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家大爺帶著妻小緊趕慢趕,總算在除夕晚趕回到寧夏城,嚴老夫人看到長子忍不住狠狠的捶了他幾記,然後扯著他痛哭。
嚴大爺低聲安撫母親,又去見了父親,兩父子關在房里密談了大半個時辰,嚴大爺才出來,他又去見嚴老夫人,將藍守海與他說的話,跟母親說了。
嚴老夫人聞言整個人呆若木雞,怔怔的坐在炕上。「將軍他知道了?」
「將軍說有人與他密報,說是三妹與二弟合謀要殺害慕越,但對方卻錯手殺了慕雪,他本不信,但對方言之鑿鑿,還拿出二弟身上的信物,逼得他不得不信。」
「那……那他知道是誰,是誰殺了你二弟的?」
「知道歸知道,卻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那是殺人凶手啊!他們殺了你二弟啊!」嚴老夫人尖聲厲吼著,次子失蹤幾日夜,已讓她備受煎熬,及至見到兒子令人慘不忍睹的最後一面,她那顆慈母心幾欲崩潰,可她硬撐著不能倒,老頭子散盡家財為保女兒,長子的不諒解,她苦在心里,就盼著能逮到凶手為兒子報仇,那知道的人卻說不能說?
「娘,您教將軍怎麼說?如何說?」嚴大爺任由母親扯著自己不斷質問著,待她稍稍平靜下來,才淡淡的反問。
嚴老夫人怔怔的抬頭看著長子,嚴大爺原本有些微胖,如今卻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眶凹了進去,一雙眼楮沉靜了無生氣,他一臉忍耐的看著自己,就像小時候他不愛吃青菜,自己硬逼著他吃時的表情。
「他明知道你二弟死在那些人手里,為何不能說?難道叫我們吞忍下去,讓你二弟死得不明不白?」
「娘,二弟並非死的不明不白。」
啪!嚴老夫人憤憤的掌摑長子一巴掌。
嚴大爺別過臉,嚴老夫人淚眼模糊怒瞪兒子。「他是你弟弟,你的親弟弟啊!你怎麼能看著他死的這麼慘,卻不想為他報仇?」
「娘!二弟是死有余辜,他若沒死,只怕三妹那將軍夫人之位也坐不住,將軍會放過想要謀害他女兒的人嗎?」。
嚴老夫人一噎,「那,那丫頭不是沒死嗎?死的是咱們慕雪啊!你的親外甥女兒啊!」嚴老夫人頹然坐到炕上,憤憤的槌打著鋪在炕上的被褥。
「娘,您莫非忘了,父親為何要將家里的莊子、鋪子過戶給族里那幾個游手好閑的家伙?」
嚴老夫人停了手,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慕雪是三妹的親女,難道就不是將軍的女兒?再說二弟和三妹他們原打算做什麼的,您忘了嗎?您和父親不就是怕將軍知道此事是他們兩個做下的,才會為了封口,由著族里的伯叔們欲取欲求?如今倒不怕了?」
嚴老夫人此時才想起,兒子方才道三女婿已知此事是誰人主使的,不由心頭一驚,「他都知道了?」
「知道了。」嚴大爺怏怏的道。「眼下不發作三妹,應是顧著夫妻情份,另外就是看著慕雪的份上,所以娘,您可千萬穩著三妹,別讓她再整些麻煩來,不然,有這麼一條把柄在,將軍若只將她休回來,那也還是輕的。」
嚴老夫人老臉一陣臊熱,沒敢與兒子說,這些日子,他爹礙于宗親們的壓力,與三女婿提了不止一次要將隔房的佷女兒予他做妾,而她想逼他出面幫彈壓嚴家宗親們,送了兩個千嬌百媚的丫頭去給藍慕遠兄弟當通房。
嚴大爺仍在苦口婆心的勸著母親,嚴老夫人含糊的點頭應諾,她要早知藍守海知道一切了,那還敢那麼做啊!想到女兒身邊的丫鬟婆子們回報說,女兒還跟女婿使性子,一言不合將女婿氣走了,她便一陣頭痛,三女兒的脾氣不好,如今容嬤嬤去了,她身邊那些個丫頭片子那個能穩住她?
若是那日她性子一上來,做了什麼觸了女婿的逆麟,可沒人能拉得住她了呀!
思及此,她連忙將身邊侍候的人過了一遍,隨即氣惱的發現,她身邊的嬤嬤們都是她的左右臂膀,卻沒有一個如容嬤嬤的脾氣好又能穩住女兒的,不由哀嘆人到用時方恨少!
