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靖南侯府正房,侯夫人坐在次間的炕上,蒼老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楊麗軒的女乃娘跪伏于地,小心的借抹淚的姿勢掩飾自己偷瞧侯夫人的動作,眼見侯夫人對自己方才那番聲淚俱下的哭告毫無所動,女乃娘不禁暗嘆,姑娘真是把侯夫人給氣壞了吧!
一個丫鬟端了黃梨木托盤,上頭擱了盞甜白瓷盅,丫鬟小心的走過去侯夫人身邊,正想把瓷盅放下,侍立一旁的世子夫人卻走過來,她拿起放在托盤上的厚棉巾輕掀起盅蓋,一股濃香飄散開來。
「母親,這是芙兒特意為您炖的鴿子湯,趁熱喝了吧?」
「芙兒又耗在廚房里頭了?」
「那能啊!她也快出門子了,她要學的東西可多了,媳婦兒都覺得時間不夠用。」
婆媳兩個將女乃娘晾在那兒,說起芙兒姑娘的婚事來,女乃娘听在耳里,心如刀割,這門親事合該是自己姑娘的,偏偏姑娘心急,如今在二皇子府里不上不下的,若論身份,二皇子若要抬舉人為側妃,自己姑娘絕對是夠資格的,父親為從三品大官,又是靖南侯的外孫女,就是嫁皇子為正妃都夠格的,可是……
女乃娘暗恨,若不是德妃娘娘變了卦,大少爺也不會昏了頭,想要立功好為姑娘爭上一爭,只可惜,大少爺建功不成反被斬,老爺也受了申斥,罰俸一年。
眾人都道皇上英明,大人大量沒有遷怒老爺。女乃娘苦澀的想。皇上也知大少爺是侯爺帶在身邊的,遠在江南的老爺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根本教不出來,也沒人脈讓大少爺混進西寧大營去。
楊家可不比藍家,藍家祖上本就是一文一武兩兄弟,只不過藍老太爺那位叔父沒能留下半滴血脈倒了房,藍家二老太爺投筆從戎,在西寧大營苦熬了半輩子。英年早逝的他既沒成親,也沒留下子嗣。藍守海若不是有叔父帶著,憑他一個人想立足西寧?
皇上明知是侯爺在背後出力,卻只罰了老爺,對侯爺沒有半句重話!如此的恩寵有加,可見皇上沒打算把侯爺扯進去。侯夫人當初但凡有心多照拂姑娘一聲。姑娘也不會急昏頭,草草入了二皇子府。
世子夫人侍候婆母用完鴿子湯,才低聲詢問侯夫人。「母親,您看是不是該叫起了?」
侯夫人眉眼不動的 了女乃娘一眼,淡淡的道︰「有她這種不懂事的待在軒兒身邊,才會攛掇著她做下那等丟臉的事來,幸而芙兒未來的婆家明理,否則只怕她們姐妹們都要被她所累!」
侯夫人無限感慨,她那會兒就不該由著女兒使性子,押也該把人押回夫家去。那自己也就不至心軟留著兩個孩子不放,原以為瑞祥是個爭氣的,沒想到竟然會如此胡涂,麗軒嘛!她與娘娘太早讓她知道她們的打算了。若一開始就瞞著,什麼都不跟她說,她也就不會因為十皇子另娶她人,而心生怨懟了!
唉!一步錯全盤皆錯!
她看不透的是二皇子將麗軒納入府,為的是什麼?「回去跟你姑娘說,她辜負了我多年教導,如今她的身份不過是姶二殿下暖床的女人,沒名沒份,讓我如何替她出這個頭?二皇子妃身為正妃,怎麼管教她都是她應受的,讓她好生的受教!」
女乃娘委頹于地不敢置信的仰望侯夫人,侯夫人坐在炕下慈眉善目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就似廟里高坐蓮台之上的佛像,俯看眾生悲苦,而毫無任何響應的泥塑石雕,看似慈悲實則冷酷無情,任信眾在痛苦、煩惱中掙扎。
世子夫人朝左右擺了擺手,讓她們將女乃娘拖出去。
女乃娘似震驚過度,沒有任何反抗的讓丫鬟們把她拉出去,世子夫人附在侯夫人耳邊低語。「母親這麼做是對的,宮里娘娘育有十殿下,難道咱們能棄她們母子不顧,改從了二殿下?」
「怎麼可能。」侯夫人啐了一口,「不是我要抱怨,娘娘當初要是管著十殿下,不讓他跟八殿下親近,瑞祥也不會……,算了,不說這事。」侯夫人轉而說起孫女婚事,又讓人開庫房要親自帶孫女去里頭挑陪嫁的小物什。
世子夫人在一旁見了不禁苦笑。宮里的娘娘和十皇子要如何,難道還得听婆母的不成?德妃娘娘早不得寵了,十皇子不與八皇子交好,只怕皇上難能想起這個兒子來吧?否則德妃娘娘為何棄楊麗軒另選人當兒媳?
