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轆轆一路往永寧山莊而去,四皇子不耐煩的將看了良久也沒翻半頁的書擲下,抬手半掀車簾往外瞧,蓊蓊郁郁的遠山,飛鳥長鳴掠過天際,沒入一片楓紅里。
「殿下再稍坐半日,便可到永寧山莊山腳。」駕車的吳木森頭也沒回的道。
「十二弟呢?」
「師叔在前頭。」吳木森感覺到身後的四皇子挪坐到車門邊,眼角瞟了一眼。「酒樓的掌櫃在跟師叔稟事。」
四皇子頜首,隨即低聲問起東方朔生活上的一些事情來,吳木森愣了下,在心里思量了片刻後,便對四皇子的問題有問必答起來。
直到永寧山莊在望,四皇子方才滿意的退回車中歇息。
宮中宣旨內官還未到,黎內官迎進兩個皇子,將四皇子小心的送去休息之後,他方抹著汗對東方朔道︰「殿下,御衛統領在山莊附近發現有人藏匿山中。」
「有多少人?」
「人數不多,挺多一、二十。」黎內官頓了頓,又道︰「但難說之後會不會又來人手。」他低垂著頭,恭敬的等著東方朔發話。
東方朔沉吟半晌後,抬起頭雙眼隱含著算計,「這位御衛統領是你上回說的那個?」
「是。屬下試探過他,是個耿直的,手下管得嚴謹,不過有個副手,嘴巴不牢靠。」
東方朔點點頭,讓人把御衛統領找來,此人身材高大健碩,年約三十許俊眉朗目,神情肅穆,待他依禮躬身請安後,東方朔靜靜的看了他良久,才問他名姓籍貫。
「卑職姓趙名大川,祖上是南城後移居京城。」
「娶妻生子了?」
「卑職妻室早亡。僅生一子在京中父母膝下承歡。」趙大川聲音低沉。
東方朔伸指在桌案上輕輕的敲擊,黎內官抬眼看了下主子,趙大川听了半晌後,忽地眼楮一亮,「山莊附近藏著不少耗子,莊里有嗎?」。
「有,卑職都查清楚了,不過沒動他們,留著等機會讓他們替我們遞消息出去。」
「你倒聰明。」東方朔微笑道。
趙大川忽覺眼前的男子這一笑,有如桃花開滿樹。心神驟然一恍,听得上前男子猶在說話,忙斂了心神專心起來。「……挑幾只耗子做了。將幾個忠心的替上去。」
「那不會露餡嗎?」。趙大川沖口而出後,才發現自己犯錯。
「所以才問你,他們之間是如何連系,可有人居中巡邏。」東方朔沒揪著他的分心不放,又重復說了一次。
倒是黎內官心知趙大川因何有此失誤。不免低頭哀嘆,十二皇子這相貌真是禍害,年歲漸長英氣日增,卻還是一笑滿樹桃花開。
東方朔早見慣了人對著自己發呆的樣子,並不以為意,心里卻不免思及甫入軍營時,那些兵油子找他麻煩的往事來。
「殿下?」黎內官見東方朔遲遲沒有反應,輕聲喊了他一聲。
東方朔回過神,對趙大川道︰「可知宣旨的內官何時會到?」
「約莫再三日。」遲疑片刻又道︰「殿下。他們身後也跟了人。」
「哦?」東方朔頗有興味的看著他。「護送內官的御衛中。有你的人?」
「是。」趙大川低垂著頭,眼微抬的看向東方朔放在桌案上的手。「有兩個。」
東方朔見他看向自己的手,又听他這般回答。心里有數,他指的應是隱龍衛的人,他微微轉頭看了眼黎內官,黎內官被他眼這般一掃,心中一懍,急急尋了個由頭告退,殿下這眼刀練得頗有幾分藍將軍的影了,看著嚇人。
「你是隱龍衛的人?」
「是,皇上命卑職這條線的人,听命于殿下的指揮。」趙大川對此,頗感不解,他原是屬于皇家的暗諜,後來四皇子向皇帝建言,創隱龍衛來偵查百官及諸王之事,皇上命四皇子著手去辦,待將隱龍衛建立起來,收攏在皇帝手里時,皇上便將暗諜打散進隱龍衛及御衛各處,讓他們有個出身。
但四皇子將隱龍衛交出去後,便向皇帝直言,最後別讓人知曉隱龍衛有那些人,皇帝也下令他們不得對外公開身份,可之前那些同僚前來寧夏保護十二皇子時,不就表露身份了?之後皇帝又讓他對十二皇子交底?
難道皇帝並不打算讓三皇子繼位?那皇貴妃是否根本無緣登上後座?
