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母的榮慶堂里,賈母陰沉著臉色坐在上首,賈赦夫妻兩個坐在左側下首,賈政坐在右側,王夫人卻是站在一旁,臉上七分驚慌中還帶著三分的憤恨。
屋子里只剩下了一個大丫頭鴛鴦,她垂首站在賈母身後,屏息凝神,一點兒聲響不敢出。
她從小跟在賈母身邊伺候,心思最是靈慧不過了。這個時候,能背留在屋子里的,當然是老太太的心月復,這是主子的信任。不過,若是往後這會子說的話有一句傳出去的,她也就是頭一個被遷怒的。
賈政坐不住了,倏然起身,來回踱步。走到了王夫人跟前,手指著她,欲要罵上兩句,又自詡著斯文開不了口。就這麼定了片刻,重重哼了一聲,甩了袖子又回了座位。
「哼……」賈赦不屑冷笑。自己這個弟弟,從小就是個會裝乖賣好兒的。甭說外人,就連親爹媽都被他那副斯文方正的樣子給騙了。自己是個渾人,喜歡買古董字畫,喜歡娶姨太太泡丫頭,可這怎麼了?哪個大家子里的老爺沒點子這樣的喜好?偏生自己家里,有這麼個好二弟,襯得自己在父母眼中一文不值。老娘偏心至極不說,就連親爹臨死都不放心這個小兒子,顫顫抖抖地上折子給小兒子祈前程。如今怎麼著?從五品,員外郎,什麼意思?閑職一個!有您沒有,都不打緊!這好弟弟呦,每天裝模作樣地上工部去點卯,其實有什麼打緊呢?你但凡是那部里離不開的,又豈會多少年了連半級都沒升遷?
賈赦這個人,確實是個好酒的渾人。不過,這並不代表他有多愚蠢。相反,從小是大宅門里長大的嫡子,再蠢,能蠢到哪里去?該有的心眼子一點兒也不會少了。
弟弟從小到大被父母偏愛,老爹死了自己襲爵,但是弟弟一家子住正房,大房是另起爐灶的。這事兒,在賈赦心里就是一根刺。這年頭講究孝道,賈赦雖然混賬,但是對賈母那是萬萬不敢違拗的。但是這並不是說,對于母親偏心的事兒,他沒一點芥蒂!
只是,再不滿又能如何呢?一頂寫著孝道的帽子在那里扣著,由不得他不樂意!
況且,後來的二房長女在宮里竟然混成了賢德妃,賈赦心里是又羨慕又嫉妒,更將賈母怨懟了幾分——誰不知道那元春丫頭是老太太教出來的?當初在家里金尊玉貴地養著,更是從小就請來了有頭臉的教養嬤嬤調jiao。要不是這樣,憑她一個從五品小官的女兒,能有這麼大福分?
眼瞅著二房兩口子氣焰是一天比一天高漲,賈赦的一顆老心猶如在油里煎著。正難熬呢,王夫人自出昏招,弄出這麼一件事情來。
「我听二太太的意思,這話是從娘娘那里出來的?」賈赦被酒色浸得黯淡的雙眼難得的清明,「這可是……弄不好,就連累娘娘的啊。」
賈母瞟了他一眼,淡淡道︰「行了,這會子說這個有何用?」
賈赦撇了撇嘴,垂下略有些松弛的眼皮看著手上戴著的翡翠扳指。
「璉二爺璉二女乃女乃回來了。」
賈璉大步進來,「老太太……」
賈母握著沉木拐的手一緊,眼楮死死盯著賈璉,「如何?」
「……」賈璉額頭上汗噠噠的,啞著嗓子道,「怕是不大好。林表弟……」
「你林表弟如何?莫不是連你也吃了排頭?」賈政急急問道。
賈璉實在是有點兒不敢張口,感覺後邊兒鳳姐兒扯了他一下子,這才嘆口氣,「林表弟倒是沒有排揎我。只是,咱們到底小看了他,也去晚了一步。他……他已經將事情捅到了宮里……」
「什麼!」
從賈母到王夫人,幾乎是同時吼出了這麼一嗓子。
賈母眼前一黑,身子當即軟倒在榻上。
「老太太!」鴛鴦一聲大叫,撲上去又是撫胸口,又是掐人中。
賈赦賈政邢夫人等哪里還能坐著,都一窩蜂似的涌在賈母周圍,王夫人卻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呆住了。
賈母也不過是急怒攻心,過得片刻,便悠悠醒來。
「老太太……」鴛鴦帶著哭音兒叫了一聲,又忙將茶水送到她的唇邊。
賈母伸手輕輕一擋,臉色灰敗,眼中含淚,「這是要害了娘娘了……我的元丫頭啊!」
這會子,她是真後悔了。原想著,是要與林家親上加親的。在她心里,寶玉自然是這世間最為乖巧出色的孩子,配與黛玉,雖說是身份差了一點,但是他有個做貴妃的姐姐,足以彌補這個不足了。好容易說動了元春同意賜婚,怎麼又趕上了老聖人也要為林丫頭賜婚呢?
