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兒坐在林府暖烘烘的花廳里頭,身上的大紅錦緞百蝶穿花紋裙襖險些晃花了林燁的眼楮。
對這個十二釵中最為潑辣爽利的女人,林燁其實說不上欣賞。在他看來,鳳姐兒雖說心眼子多,但是到底眼光差,且貪婪了些。
林燁算不得什麼心善的,對于鳳姐兒借刀殺人弄死了尤二姐,他雖然覺得狠了點,卻也覺得可以理解。畢竟,一個女人,還是有些野心的女人,任是哪個正室嫡妻也難以容下的。要知道,當初尤二姐可是被賈璉「偷娶」的,號稱二房女乃女乃。
可是,鳳姐兒在秦可卿葬禮後開始大肆攬權放貸,坐收漁利,甚至因此害死人命,最後成為賈府抄家的一項大罪,這不能不說,是極為愚蠢了。
「原是昨兒跟璉二表哥也說了,待姐姐大好了,我親自送姐姐過去。不成想倒是又來勞動了二嫂子一趟。」林燁笑眯眯道。
鳳姐兒素來就覺得林家姐弟乃是書香門第出身,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子與眾不同的氣質。她不識得多少字,便很是佩服這樣的人。尤其林燁這個小小年紀的解元,更是讓她打心眼兒里頭喜歡。
听林燁這麼說了,當下就笑了,「林妹妹病了,不但老太太那里惦記著,就是二妹妹幾個,也都掛念呢。本來也都要過來,我勸住了——一來節下事情多,二來,林妹妹這個時候正該靜養才是,人來的多了,倒叫妹妹又起來折騰,反不利于養病了。」
「二嫂子真是客氣了。」林燁不能不說,鳳姐兒的嘴皮子是真的不錯,話一套一套的說,前也有理後也有理。笑著將人往里邊讓,「姐姐就在後邊歇著呢,我帶鳳姐姐過去。」
鳳姐兒一路跟著到了黛玉的屋子,黛玉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她往常飲食清淡,又有兩個嬤嬤在身邊注意給調理著,身子看著是瘦弱,卻從沒有過什麼大毛病。
這回著了涼,也算是姐弟倆又找了個借口晚些去榮國府罷了。
鳳姐兒瞧了一回黛玉,殷殷囑咐了一番,才告辭離去。林燁親自送了出來,儀門處鳳姐兒上了車。早有兩個丫頭捧著盒子在旁邊候著,林燁笑道︰「才得了些新鮮的東西,原是女人們用的。二嫂子拿回去試試,比一般的燻香要好一些。紅色盒子里的乃是護膚之用,黃色盒子里的精油滴兩滴在香爐里頭,香氣就能一整日呢。也有夜間可安神助眠的,也有白日里用了神清氣爽的。用法都在里邊寫了簽子。二表嫂別嫌棄粗糙就好了。」
鳳姐兒命人接了過來,一眼便瞧見了錦盒上邊女兒坊的標識,笑道︰「又讓林表弟破費了。按說我這當嫂子的沒什麼好東西給你也就罷了,倒叫你送東西給我,讓我怪不好意思的。」
「不值什麼的,若是璉二嫂子喜歡,等用完了讓他們到女兒坊里去拿,說是我讓去的就行了。」林燁擺擺手,「過幾日我送姐姐過去,勞煩二嫂子多照顧些。我姐姐面女敕,有時候不好意思呢。」
鳳姐兒心里一驚,听林燁的口氣,那女兒坊難道竟是林家的產業?若真是如此,那可是了不得啊!滿京城的大家子女眷誰不知道,女兒坊里的東西不同于別處,不說讓人妝顏妍麗,還不似別的胭脂水粉那般傷人肌膚。尤其是秋冬干燥的時候用了,臉上一點兒都不會覺得干巴巴的。從前年開始,女兒坊又兼賣首飾頭面,那做工不必說是精致的,便是那樣式,也是巧妙絕倫。不過,里邊的東西也是價值不菲,便是一盒兒胭脂膏子,也要幾兩銀子,更別提那些個釵環首飾了。听說,再過一陣子,女兒坊還要開始制賣成衣。京里不少的小姐太太已經等著了。
這還只是京城,听說原本女兒坊是起于江南一帶的,老號兒就在揚州。如今京里這個不過是個分號而已。
難道說,這樣大的產業,竟是林家表弟的?
看看林燁,見他笑眯眯地背著手站在那里,身上的雲白色錦緞繡面白狐狸里子的大氅披在身上,身形比同齡人要顯得高了一些,眉目清穎,氣質出眾,真真是畫兒里也沒這麼好看的。
鳳姐兒眸光微微閃動,心里對林燁更有幾分拉攏之心,笑道︰「得了,嫂子也不跟你客套道謝了,這就回去了。哪天過去,我派人來接。」
林燁含笑頷首,看著馬車出了府,才回了屋子。
眼瞅著到了正月十三,黛玉這里一直沒有放話說好利落了。賈母又打發人來看了一回,來的是賴大家的。
黛玉只一身家常打扮歪在榻上,頭上的偏墮髻上只插著一支小小的白珠釵,看上去更顯得面薄身縴,弱不禁風。
賴大家的也不好就這麼把人請過去——就算是林姑娘願意過去,也得想想,府里頭願不願意不是?這病病歪歪的,可別沖撞了娘娘才好。
回去回了賈母,賈母不及說些什麼,寶玉便先忍不住了。上回鳳姐兒去了林府,他正好出去家廟里跪經祈福了,沒得跟著,晚間回來後好不後悔。這一听黛玉尚未病好,忙拉著賈母手道︰「不如別等著了,接了林妹妹到咱們家里來罷。往常到咱們家里來的不是有太醫麼?讓人好生給林妹妹診治診治,別落下病根來呢!」
賈母心里也拿不準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听鳳姐兒與賴大家的意思,黛玉是真病了。可是這時候,也太巧了。前邊都沒听說,偏生快到了省親才病?
