,她的手術已經結束,正被護士送往病房。
*****
秦洛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各種光怪陸離的景象不停在她眼前跳躍,她很努力的試圖看清什麼,或者抓住什麼,但全都失敗了。
她只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怪圈,她在這個漩渦里浮浮沉沉,身體的某些器官都被莫名的擠壓,讓她只能靠拼命的呼吸來緩解內髒的不適。
她又累又困,還很疼。
她听見有人在說話,可是茫然的在原地轉著圈,就是找不到說話的人在哪里,聲音來自何方。
她跑的累了,疼得死去活來,終于停了下來,躺在原地,哪里也不想去了,就這麼死了吧也好。
「啊——」手背上傳來清晰的疼痛,令她不由自主的叫了起來。
真疼啊……
「醒了,洛洛醒了。」旁邊有急促的呼叫聲傳來。
秦洛那千斤重的眼皮,慢慢張開,眼前攢動的人頭還是虛幻的,她還沒看清面前的人,卻真切的感受到了比夢中還要疼上千倍的痛苦,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讓她恨不得重新昏過去,至少做夢的時候沒這麼疼。
「秦洛,你睜開眼看看我,」秦海蘭在旁邊按著她的手說,「跟我說,哪里疼?」
秦洛申吟著開口︰「媽,」她很想說不疼,可事實是,「我渾身都疼。」她只是開個口,卻是嗓子眼都在拉扯。
「洛洛,渾身都疼嗎?怎麼會這樣,媽,要不你再給洛洛檢查檢查吧。」站在秦洛身邊的何振光著急的對秦海蘭說道。
秦海蘭卻十分冷靜,她安撫著秦洛說︰「沒事,你只是麻醉藥剛剛退掉,所以才會覺得全身都疼,你也確實全身都受到了撞擊,不疼個幾天是好不了的。」她看著秦洛,不免嘆氣。
她又叫來了內外科的醫生,幫秦洛做了個詳細的檢查。
內科主任說︰「秦主任,秦洛除了斷了一根肋骨還有小腿骨折以及脾髒劈裂出血與輕微腦震蕩——」
秦洛听著,不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她的身體,竟然搞得這麼七零八落的,難怪這麼疼了。
此時,她的記憶開始慢慢復蘇,她想起了出事前與寧采坐在車上,聊著聊著寧采就走神了,她的車子闖了紅燈,與側面而來的一輛大貨車迎面撞上——
「砰——」她的腦海里似乎還回想起當時出事時劇烈的踫撞聲,她下意識的撲過去抱住了旁邊的寧采,她心一跳,忍不住開口問,「媽,寧采怎麼樣了。」
「洛洛,你放心吧,寧采沒事。」何振光彎腰看著她,「剛剛寧局長和他夫人都來看過你呢,說是十分感謝你救了寧采,還說……」
秦海蘭截斷了何振光的話,對他道︰「振光,你先回家去,幫秦洛整理一些換洗的衣服過來。」
秦洛想起當初他回家去拿張文英衣服時的情形,剛想開口,他卻已經爽快的應下了︰「好,媽,我馬上就回去,你幫我好好看著洛洛啊。」
「知道了。」
目送何振光離開,秦海蘭用棉簽濕潤了一下秦洛的嘴唇,她終于感覺好多了。
不過她身體虛弱,根本說不了多少話,便又感覺昏昏沉沉了。
秦海蘭看著她蒼白的臉色以及傷痕累累的身體,嘆了一口氣︰「洛洛,睡吧,媽在這兒陪你,啊。」
其實秦洛很想說,我沒事,你先去忙吧,可到底,還是先睡了過去。
秦海蘭坐在旁邊冥想。