開始,賈母雖然生氣王夫人所為,卻並不十分擔心。她想著,便是為了黛玉的名聲體面,林燁也不能張揚這件事情。就算是一時氣憤,兩家疏離了,自家是長輩,只要放低姿態好生哄一哄,陪個不是,甚至是對王夫人大懲小戒一番也可以,日子久了,總能回轉過來。難不成,林家的孩子還真的能跟親外祖母親舅舅斷了親戚?
誰能承想,那林燁竟是如此狠辣,直接往宮里邊兒捅?
這事兒,若是能瞞住宮里,元春自然無事。瞞不了,那……元春……娘娘……這可就是難說會如何了!畢竟,有哪個太上皇能容下一個跟自己唱反調的妃子?便是皇上,為了一個孝字,也得狠狠地處罰自己的小老婆!
「我的兒啊……」
冷不防,王夫人一聲哀號,倒是將屋子里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賈母看著她氣就不打一處來,你說你,往常不見你對林丫頭如何好,偏生今天去上趕著!
「二太太!王氏!」
賈母一聲厲喝,指著王夫人一字一頓,「都是你做下的好事!」
王夫人帕子捂著臉,泣道︰「媳婦知錯……」
「你知錯有個屁用!」賈政眼楮通紅,胡子直抖,「娘娘若是有事,我唯你是問!」
王夫人心里素來看不上賈政的。她是王家嫡女,當年嫁給賈政,純粹是看中了他是榮國府的嫡子。雖然是次子,但是架不住受寵愛。老大又是可著京城都有名的紈褲,若是經營好了,往後這爵位落到誰的頭上,可還不一定!王夫人隨了王家人的性子,說白了就是心大。但是,卻沒有她兄長王子騰的心機手段。
「這又不是我惹出來的!」王夫人被賈政一巴掌甩在了臉上,不可置信地看著賈政,「老爺竟打我?你打的起我麼!」
她含淚看著賈母,「當初,要與林家聯姻的是老太太。若不是您往宮里去與娘娘說,她焉能賜婚?我起初便是不願意的!娘娘勸我以老太太為重。我這才應了……如今,這事情出來了,怎麼倒推在了我的身上?」
賈母靠在鴛鴦身上,手指著王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你……」
「太太……」鳳姐兒這會子不敢躲懶,忙過去扶著王夫人,低聲勸道,「太太迷了心竅不成?怎麼竟指責起老太太來了?」
說著,向王夫人使眼色。
賈母冷笑︰「好,好!你可算是說出心里話了!我為的是誰?還不是為了寶玉!」
「你無知蠢婦,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我且告訴你,寶玉金貴著呢!豈是什麼上不得台面身份的人能配得上的!我向娘娘說了寶玉與玉兒之事,也不過是為了寶玉的前程!林家什麼門第,你看中的人家又是什麼門第?嗯?」
「老太太說的都對!林家門第高,只是,這再高的門第,如今也是撿著高枝兒攀了!」
要說平時,王夫人絕對不敢與賈母如此叫板。但是今天,她實在是忍不住了。這一串一串的事情,難道不是因為那老太太最初的主意引出來的?