※
慕越回到房里,打賞了眾丫鬟們後,平兒侍候她更衣,何媽媽領著菊芳過來,慕越見菊芳捧著一個扁木盒,不禁高興的問︰「那是女乃娘給我的?」
何媽媽笑著讓菊芳將木盒放在床上,慕越趿著鞋從屏風後走過來,好奇的坐到床上,將木盒拿起來端詳。
何媽媽讓平兒與菊芳一起下去,平兒有些為難,姑娘還沒睡下呢。
「放心,有我呢!你跟著姑娘忙了一晚上,餓了吧!我給你留了下熱湯,還有些吃的,快去吃吧!」
平兒跟在慕越身邊侍候了一晚上,確實有些餓了,可慕越沒開口,她怎好丟下姑娘只顧填自己的肚子。
「去吧!快去吃東西,別餓壞了。」
雖然宴席間,慕越讓她去吃過東西,可是在那兒,平兒那敢放膽吃,听慕越放行,便笑著應下,與菊芳一同出去。
何媽媽坐在床沿,看慕越拿著木盒好奇的翻弄著。
「女乃娘這幾日領著她們大掃除,整理屋子,又要弄吃的給我,可真真忙壞了。」慕越拉著何媽媽的手道。
「不辛苦,動手的又不是我,動動嘴皮子罷了!」何媽媽笑指著木盒道︰「姑娘打開來瞧瞧吧!」
慕越看到鎖頭附近有枚小小的表記,已知是何人手筆,這個表記她見多了,心中五味雜陳。
「姑娘?」何媽媽見她看著那表記發怔,不由輕聲喚她。
「沒事,只是在想這誰送的。」慕越一笑。
何媽媽嗔道︰「方才不說是女乃娘送的?」
慕越搖搖頭指著木盒︰「女乃娘若要給我東西,才不會送這勞啥子,肯定是給我做新衣,荷包之類的。」
「您倒機靈。」何媽媽幫慕越打開木盒,里頭數個小格,恰能擺放一些小東西,最上方是一長格,里頭放著一枝木簪子,很簡單樸實,一枚彎彎月落在簪頭,整枝簪子讓人打磨得非常圓滑,還隱隱有股香味。
啪答一聲,一滴清淚滴落在拿著簪子的小手上。
何媽媽微怔,只見慕越握著簪子不斷的掉淚。
那人,那人怎麼會送她簪子?
何媽媽解釋道︰「十二殿下說他答應過,要送你簪子,又說他答應過你,學會了木雕,做好的第一樣東西一定要給你。」
慕越咬著唇,她重生回來之前的自己,曾與他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啊?為什麼他會答應自己這種事?她記得他對木雕的矛盾,既喜且惡,他克制不住自己對木雕的好奇,卻又厭惡自己對木雕的天份,他堂堂一個皇子,難道真去做個工匠?
教過他的師父都對他的手巧靈思頗為稱贊,就如眼前的這個木盒,精巧細膩,她知道的,小格里頭還有機關,現在這個沒有,但以後會有。
他雕過很多東西,就是沒雕過簪子,她與他道,要他雕個簪子送她,他卻從不應承她,直到她離開,直到她……沒想到現在卻拿在手里了。
「姑娘啊!女乃娘不知之前您與十二殿下說過什麼,不過這既是他答應給的,又是他親手做的,費了老大一番功夫的,您不收下也說不過去,只是往後可不能隨意跟殿下說什麼了,老爺既不同意婚事,您與他之間最好斷個干淨,這東西,女乃娘就幫您收著吧!」
慕越搖頭,劈手將木盒抱到懷里,「我自己收著吧!不讓人知道就是了。」
「可是……」
「這是他親手做的,就讓我收著吧!女乃娘放心,我不會讓人知道的,連平兒她們我也不給她們知道。」
何媽媽見慕越這麼堅持,只得讓步。
待夜深人靜時,屋里一片黑暗,慕越將平兒留下的那盞燈給吹滅了,才從床頭的暗格里取出木盒,將木簪拿出來在手中摩挲著,明亮的眼楮望著窗外,透過窗欞彷佛看向已遙不可及的前世。
※
昭德二十年正月初一
四皇子起個大早,坐在床上卻有些怔忡,黃內官悄聲上前稟道︰「已讓人去動手了。」
「嗯。難得今日不用去大朝儀,就別提這事了。」四皇子露齒微笑,黃內官點頭附和。
雖然不用進宮參與朝儀,但是寧夏城中,他是地位最高的,又是代天巡狩,因此各級官員一氣涌向藍府求見四皇子,原不見客的四皇子今日總不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用過早膳之後,便到外院書房,與藍守海一起接見這些來求見的官員們。
十二皇子有兄長在前頭頂著,他一個小孩子大過年的,就算睡到自然醒也無人敢管,不過他還是按照平常的時辰起身,然後修習內功練武,明師父本想過年嘛!這位嬌貴皇子肯定會偷個小懶不來,沒想到自己打著呵欠,拖著腳步來到充做練功房的廂房時,十二皇子已然在里頭打坐了。
他怔怔的看了好一會兒,才轉頭問坐在外頭的黎內官。「殿下今兒不休息啊?」
「不休息。」
「那,殿下他幾時來的?」伸手搔搔那一頭亂發,明師父又問。
「卯初來的。」黎內官靜靜的回答,眼中有點不悅,似乎在怪明師父偷懶了。
也是,堂堂皇子大過年的都沒偷懶,準時來練功,他這個為人師表的,卻足足遲遲了一個時辰才來。
明師父訕笑一聲,便舉步入內,開始教課,黎內官在外頭看著,雪不知何時又開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