還不就是為了十皇子妃的祖父和父親,都是皇上身邊得用的。
外人都以為,楊瑞祥闖這麼大的禍,皇上卻只發落了他的父親,對靖南侯府未置一詞,是對靖南侯府的恩寵,卻不知恰恰相反,她原也與外人所想一樣,還暗暗得意了幾天,後來見丈夫愁眉不展,追問之下,丈夫才坦言相告。
「你道皇上不惱?不氣?錯了,皇上怎麼可能不氣惱,你想想看,若瑞祥擄得是芙兒?耍脅的是德和與德興,你惱不惱?」
世子夫人才听丈夫這麼說,心頭怒火便隱隱燃起,換言之,皇上是惱他們家的?
「只發落二姑父,怕是日後有所用,不過重用便不可能了。」世子緊皺著眉頭,眉心被擠成了川字,「我擔心的是咱們家,若是皇上把這事記著,窩著火,攢著,日後一塊兒發作……」
「一塊發作?相公的意思是,公爹還有做了什麼事嗎?」。
「咳咳,這就不好說了。」世子有些為難的輕咳數聲,世子夫人識趣的轉了話題,。
連著幾天世子夫人都在揣測著,公爹究竟還做了什麼事?正在胡思亂想著,外頭丫鬟來報,侯爺回府了。
世子夫人連忙起身侍候侯夫人整裝,靖南侯沉著臉進屋里來,侯夫人一見就知丈夫不早不晚的這時候回來,只怕是有事要與她說,她屏退身邊侍候的人,親自沏茶給丈夫。
「侯爺這是怎麼了?誰惹惱了您?」
「胡涂!胡涂啊!」靖南侯生氣的用力朝炕桌一拍,桌上的杯盞亂跳,侯夫人嗔道︰「侯爺這是怎麼了?」
「我問你,當初可知二殿邊有個極受寵的美人?」
侯夫人愕然。「不知,侯爺問這話沒頭沒腦的。」
「唉!我今日收到消息,二殿下之前想為這個美人請封為側妃,讓淑妃壓了下來。」
「有這回事?」侯夫人喃喃道︰「難道女乃娘說的話是真的?」
「誰?」靖南侯問。
侯夫人便將楊麗軒女乃娘來訪的事,說給靖南侯听。
「你怎麼跟她說?」
「還能怎麼說?〞侯夫人沒好氣的道。「這條路是她自個兒選的,難不成咱們還真能出面替她撐腰,與二皇子妃對著干?」
靖南侯直接拿起桌上的茶,對著嘴喝了一口,然後才道︰「這事,不能明著幫她出頭,得暗著來。」
「她那個女乃娘是個不省心的,想個法子把人給擄了吧!」侯夫人提醒丈夫。
「行,你把替補的人交給我,我想辦法把人安插進去。」
靖南侯夫妻又說了會子話,侯夫人侍候著丈夫更衣,重新把人送出門去。
※
夏宮里眾宮人忙著收拾行李回宮,龔美人身邊的大宮女春梅忙著指揮小宮女、內侍收拾龔美人的物什,另一個大宮女冬瑤匆匆走進宮來,她氣息微喘的問︰「娘娘呢?」
「歇著呢!」春梅有些羞赧的道。「姐姐有事?」
「席美人說有事,要請娘娘過去,說有事相商。」
春梅翻了個白眼。「理她呢!她啊!過氣了。哼,真虧得娘娘忍著她,老氣橫秋又愛說教,要我說啊!娘娘就該遠著她才是,省得那日被她給踩下去。」
「你這張嘴啊!」冬瑤伸手擰了春梅的臉頰一把,「娘娘怎麼能不理她,她們可是好姐妹呢!」
冬瑤心里冷笑,席美人?給娘娘提鞋都不夠格呢!要不是留著她,可以幫襯著娘娘,顯得她嬌憨天真,只怕早讓娘娘動手收拾了。「我還是進去跟娘娘說一聲吧!」冬瑤說完徑自往內室去。
春梅目送冬瑤消失在粉紅的帷幔後,轉回頭繼續指揮宮人們。
冬瑤進入內室後,龔美人已擁被坐起,嬌女敕的臉頰上有著剛睡醒的紅印,睡眼惺忪的眼兒媚人的望著她。
「什麼事?」
「娘娘,席美人請您過去。」
龔美人掩嘴輕笑。「請我過去啊?三殿下派人把二殿下那個小信使除掉了?」
「除掉了,下手的那個家伙還把繁花嚇出病來,管事姑姑原要把她送出去養病,席美人倒是強硬了一回,硬把人留下來。」
龔美人慵懶的倚在床頭的大迎枕,嫵媚的睞了冬瑤一眼。「她是不得不留啊!她身邊現在能用的,就只有這麼一個人了,能不留著嗎?繁花要是再去了,只怕她連吃喝都不敢了,更不用說睡個好覺了。」
「說起來,席美人真是夠笨的了,進宮幾個月,隨她進宮的丫鬟被除的只剩下繁花一個,在宮里也沒收服半個心月復,虧她還以為自己是個聰明人,老對著娘娘頤指氣使的,叫人看著就著惱。」
龔美人輕笑。「她要真是個聰明人,我也不敢留著她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