賈政是孝子,實實在在的孝子,哪里能容得下媳婦這麼對老娘?傳出去自己都不必見人了!
當下又是一巴掌,扇的王夫人噤了聲。
賈母老淚縱橫,直叫著「造孽」,下手卻是一點兒都不軟,「二太太魔怔了,叫人送去佛堂里頭,在菩薩跟前去去魔氣。家里事情都交給鳳丫頭。」
又掛心元春,「今日已經晚了,璉兒明兒一早起來就去打听,看看宮里娘娘如何了。別處不必去,只找往常與咱們有來往的幾個內侍!」
「是。」賈璉猶豫了一下,「老太太,珍大哥哥一向與長明宮的總管戴公公交好。不若……」
賈母點點頭,「戴公公是太上皇身邊伺候的,找他最是合適!」
這一夜,榮國府里沒人能睡著了。
次日一早,賈璉果然去找了賈珍。賈珍听說,大驚失色。不為別的,元春如今是整個兒賈家的倚靠呢。
不過,等到他帶著賈璉打听了消息後,卻是覺得更加驚恐。賢德妃,已經被褫奪了封號,降為嬪了!
榮國府里眾人听說,自然又是一番亂。
賈母到底人老成精,從里頭已經琢磨出來了——只說元春御前失儀,那就是皇帝不欲將此事鬧出來!皇上惱的,只是自己的妃子,與榮國府無關!
召集了除王夫人外的榮國府眾人,一字一頓,「家里的娘娘出了些意外,卻都給我穩著些!在宮里頭,沉浮榮辱,都是不可只看一時!從今兒起,家里頭上下人等,有一個算一個,都老實些!外邊不準惹事,更不準議論娘娘的事情!等過了這段風頭,也就好了!」
眾人唯唯稱是。別人還倒罷了,只寶玉,昨日原本也听見了這件事情,此時見母親不在這里,難免便有些惶恐。抬眼看向賈母,哀求道︰「老太太,太太……」
賈母對這個孫子是狠不下心來的,況且,她覺得寶玉錯過了黛玉,正是該好生安慰的時候呢。忍下了心里的苦澀,強笑著道︰「你太太昨兒擔心你大姐姐,有些個身子不適,叫她靜靜將養些日子就好了。」
說著,看了看寶玉的丫頭襲人。襲人會意,過去拉了寶玉退到一旁。
賈母便漠然道︰「二太太身上不好,都少去擾了她。不獨寶玉,便是二丫頭三丫頭四丫頭,還有珠兒媳婦等,你們也都先耐著些。想要孝敬她,只等她好些罷。」
李紈等忙躬身道︰「是。」
都不是傻子,心里明白,這二太太,是被變相禁了足了!
賈母一聲長嘆,叫小一輩兒的人都出去了,對賈赦賈政道︰「不可因此與林家遠了。玉兒……」
深深吸了口氣,「……玉兒是老聖人賜婚的王妃了,等過了門,咱們也能與北王府稱一聲親戚。這門親戚,決不能因為二太太得罪了!有這個靠山,往後娘娘再要復寵也容易。皇上沒有遷怒咱們的意思,咱們自己,也得知趣!」
只要王夫人倒霉,邢夫人就高興。當下眉飛色舞,「那是!我就是說麼,林姑娘是有福的!老太太也有福!往後,這北靜王爺,還得叫您一聲外祖母吶!」
賈母臉上略有了些許笑意,「鳳丫頭!」
鳳姐兒往前一步,「老太太?」
「既然是賜婚,那小定不會太遠了。這是咱們跟林府修好的機會!叫人預備車馬,過半晌,你陪著我往林府里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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