東方朔听到趙大川的話,心里卻是五味雜陳。
「四皇兄可知此事?」
「還請殿下見諒,皇上說了,四殿下那兒還是瞞著的好。」
「明白了。」東方朔想了一會兒,讓人去請紀先生來,待他來了之後,三個人坐下好好的商議對策。
宮中來使浩浩蕩蕩的來了,東方朔和四皇子換上皇子朝服前去接旨,一通繁文縟節折騰了半晌後,黎內官將宣旨內官請去歇息,四皇子則是看著親王服飾、頭冠良久,方才擺手讓人收起來。
東方朔曾經接過親王服飾,故而他對此並不陌生,倒是四哥,他不著痕跡的看了四皇子一眼,四哥那會兒是立太子,而後父皇便病了,病情急轉直下,等智兒出生之後,父皇見到白胖的小孫子,心情大好,身體一度好轉,誰知竟是回光返照,不多時,父皇就撒手人寰。
東方朔暗嘆口氣,伸手扶了四哥一把,兩兄弟往書房去。
將四皇子送進書房暗室,轉身退出密道,東方朔便听到外頭刀劍交鋒鏘鏘聲、悶哼聲不絕于耳,黎內官持劍守在十二皇子身邊,東方朔取了劍坐到紫檀木大書案後,黎內官抖著聲建議他︰「殿下,您怎不與四殿下一直待在密室?」
東方朔看他一眼,淡道︰「我不在這兒坐鎮,那些御衛怎麼會全心護衛?」
黎內官覺得脖子都僵了,冷汗涔涔,手滑得快要握不住劍柄。
「你放心吧!他們攻不進來的。」東方朔開口安慰道。
黎內官忍不住看桌案上的長劍,「不過以防萬一罷了!哪!你說。這次來的會是奉誰之命?三皇兄還是二皇兄?」
「屬下不知。」黎內官的聲音依然抖顫,書房外頭響起弓弦繃彈聲,悶哼、哀嚎、尖叫聲交纏在金屬迸裂交擊的聲音里,書房後窗亮起一片紅光,想來是有人放了火,黎內官眼角直跳,一顆心踫踫踫的狂跳著,感覺胃部沉重,腿肚子直抽搐,他不禁想。萬一,萬一有人攻進來,自己是否邁得動腳步殺敵?
東方朔倒是悠然自得的喝著茶。想到初次隨軍陣前殺敵時,他也曾似黎內官這樣渾身直顫,滿腦子胡思亂想,等到真正面對敵人,所有的想法全都褪去。只有一個念頭,活著,我要活下去。
刀來劍往,劍尖刺進人的,鮮紅灼熱的鮮血迸射出來,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轉瞬間便消逝了,像塵粒消散在風中般無從追尋。
直到打完了仗,他的腦子還是木木的。一回生二回熟,多次上陣之後。那種緊張感才漸漸消退淡去。直到楊瑞祥擄走慕越,那種心慌不安的感覺才又重新回擊。
外頭的兵器交鋒聲漸漸消失了,人類的哀嚎、掙扎的抓扒聲卻是此起彼落。門窗雖然緊閉,但血腥味及木材燃燒的香味似長了腳,鑽進書房里來,書房的後窗一陣聲響,飛身竄入兩名身著御衛服飾的人,他們一進屋,神色緊繃的四下打量,見到坐在書案後的東方朔,及侍立一旁持劍護衛的黎內官,兩人交換了一眼,急沖上前。
「殿下,請快隨我等去避難。」左方高瘦的那人急急對東方朔道。
黎內官聞言低頭看了東方朔一眼,見東方朔不動如山,只拿眼瞅著來人直看,不由焦心的開口欲勸。
東方朔卻朝黎內官微搖了頭,轉頭看向來人,綻開一抹傾城桃花的燦笑來,黎內官就見那兩個人看怔了,心里直在嘀咕,主子這時在耍什麼啊?
「你們是吳統領的手下?」邊問,右手的手指便微微的在桌案上輕點著,黎內官心中一凜,吳統領是誰?
只听那兩人應道︰「是,正是吳統領命我們前來接應殿下。」
「嗯。」東方朔手按在劍柄,起身離座似要隨他們走,那兩人暗松口氣,大概沒想到他們能輕易成任務吧?
「殿下……」見東方朔提著劍不慌不忙的朝他們走來,黎內官緊隨在側,高瘦的那人面上閃過一絲驚慌,「您不需要帶劍……」
「情況危急殿下為何不需帶武器自保?」黎內官斥道,東方朔的劍已經刺入來人之一的喉頭,手微抖便挑破那人咽喉,不待鮮血噴出,東方朔已一腳踢向那人的膝蓋,狠狠的將那人踢出書房外,那人伸手想摀住傷口,膝處的劇痛同時襲來,他驚慌失措的探手想抓住什麼,身子卻如斷線風箏往外飛去,另一人瞠大了眼,似不知發生何事,張口欲言,卻見滿樹桃花笑傾城,正不由自主的想要回以一笑時,胸口一陣劇疼,他痛得跪伏于地,掙扎的抬頭想說話,下巴卻遭人猛烈撞擊,耳中突突的響著,他幾乎可以听見血脈奔流的聲音,眼前漆黑一片金星直冒,腦子一片渾沌,他不知自己何處露了餡,被人識破了。
當他倒地不起時,黎內官站在一旁怔怔的看著出手狠厲的主子。
「我最討厭人看著我的臉流口水。」東方朔淡淡的道。
趙大川提著尚在滴血的劍大步走來,他低頭瞧了書房門外的尸首,再看書房里那個跪伏于地,不知生死的家伙一眼。「回殿下,耗子都收拾干淨了。」
「嗯。」東方朔滿意的看趙大川笑道︰「換裝這一招確實用對了。」
趙大川咧開大嘴笑了下。
他身上穿的是大紅御衛服飾,而來襲的這兩個穿的,確是他們平日穿的寶藍御衛服。「幸而讓你們換了衣服,否則本王還真上了他們的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