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兒說了半日,黛玉姐弟到底也沒有答應去清虛觀和榮府湊熱鬧。
鳳姐兒大感無奈。其實就她自己來說,她也不願意每回都跑到林家來做這種熱臉貼人家冷的事情。不過老太太發話了,只有她跑這一趟。
鳳姐兒想了一想,又對林燁黛玉懇切道︰「老太太年紀大了,想念孫子孫女也是有的。表弟表妹長在京中,若是得空,便多去瞧瞧罷,也是一番孝心。再者……」
猶豫了一下,看向林燁,壓低聲音,「娘娘雖然還未復位,到底已經除了禁足令。在宮里,嬪位上來看,也不算很低了。二太太已經不住在佛堂里了。往後……林表弟是聰明人,不要因為一些小事,一味地強硬著。」
說罷,起身便要告辭。
這算是好心提醒自己?林燁心里感到好笑。
真真是笑話,自己姓林,這論及孝道,也孝順不到榮國府里去。賈母固然是長輩,是嫡親的外祖母,她若是將自家姐弟真心疼愛也就罷了,自己自然不會不給她面子。偏生每每生了事端,就擺出一副無奈無辜之樣,難道都這樣了,還想著黏糊著林家?元春就算是出來了又怎麼樣?便是皇後太後,還有個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在那里擺著呢。更何況,她一個無子無寵的小小嬪?
不過這鳳姐兒,倒是有幾分眼色。不光是她,便是賈璉,也是個很有眼力見兒的。或許是听過王子騰的提點?
晃晃腦袋,林燁親自送了鳳姐兒到儀門處,看著她坐車出了大門,嘴角忽然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罷了,若是榮國府里的人安分些,不來招惹他們姐弟也就罷了。若是再不識好歹,那他也不介意再施手段,讓他們跌得更低些。
日子倏忽而過,眨眼便是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林家姐弟除了父孝,過了新年,算算日子,也就要到了黛玉十六歲生辰了。
這一年多的時間,水溶可是沒少在林家姐弟身上下功夫。上邊要討好未婚妻,下邊要巴結兩個小舅子。少年賢王那點兒長袖善舞的本事在林家揮舞得淋灕盡致。
林燁冷眼瞧著,這水溶若是放在他上輩子,那也絕對是個追女孩兒的高手。本朝雖然男女之防甚嚴,定了親的男女輕易不得見面。不過,這廝手段高超,臉皮又厚,黛玉時常能收到他用各種名義送來的東西,或是一本字帖,或是一幅古畫。冬日里頭還曾收到過一枝開的極為爛漫的紅梅。當然,這些個都是打著給林燁林燦的幌子來的。
為此,林燁沒少取笑水溶。被他說了兩回,水溶索性大大方方地遣人上門,指明是給自己未婚妻送東西。
林燁絕不承認自己是羨慕嫉妒了,徒四怎麼就沒那麼的靈光呢?
瞧著花梨木大圓桌上擺著的一架小小的古琴,林燁嘆了三嘆,認命地抱了起來,去給姐姐送過去。
因黛玉及笄那一年的生日正在孝中,也沒能好好兒地預備個及笄禮,林燁便想著今年要熱鬧些。
進了黛玉的院子,便瞧見有兩個花匠媳婦正站在架子上修剪花樹,幾個小丫頭都圍在四周揚臉看。
見了林燁進來,都吐著舌頭行禮跑了。
那兩個粗壯的媳婦子從上頭笑著︰「大爺來了?恕我們不能下來行禮了。」
林燁也不介意,擺擺手,「看著些,別摔著了。」
說罷進了屋子。
黛玉的屋子里已經煥然一新,守孝時候的素色羅帳床幔全都撤去了,換上了女兒坊里最新到的流雲錦。看上去既是精雅,又不失華貴。
「姐姐,給你的。」林燁將琴放在了琴桌上,晃了晃胳膊,「沉死了!」
黛玉原本在窗下看書,見他這般,不由得好笑︰「難道不會找人送過來?」
「那怎麼行呢?」林燁笑嘻嘻的,「姐夫說了,這琴名喚‘寒塘落玉’,乃是前朝名品,叫我好生用心送來呢。」
黛玉忍不住一笑,水溶就這麼送東西過來也不是頭一回了,倒是難為林燁忍得住,沒把他打出去。自己的弟弟什麼都好,就是偶爾性子刁鑽了些,尤其是對著水溶……
「你別總是姐夫姐夫的,叫人听了怪沒意思的。」
黛玉起身輕移蓮步,來到琴桌前,看那琴時,見其漆色璀璨古穆,斷紋隱起如虯,造型十分古樸。伸手略一撥琴弦,音色響亮,頗具古韻。雖則不能與焦尾綠綺等古琴相比,卻也是極為難得的東西了。
忍不住的,便坐在了琴桌前。隨手撥動,一曲《幽蘭》傾瀉而出。
春日天高雲淡,暖陽高懸,明麗的陽光照進屋子,人美如玉,琴聲如水。
林燁托著下巴听著,漸漸地腦袋便沉了下去。猛然間腦門一疼,卻是黛玉站在跟前似笑非笑,手指還戳在他的額角。
「還是這般沒長進,但凡听一會兒曲子便要睡著了!也不知道當初那君子六藝是怎麼學的呢?」黛玉歪頭,毫不客氣地取笑弟弟。