病房門口有人敲門,她抬頭,是張文英他們來了。
她立刻站起來招呼他們︰「親家公,親家母,你們來了。」
「洛洛怎麼樣了。」何鐵軍憂心的問道,「怎麼就出了車禍呢,傷的嚴重嗎?」
張文英的腳傷已經好了,不過走路太不太利索,看著病床上的秦洛不免說︰「老何,你說咱們家最近是不是沖撞了哪路神靈啊,你看看我腳還沒好利索呢,這洛洛又出了這樣的事情,哎。」
听著他們唉聲嘆氣,秦海蘭心里總是不好受的,她招呼他們坐下,又給他們泡了一杯水,這才將秦洛的情況與他們說了說。「什麼,斷了一根肋骨?那以後會不會影響生孩子啊。」張文英忍不住叫了起來。
秦海蘭虎著臉站在那里,冷硬的回答︰「不會,親家母,你放心吧,我是醫生,我女兒的身體我知道,不會影響以後的生育的。」
何鐵軍在旁邊拉了拉張文英的衣袖,示意她少說兩句,張文英這才訕訕的笑了笑︰「親家母,你也別介意,我只是關心洛洛的身體啊,你說萬一這鬧個不好的……這到底怎麼出的車禍啊,也太不小心了,不過就是出去玩了一趟嘛,回來就這樣了,真讓人糟心啊。」
秦海蘭有些頭疼,但還是盡力解釋︰「這不是洛洛的問題,她做朋友車回來的,朋友不小心出了車禍,她為了保護朋友才弄成這樣的。」
「朋友,哪個朋友?」張文英又激動起來,「你說洛洛這個傻孩子,為了別人把自己弄成這樣,值得嗎?真是的,這多影響她懷孕啊,這一出車禍,少說也得休養個半年吧,這可怎麼辦啊。」
秦海蘭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了,她耐著性子道︰「親家母,這樣的意味誰也不想的,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了,當務之急是照顧好秦洛的身體,不過你放心,我在這里上班,我會親自照料她的。」
「這樣就最好不過了,你看我這條腿也沒好利索,還有振光,工作那麼忙……真是麻煩你了,親家母。」
秦海蘭的怒氣隱忍而不發,冷笑看著他們。
*****
不遠處的特殊病房內。
寧采面無血色的躺在床上,白皙的手背上打滿了吊針,不過她已經醒了,看起來並無大礙。
「采采,你說句話啊,到底是怎麼了,你真是嚇死媽媽了,采采。」寧采的母親範素素擔憂的看著寧采。
可寧采始終毫無反應。
病房內只有她們兩個人,範素素唯有嘆氣。
直到五點鐘,沈少川下班了到來。
範素素站起來招呼他︰「少川,你來了。」
沉默了一天的寧采的眼珠子終于轉了轉,視線慢慢聚焦,落在病房門口的男人身上。
「少川,進來坐啊。」範素素招呼著他。
可是沈少川卻搖了搖頭︰「伯母,我先去看看秦洛吧,待會兒再過來。」
「哎,那也好,那孩子我去看過了,傷的太重了,真是多虧了她啊,要不是她,吃苦受罪的就是我們采采了,你好好謝謝人家啊。」
沈少川點點頭,便提著一籃水果朝秦洛病房走去了。
範素素回頭,見寧采在那里落淚,不由錯愕︰「采采,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寧采強忍著淚光,別開頭,不願意別人看見自己的脆弱,即使那個人是她的母親。
沈少川走過她的病房卻不入,反而先去看秦洛,這樣的意思,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她如何能夠不傷心?
