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幾個部族,在昭德二十年春興兵南下,首當其沖的西寧衛各衛所連番迎戰,不知是否前一年的冬歇息太過,這幾場仗打起來,是一波接一波的猛攻,完全不讓人有喘息的機會。
藍守海與一眾幕僚日夜研究著軍情,幾乎是沒有什麼機會看看外頭的太陽,阿朔自那日遇襲,雖只是擦傷,但因凶器是宮中護衛才會使用,因此,被藍守海拎到主帥帳中,親自盯著他,免得他又頭腦昏昏亂跑出去,被有心人下手毒害。
「該慶幸的是那人沒用毒,否則阿朔這條小命就不保了。」羅大夫被明師父悄悄的接進營區來,高太醫早在之前就隨十二皇子的車駕被送回寧夏城去,雖然有軍醫在,藍守海卻不放心,明師父知曉他不放心什麼,便自行趁夜將羅大夫接進軍營來為徒弟療傷。
羅大夫開了藥,留下一瓶藥丸子,囑咐明師父如何用藥之後,便讓藍守海的親衛請去歇息不提。
「幸虧明師父趕回來了,不然老夫還真不知該讓誰去請羅大夫過來。」藍守海高頎的身子站在案邊,油燈忽閃忽滅的,映照在他的稜角分明的臉上,陰郁情緒溢于言表。
明師父嘿笑兩聲,斜倚在案旁的一張交椅上,手里拎著酒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听藍守海這麼說,便道︰「走到半道上,听說了這件事,我就抓著黎內官,一氣趕了回來,後頭那幾個兔崽子跟了老子一路,這下子想追也追不上。」覺得自己真是老當益壯,連甩七、八個兔崽子,真是太強了啊!哈哈哈!
「你們讓人盯上了?」藍守海眼微眯,問。
「本來還想陪他們玩玩的,偏偏黎內官膽子小,死命攔著我,不然,老子早就將那幾個兔崽子整死嘍!」想起來還覺可惜。
「黎內官呢?」說到此人,藍守海方發現,他並不在帳里。
「他那一副小白臉的模樣,混在軍營里,誰認不出他的身份來?再說阿朔身邊有我這個師父在,所以我就把他丟到藍將軍安置十二皇子的宅子去了。」
藍守海頷首,喝過藥的東方朔已然昏昏欲睡,卻抱著折成筒狀的軍毯強撐著,拚命的睜著眼,想要听他們說話,藍守海看著那樣子不由心里一軟,上前放倒他,見他鳳眼圓睜努力的想看清自己,伸了蒲團般的大手將他的眼皮子撫下。
「好好的睡,想要做大事,首先要有強健的體魄才行。」
「我不想做大事,我只想……只想……」藥效發作,東方朔喃喃著昏睡過去。
明師父瞧著,嘻皮笑臉的對藍守海說︰「這小家伙倒是個 的。」
藍守海不語,只對著明師父深深一揖,「殿下就有勞先生多加照拂了。」人雖在他帳下,他卻無法時時盯緊看牢他。
「那不用你說,我也會好好照顧他,畢竟他是我的徒弟不是。」明師父啐了一聲,對藍將軍的禮頗為不耐。
藍守海看著好笑,遂不多言,轉身回主帳去,明師父這才挪坐到阿朔的身邊,看著他臉上那塊紅斑,得意的笑了下,想起這趟護送黎內官返京送信的歷程,縱是他這般久歷江湖的,也不免心驚膽顫。
虧得黎內官那小子膽量大,心眼兒也精,竟瞧出些彎彎繞繞來,投宿客棧時,動了心思,自己原還想此人太過小心,他們兩個是誰?一個太監,一個江湖人,穿著陳舊出手錙銖必較,身上會有什麼讓人起心動念的?
不想還真讓黎內官給蒙對了,當晚,他們原本訂下的房間遭了賊,房客是幾個大嗓門的走卒,原要投宿大通鋪,不想竟有便宜的廂房可住,就幾個人全擠在一個房里,誰知半夜就出事了!