腦子里一琢磨,便沒有听見寶玉說什麼,倒是薛姨媽笑道︰「寶哥兒果然是心熱。」
王夫人對黛玉姐弟已經沒什麼耐心了。這眼看著到了日子口兒,既然好處謀不到,那真病也好,裝病也罷,不來,便不來罷!
當下起身對賈母道︰「老太太,不是我這做舅母的不心疼外甥女。若是平日里呢,外甥女病了,原該接過來好生調養看顧,誰叫他們姐弟年紀小,又失了父母呢。可是如今,後日就是娘娘省親的日子了。咱們府里處處亂著,不說讓外甥女安心養病,弄不好會擾著她,反倒是更不好了。再一個……這身上病著,也不好叫娘娘看見。就是前兒環兒身上發熱了,我也叫他搬到後邊小院子里去了,後兒也是不必去見娘娘了——省的過了病氣給娘娘不是?若是外甥女來了,讓娘娘見了,怕過病氣,再說對環兒也不平。若說不見,又會辜負了外甥女來著一趟。依我說,倒不如打發人去跟外甥女說一聲,讓她安心養著。等養好了,娘娘想見她了,我進宮請安的時候帶上她,也就是了。」
賈母臉上十分不好看,卻也沒有說別的。畢竟,王夫人話雖然難听,卻也是這個道理。元春,乃是宮里的貴妃,身居高位,其實能輕慢的?黛玉這一病若是借口,便是並不想來見娘娘,勉強來了,想來也不會如寶丫頭那般會說話。若是真病,就更不好來了。元春是整個兒賈氏一族的最大靠山,病人怎麼能往前去呢?
嘆了口氣,「想不到玉兒是個沒福氣的,竟是要錯過。」
鳳姐兒覷著這個意思,忙上前湊趣︰「老太太,這也是心疼林妹妹的意思不是?就如太太所說,往後日子多著呢,娘娘想見林妹妹還不容易?說不定明年聖上依舊恩典,娘娘還能回來呢。」
「偏你是個嘴巧的。」這話合了賈母王夫人的心意,倒是都笑了。
到了十四這一日,榮國府上上下下的一宿都沒有睡好,次日天蒙蒙亮便又起來,各人有官職的穿官服,有誥命的按品大妝。榮國府里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從上到下,人人臉上皆是得意非常,歡欣鼓舞之態。
好容易等到了五鼓時分,才有小太監跑來報信,離著元春出宮還早著呢。眾人只得又等著。
且不說賈府這里如何熱鬧,林府里卻是一派寧靜祥和。
黛玉姐弟三人按著北方的規矩吃過了元宵,便坐在一起說話。
「這回算是落了外祖母的面子,不知道往後怎麼著呢。」黛玉嘆道,她心里雖然不覺得去見元春是什麼榮耀之事,卻覺得外祖母年邁之人,未免會有些傷感。
林燁不以為然,「姐姐想的太多了。昨兒人家不是說了麼,老太太和太太們都叫你好生養著,這回見不著便見不著了?姐姐真以為是多關心你呢,還不是怕你給那位娘娘過了病氣?」
黛玉抿嘴一樂,「這不是正合了咱們心意麼。」
一邊說著,一邊眼角看見林燦又偷偷地往嘴里塞了一顆松子糖,忙伸手輕輕拍了林燦一下,「又吃糖了?仔細吃壞了牙,疼得你哭!」
又揚聲叫了清月︰「去把糖端下去,下回都收起來。不許多給燦兒甜東西吃。」
又瞪了林燁一眼,「這愛吃甜食的毛病,都是跟你學的。」
林燁模模鼻子,覺得自己算是被遷怒?
姐弟三個也無別的大事,家里守孝又不能放花放燈。看看天色還早,林燁倒是心里一動,對黛玉道︰「姐姐,听說京里的元宵節熱鬧的緊。街上這會子肯定是人多了,不如我帶你和燦兒出去走走?」
黛玉猶豫了。要說她長久在內宅里,並沒什麼機會出去。听林燁這麼說,還真有些心動。不過……
「要是踫見了相熟的人,就不好了。」
林燁笑了,「在京里咱們一共也沒認識幾個人,賈府那邊如今連個掃地的都恭敬候著娘娘呢。再沒人認出來的。」
林燦在旁邊扯著黛玉袖子,「姐姐,出去麼,出去麼!」
黛玉看看屋子里站著的兩個教養嬤嬤,這倆自然不會多加干預。京里風氣本就比江南更為開放些,上元節又是自古以來頭一個熱鬧的,放花燈猜燈謎,焰火什麼的,都是在晚上。京里也多有女眷這時候出去逛。
「姑娘若是出去,戴上面紗便是了。」
黛玉大喜,姐弟三個互相看了看,眼中都有些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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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今天北王爺沒見著妹妹哈……明天咱家王爺就要大膽子一把了,哦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