*******
沈少川在秦洛的病房門口正面遭遇了正要離開的張文英和何鐵軍。
秦海蘭當即走過來客氣詢問︰「沈秘書,秦洛還沒醒,你先回去吧。」
沈少川將手中的果籃放下,瞧內望了一眼,卻被秦海蘭身體一側,給遮擋了。
張文英是不認識沈少川的,但听秦海蘭的稱呼,立刻聯想起來︰「你是市長秘書吧?」
沈少川這才打量張文英,淡淡點了點頭。
「啊,真是太好了!」張文英突然激動的握住了沈少川的手,連秦海蘭都十分詫異。
何鐵軍在後面拉她︰「你干什麼,注意點形象行不行。」
「哎,老何,你別說話,沈秘書,是這樣的,我是秦洛的婆婆,我們家振光有個表妹今年中考啊,缺了幾分,我一直想跟洛洛說這事兒,但振光說找你比較有用,是不是啊,沈秘書,你看你能不能幫這個忙呢。」
秦海蘭站在背後,看張文英如此直接又坦然的要求沈少川幫忙,一時間,無比怔忪。
「文英,快放手。」何鐵軍都看不下去,直接將張文英拽到了一邊。
沈少川深鎖著眉頭,在張文英殷切的眼神下,他說︰「你讓何振光有時間把那孩子的信息發給我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頭也不回的離開,背脊挺得很直。
可是張文英卻高興的跟中了頭彩似的,嚷嚷著去外面打電話。
秦海蘭臉色不太好看,何鐵軍與她抱歉的說了幾句,立刻追上外面的張文英,然後將她給帶走了。
秦海蘭回頭看了躺在床上的秦洛一眼,陽光從薄紗外面透進來,照著她的臉龐近乎透明,毫無血色。她單薄的面皮下面,似乎還可以看到毛細血管里靜靜流淌的血液。
她這個當媽的,心里也很難受。
人都走了,病房又恢復了安靜。
秦洛閉眼躺在床上,只感覺身體各部位,依舊隱隱作痛。
他臨走前的那一眼,要多痛就有多痛。
他們中間隔著的,豈是一條長江黃河那麼簡單,分明就是整個沙哈拉。
不論是誰,都拼了命的要將他們拉開。
明的暗的,各種警告,勢如破竹,鋪天蓋地。
睡吧,睡吧,睡著了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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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少川往回走,即在半道上遇到了滿臉著急的範素素。
「怎麼了,伯母?」
範素素拉著沈少川的手道︰「少川,你快去看看采采吧,不知道怎麼了,她突然就發脾氣了,她砸了所有的東西,真是嚇死我了。」
範素素一臉的驚慌,沈少川大步朝寧采的房間走去,正好與一個被掄出來的花瓶擦身而過,花瓶在他腳邊碎裂,瓷片飛舞的到處都是。
寧采披頭散發的赤腳站在地上,臉上充滿憤懣與悲慟,那種夾雜著強烈恨意的扭曲表情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猙獰,滿目怒紅,她的腳邊還有其他碎裂的玻璃片,整個房間內一片狼藉。
範素素站在沈少川的背後看著她腳背上嚶嚶血漬,頓時心疼極了︰「采采,你這是干什麼,采采,你腳流血了,你別動,我馬上去叫醫生——」她轉身就走,可是又不放心,所以又囑咐一邊的沈少川,「少川,你好好跟她談談,別刺激她了啊。」
範素素走了,寧采在那里喘氣,她需要的身體還不足以支撐她做這樣劇烈的運動。沈少川的面上凝結成冰,明明是流火七月,這個病房內的溫度卻凍得嚇人。
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寧采,試圖將她看穿,他的嗓平淡無奇︰「你想鬧什麼呢,你還覺得鬧的不夠嗎?你進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你覺得對你的母親發脾氣,就是你的本事嗎?」他的聲音抑揚頓挫,到最後,陡然拔高了兩個音。
寧采無視地上的碎片,怔怔朝他走來,在她的身後,是盛開了一路的血花,就像是修羅的彼岸花,美艷,妖嬈,又嚇人。
她站在他面前,那一臉的慘白,整個人就像是從寒冰中撈出來的,了無生氣,血色的眸中更是一片死寂,萬念俱灰,她的唇瓣都皸裂了,干巴巴的,上面滲出了不少血絲︰「少川,秦洛怎麼樣了。」
沈少川一怔,沒想到她先開口問的,會是秦洛。
「她傷的挺重,不過沒有生命危險。」