他原是好奇的想去探問,卻讓黎內官給硬扯走了,他不死心,到了大堂用早飯時,邊扒飯邊耳听八方,將事情始末拼湊得七七八八之後,他才驚覺原來跟在他們身後的人不懷好心。
他抬頭看坐在對面慢慢喝著粥的黎內官,只見黎內官淡淡的道︰「那些人不為財,他們生怕我們突然離開十二殿下,是有何意圖,因此追著我們,不過手段差了些,若是他們用迷藥,就算那房里有再多人,也決計吵嚷不起來。」
明師父訕笑︰「迷藥這東西也不是這麼好得的,你早知他們會趁夜偷襲,所以才臨時又要了間房?」
黎內官放下粥碗,靜靜的道︰「原想這客棧生意興隆,可能沒有空房,不想竟然有,算是我們好運吧!」
明師父朝他擺了擺手,「你從那兒看出這客棧生意興隆?若是瞧大堂里高朋滿坐,那的確是生意很好,但,來這兒吃的,大概都是附近的苦力,家里沒婆娘的,幾個漢子在這兒吃喝一頓也花不了幾個錢,住房的,可就少了。」
「是嗎?」。黎內官不以為意,明師父卻不說了,只問道︰「你看他們還會再來嗎?」。
「可能吧!」黎內官不動聲色的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輕聲道︰「不過應該不會再像昨夜那般行事了!」
之後的行程,直到進京,那些人都不敢再妄動,他將黎內官送進四皇子府後,便在附近閑逛了一圈,將那幾個人的行蹤都掌握住,心里不免覺得有些膩味,那幾個兔崽子原來還不是同個主子,一撥是二皇子的人,一撥是听命三皇子,還有一撥是富昌侯的人,這撥是最蠢的,在客棧里動手的就是他們。
他將事情與四皇子明說,四皇子听了不住冷笑,也是,不過送封信回京,想要請求皇帝允準十二皇子在西寧待久一些,這些人就死盯著不放。
明師父打了個呵欠,抓了床被褥尋了處地方,鋪好被褥躺下,見案上的燈還亮著,一指彈去,噗地一聲,便熄了燈。
※
容穗哭哭啼啼的跟在嚴老夫人身後回了嚴府,藍府上下僕役不明所以,便有幾個好事的去致瀾院探听,回來之後跟眾人一說,頓時全府一陣嘩然。
媚兒也是好事者之一,探知事情原委後,立時跑回來想要跟慕越稟報,一進院門,就見何媽媽迎面而來,媚兒腳下一滯,臉上的笑容立時僵住,危顫顫的與何媽媽見了禮,便一動也不敢動的站在那兒等何媽媽訓斥,何媽媽見她毛毛躁躁的樣子,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卻沒有開口訓斥,只皺著眉頭擺手讓她走,媚兒逃過一劫心里大喜,遂笑咪咪的去慕越那兒稟事。
慕越正在房里練字,見她進來,便將筆放下,起身示意她跟著。
雀兒見狀要跟上去,平兒卻拉住她,指著眼前的文房四寶。「別想溜,快收拾吧!」
雀兒苦了臉,乖乖收拾,圓兒跟在一旁學著,掩著嘴輕笑。
慕越領著媚兒來到明堂,繞到後方走出抱廈,眼前是一小花圃,花艷蝶飛,煞是好看,慕越走在鋪著青石磚的小徑上,示意媚兒跟上來。
「怎麼了?瞧你一臉高興的樣子。」
「姑娘,嚴老夫人進府來看夫人,回去的時候,竟然將容穗給帶回去了!」
「她走了你這麼高興?」
媚兒喜不自勝的點頭。「不是奴婢要說,容穗在咱們這兒,實在讓大家都厭了她,圓兒帶著她做事,她老是扯圓兒後腿,圓兒除了做自個兒的差事,還得幫她收拾,她卻絲毫不感恩,還將髒水往圓兒身上潑!」
「嗯。」慕越微微頷首,慢步往前走,小花圃不大,只正房三間的長度,再過去就是鹿頂連接出來的回廊,慕越走到回廊上,靠在回廊柱子,指著小花圃叫媚兒看。
媚兒順著小主子的手看出去,只見青翠樹叢及各色花卉間雜著,彩蝶飛舞其中,「你們到我身邊來侍候我,就如這花圃里的彩蝶鮮花一般,我總希望你們人人都好,不教你們失了顏色,容穗是不妥,但如今她離了府,我們便不好再在人後說她什麼。」慕越的聲音幽幽響起,媚兒听著前頭,心里一動,但到後邊,明白慕越是在勸誡她別再說容穗的閑話了。
不由一急,「姑娘……」
慕越截過話頭,又道︰「嚴老夫人領她走,必是因她有什麼過人之處,得了嚴老夫人的青睞,你再在後頭說她,旁人會怎麼想?」
媚兒在心里來回思量後,方頓悟過來,對著慕越甜笑︰「姑娘,奴婢明白了。往後不說她不好,便是旁人提起,也不再說了。」
慕越點點頭,覺得媚兒著實是個受教的,那天平兒不勝驚訝的與她和何媽媽說,容穗挑釁,媚兒生生忍下,不再像以前那般一撩撥就爆炭似的頂回去時,何媽媽便說,這丫頭還不差,看來母親送來的丫鬟,確實也有得用的。
慕越嘴角彎翹,忍不住想,不知容穗去了嚴家,可否得償所願?
這時府中並無人注意到,潤福家的先前迎進那個嚴十九姑娘,正氣惱生著悶氣,她身邊的丫鬟匆匆入內,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引得她驚詫瞠大了水眸。
「大堂伯母回去了?」
「是。」那個丫鬟憂心忡忡的看著主子,「方才引咱們進府的,听說是夫人身邊得力的管事媽媽。」
嚴十九姑娘揚眉教訓丫鬟道︰「什麼夫人,那是我的三堂姐。」
「姑娘,您進了府,是當……」丫鬟說不出口,怎麼也想不到,老爺和夫人竟然會狠心讓自己姑娘委身為妾!
「你懂什麼!」嚴十九姑娘腦子可清楚的,只要藍將軍不願,就算三堂姐肯,也沒用,再說了,祖父和父親都被大堂伯母忽悠了還不自知,草草抬她進門就要她當妾?作夢!一沒憑二沒文書,更沒擺酒,最重要的是,當家作主的男人在打仗呢!
「你去跟府里的打听消息,大堂伯他們一家原本不願從了祖父他們的,為何突然變卦,肯定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理由,你且去小心打听清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