林燁也不以為忤,伸手揉揉眼楮,嘟囔︰「誰耐煩听這個啊,慢慢悠悠的。對了姐姐,我是來跟你商量的,再過幾日就是你的生日了,去年你及笄也沒好請人來熱鬧一回。今年,不如也叫上兩個小戲班子,請些人來熱鬧一下?」
黛玉想都沒想就搖了搖頭,「你眼瞅著就下場了,還有心思弄這個?依我說,什麼生日不生日的,橫豎年年都有的。還跟往年一樣,咱們姐弟三個一起就行了。你別分出心思來搞這些有的沒的,好生預備春闈才是真的呢。」
今年既是出孝,又趕上了春闈之年。林燁自然要下場一試的。其實按照寧朗之的說法,他的文章火候已經到了,下場後中第不為困難。不過,如今正是宣寧帝用人之際,林燁是他早就看好了的苗子。若是下場,有宣寧帝的暗中關照,再加上林燁本身才學也是不錯,弄不好就會考進三鼎甲。那樣一來,未免太出風頭了。
林燁仔細思量了一番,倒是頭一回駁了寧朗之的意思。他覺得,自家如今空有爵位,卻無實權。也正是因為這個,前兩年沒少被人看扁了,連帶著姐姐弟弟都受過委屈。既然這樣,他偏就要早些下場,拿到那功名,讓別人再不敢小覷自己才是。
寧朗之見他意堅,也就不再攔著。因此,滿打滿算的,也不過還有一個來月,便要去下場會試了。
瞧著黛玉的架勢,硬要給她大辦生日,她肯定不能答應。林燁嘆氣︰「姐,我估模著,咱們家里除了孝,水溶可就忍不住了。明年你的生日,可還不定在哪里過呢!」
見姐姐臉上一紅,林燁笑嘻嘻湊上去,神秘兮兮道︰「姐姐,你好日子里的家具都打好了呢,東西也都預備的差不多了。改天把嫁妝單子給你瞧瞧?缺了什麼好趕緊著讓他們去備辦。」
黛玉一巴掌便拍在了他的臉上,皺眉︰「人家還沒說什麼呢,有你這麼上趕著的?」
沒過兩日,上趕著的人來了。因黛玉的婚事乃是太上皇所指,兩家便沒有媒人。北靜王府便請了翰文書院的山長方如墨夫人做了現成的冰媒,過來詢問婚期。
水溶年紀已近弱冠,不算小了。太妃自然有些著急。林燁也知道,這個時候的女孩兒都講究早婚,姐姐留到十六歲,也是可以了。不過,心里怎麼也都是酸溜溜的。
黛玉執意要在弟弟下場後才做打算,水溶那邊兒也無他話。不過,不管怎麼,也是拖不過今年了。
林燁早早地將嫁妝單子預備了出來,以供黛玉查看。畢竟是府里頭一回的結親事,生怕落下什麼不周到,讓人笑話了。
黛玉看著厚厚的一摞嫁妝單子,心下感動——這都是自己弟弟預備的,為的,也不過是自己能在出閣兒以後好過些。
「姐姐,早就跟你說過了,帶過去的陪房,你都自己看好了。身邊的陪嫁丫頭,細細梳理一番才好。」
拜前世那些個電視小說所賜,林燁還是挺細心的。黛玉身邊的大丫頭都到了該放出去的時候。清月秋雁等眼瞅著都二十多了,再不能當做陪嫁丫頭跟過去。只能夠從二等的丫頭里頭選上幾個伶俐忠心的了。
目光落在紫鵑身上,林燁發現她的手似是無意識地揪著自己的衣角。皺了皺眉,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紫鵑,慧紫鵑。一個慧字,足見其聰明之處。但也正是這一個慧字,將原本紅樓中的黛玉推到了一個不尷不尬的地位。
慧紫鵑情辭試忙玉……她對黛玉的好,誰能說沒有自己的私心呢?
要說起來,紫鵑雖然是賈母給黛玉使喚的丫頭。但是黛玉從小身邊就有幾個大丫頭,況且後來又搬離了榮國府,黛玉對她也並不是很倚重。不過是擔著大丫頭的名兒,一應事務是很少讓她插手的。
紫鵑本來也是個伶俐人,知道自己在黛玉心里的分量肯定比不得從小伺候她長大的清月等人,凡事也不大伸尖兒。在林家的一眾丫頭婆子中,人緣還是不錯的。
「紫鵑,你到了姐姐身邊時候也不算短了,可想不想家人?」林燁忽然開口。
手里端著一盞清茶,裊裊的水氣氤氳著茶香撲鼻而入。黛玉輕輕撥了撥水,抿了一口,隨即又轉手遞給了旁邊的清月,動作便同行雲流水一般舒暢優雅。「紫鵑?」黛玉清清亮亮的聲音听上去如同碾冰碎玉一般,極為悅耳。她細白縴長的手指搭在玫瑰透背椅的扶手上。日光照進來,有一種晶瑩玉潤之感。
紫鵑的手無意識地絞著帕子,垂頭不語。其實,她的老子娘都在金陵老家,早在她七歲時候就相繼離世了。榮國府里尚有兄嫂在,只是,嫂子並非賢德人,對她這個小姑子也沒什好的。若不是她後來到了賈母身邊兒伺候,在嫂子手下還不定得吃上多少苦頭呢。若說想家人,倒不如說,她在想著另一個人。
林燁頗感興趣地看著她,一眨不眨的,清凌凌的目光似乎能將她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