「哦,那就好。」接著,她就轉身,如一縷幽魂,慢慢的朝牆角走去,蹲下,然後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
沈少川伸手,想走過去看看,不過她說︰「你別過來,你就讓我一個人呆著吧,我現在不想見你,你走吧。」
他們沉默相對的時候,陸飛揚來了。
他看著房間內的凌亂,又看到瑟縮在牆角的寧采,一時間,只能從沈少川的身上尋找答案。
不過沈少川擰著眉,什麼都不說。
陸飛揚唯有朝寧采走去。
寧采抬起那一張不復往昔神采的憔悴的臉,未語淚先流︰「飛揚,你讓少川走吧,我暫時不想看到他,讓他走吧。」她揪著陸飛揚的袖子,好像他是她全世界最信賴的人一樣。
沈少川同樣是說不出的難受,他是絕對不願意看到寧采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可他也是真的累了,秦洛還躺在病床上,他于是對陸飛揚說︰「那你好好照顧寧采吧,我先走了。」
陸飛揚低頭,看瑟縮的寧采,在沈少川決然離開的那一瞬間,她的瞳孔中迸發出一種莫名的恐懼與心慌,幾乎下意識的想站起來,可是她腳底的傷,讓她徹底的虛弱下去。
陸飛揚及時接住了她下落的身體,一臉不悅的責備道︰「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範素素叫了醫生回來了,一時間弄不清楚沈少川怎麼變成了陸飛揚,可是看到寧采腳底的傷,她整個人便慌了,拼命叫醫生先給寧采治傷。
寧采如破碎的水晶琉璃那般躺在床上,任憑醫生上碘酒消毒,眉頭都不曾眨一下,範素素急的在旁邊唉聲嘆氣︰「這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弄成這樣呢。采采,你倒是跟媽媽說啊,到底出什麼事情了。」
「媽,你先出去吧,我想單獨跟飛揚聊幾句。」寧采突然打斷了她的絮絮叨叨。
「這……」範素素一臉遲疑,但見陸飛揚對她點了點頭,她便交代陸飛揚好好勸勸寧采,然後嘆氣離開了。
「飛揚,」寧采指著旁邊的凳子說,「你坐吧。」她清瘦的臉上毫無血色,與平時巧笑倩兮的模樣判若兩人,陸飛揚如何都是不忍心的。
他固執的站著,神態肅穆,一言不發的盯著她看了好半天,才說︰「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我要跟少川結婚——」寧采淡淡的開口。
陸飛揚眸中精光一閃,靜靜等著她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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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洛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長時間,只是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的傷口還是很疼,但沒有一開始那麼尖銳的痛了。
而且肚子很餓。
病房里只有林琴箏一個人。
她靜靜坐著,見秦洛醒了,便起來為她喝了點水︰「秦洛,好些了嗎?」
「好多了。」她如刀子砥礪般的摩擦聲實在算不上好听。
「你媽剛給你帶了些粥過來,你才剛醒,只能吃流食,我喂你吧。」
秦洛沒有拒絕,她是真的餓了,即便這粥熬得跟水沒有什麼兩樣,她也喝了不少。
林琴箏一邊喂她一邊搖頭︰「你慢點喝,別急,你也真是,如果不是為了沈少川,何必受這些罪呢。」
乍聞沈少川的名字,秦洛一頓,便喝岔了氣,在床上咳嗽起來,咳嗽的時候牽扯到肋骨,那個疼啊。
突如其來的狀況把林琴箏嚇得夠嗆,她趕緊幫秦洛順氣,又連連道歉。
秦洛好不容易緩過來了,這耗費了她大量的精力,而鑽心的疼卻讓她的腦子異樣靈活,她急于解釋︰「不,這與沈少川無關。」
「無關你能與寧采一起出車禍?」林琴箏一眼便將他們看了個通透。
秦洛唯有沉默。
林琴箏拿紙巾幫她擦了擦嘴︰「秦洛,你是個聰明人,其實那天你們來我家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跟沈少川還是有很深感情的,只是,如今你們已經各自為家,我實在不想看到你被卷入這樣的事情中。」林琴箏嘆了一口氣,又告訴她,「寧家已經向社會媒體宣布,寧采不日將于沈少川完婚。」
秦洛的手指,下意識的蜷縮起來。
雖然她的動作十分細微,可是也沒能逃過林琴箏的眼,她走過去拍了拍秦洛的肩膀︰「秦洛,你沒事吧。」
「沒有。」秦洛虛弱的笑開來,盡量忽略心中那不安的忐忑,她試圖讓自己集中心神與林琴箏對話,可到最後,她發現不論林琴箏說什麼,她都一個字都沒听進去。
他要調任省里了……他要與寧采完婚了……這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完結的大結局。
跟她有什麼關系呢。
她的人生,早已與他背道而馳,與另一個男人血脈相融,緊緊綁在一起。
只是她無法不顫抖,無法不戰栗,也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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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琴箏走後何振光便來了。
秦洛這才知道自己睡了一天多,現在已經是車禍後第三天的傍晚了。
他踏著一身余溫而進,可見外面有多熱,室內開著空調,她躺在床上看外面滿目驕陽,其實是感受不到它真正的威力的。
「洛洛,這是我給你帶的書,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這些?」何振光很體貼的將秦洛喜歡看的小說和專業書都帶來了。她道了謝,又讓他喝水吃水果。
何振光看著她一身的傷,十分的心痛,可是又說︰「洛洛,雖然你這次受傷很嚴重,但寧采也不是故意的,沈秘書又幫了我們不少忙,再說……我看就算了,也別跟他們計較了,你看怎麼樣。」
秦洛從沒想過要與寧采計較,畢竟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听何振光那麼說,似乎有什麼瞞著她的不得已的苦衷,她立刻就急了,追問他︰「是不是寧家人給你什麼好處了?」
「洛洛,你別這麼說——」何振光疾言厲色的反駁,可是很快,聲音又落了下去,很明顯,這是他心虛的表現,「其實今天寧局長來找過我……他說……可以讓我調去他的財政局,平級調動,可是洛洛,你知道嗎,財政局那可是個肥差,跟人事局差太多了,洛洛,我……」
秦洛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難受的不行︰「所以你就答應了?」
從何振光那欲言又止的表情里,秦洛便知道他受不了威逼利誘,已經答應了。
她放下手中的書,頓時什麼興致都沒了。
原本寧采欠了她人情的,現在立刻反過來,換了他們欠了寧家的了。
這個世界上最難還的,便是人情債。
他可倒好,踏著她身體的痛苦,成為往上爬的登雲梯。
一時間,乾坤逆轉。
她閉上了眼,一句話都不願意說。
「洛洛……」何振光祈求她的原諒,但發誓這也是為了他們這個家好。
秦洛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我累了,振光,你先回去吧,我媽下班了就會過來陪我了。」
何振光還想說什麼,門口傳來敲門聲。
秦洛抬頭,只見寧采坐在輪椅上,她雙手轉動輪椅,杵在門口︰「不好意思,秦洛,何先生,沒打擾你們吧。」她清清越越的嗓音純澈又干淨,一張素淨的臉,脂粉未施,她穿著寬大的病號服,墨色的黑發如瀑披散在肩後,只是額頭上貼著膠布,腳上又纏著厚厚的紗布,讓她看起來顯得清純動人又我見猶憐。
何振光立刻上前驚訝的問︰「寧律師,你怎麼來了。」
寧采朝他淡淡頷首,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何先生,我想跟秦洛單獨說兩句,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何振光猶豫的看著秦洛,見秦洛也點了點頭後,才說︰「那好吧,我出去給秦洛買點吃的。」
他臨走的時候還體貼的幫她們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