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那來這些想頭?」
慕越卻沒多說,只是緊緊抿著嘴,藍守海重重的嘆口氣,輕撫過女兒的頭頂,「你娘臨終的時候,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說你爹是個大老粗,什麼都不懂,這麼嬌生生的小丫頭,怕被我教壞了,日後尋不到好婆家。」
想到早逝的元配,藍守海神色怔忡,他還記得自己將剛出生的小女兒抱在懷中的感覺,那麼的柔軟,軟綿綿的,粉女敕的小臉蛋上一雙酷似妻子圓亮的眼,看著初生嬰兒黑亮充滿生機的眼眸,再看到那雙一模一樣的眼,寫滿了憐惜不舍的眼,其時已經混濁失了焦距,妻子讓他把女兒抱給她看,可那時,她已經看不清女兒的樣貌,死神已經降臨,就要奪走他心愛的人,孩子們就要失去他們摯愛的娘親。
在戰場上他見過太多彌留的人,他知道妻子就要撒手西歸,可他舍不得放手,拚了命想留下她,抱著女兒哄她堅強些,為孩子和他,活下來。
可惜,他留不住她。
午夜夢回時,耳際常常響起妻子彌留時,那斷續幽然不舍的絮語,一字一句全是一個母親為初生的女兒滿滿的憂心。
她知她不顧一切千里尋夫,惹怒了婆母,雖然她連生三子,也沒改變婆母對她的態度,因此她不敢奢望,婆婆會善待她的小寶貝,老夫人可是不缺孫子、孫女,她擔心丈夫常要征戰,小女兒誰來照顧?
四皇子沖口而出訂下的婚約。讓藍守海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女兒得嫁貴婿,憂得也是這貴婿若薄待女兒,他怎麼替女兒出頭?
後來出事,藍慕雪身亡,慕越也重傷,他便趁勢將這婚事推了,誰曉得後續會發展成現在這樣?憑心而論,東方朔是個好對象,年輕俊秀。就是太過俊美了,咳咳。幸而幾年磨下來,較他少年時多添了英偉的男兒氣,尚幸!
東方朔人聰明,有勇有謀,又能打理庶務,沒有那些王公貴族最讓他看不慣的自以為是。
樣樣好!
唯一不好的,就是避免不了將藍家全拖進去摻和皇子爭位,他不畏戰。也不怕死。怕的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怕會護不住兒女及家人們。
這幾年他冷眼旁觀著,表面上看來。皇帝縱放著眾皇子,但慢慢的他覺出味來,皇帝早就決定誰是接班人了吧?用阿朔屢屢遇險來磨歷他的心志,看他的反應,是狠狠的反擊回去?還是有分寸的回擊?還是審度時勢的隱忍?
身為一個父親,藍守海對皇帝的試煉非常的不以為然,然而身為一個將領,他卻不得不贊同皇帝的謹慎,手頭上有這麼多個優秀的兒子,做父親的當然是驕傲的,但是兒子們表現太好,皇帝也煩憂,要選那個繼承大位呢?
皇帝希望將來繼承大位的兒子能善待他的兄弟們,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不希望自己一去,登基為帝的兒子就將他其他兒子除之後快。
因此,藍守海看得出來,皇帝屬意四皇子,但他前頭的二皇子、三皇子向無大過,且他們的母妃在宮里、朝中都運作多年,各項資源都是四皇子望之莫及,如何越過他們讓四皇子上位?也許,皇帝年前的一場大病,就是在為此作鋪陳。
轉回心神,燈光下女兒的臉隱約可見傳自母系的柔美,藍守海心頭一軟。「你是你娘拚了命生下來的,爹娘怎麼舍得你受委屈?不過,你且想想,你替阿朔多做些,阿朔是個明白人,他自會為你做更多。」
藍守海殷殷交代,慕越心里卻想,阿朔上輩子就沒搞懂啊!父女兩在屋里又說了近小半個時辰,外頭的東方朔听了半晌便轉身離去。
回房後,問了王麻子,確認四皇子已歇下,他才回房,躺到床上後,他慢慢的嘆了口氣,看來就算他今生做得再多,仍然無法撫平慕越心里的傷痕,不,他們還沒成親,他還有機會可以挽回那一切。
遠方傳來敲梆報更的聲音,他輾轉反側久久才迷糊的睡去。
※
雖是過年,藍守海卻依然早起練功,他打完一套拳,眼角瞄到站在練武場邊的東方朔。
「怎麼起來了?」
「有點事。」東方朔掏出袖中的密旨給藍守海,藍守海看完密旨後,臉色凝重的問︰「這事有誰知道?」
東方朔說了,藍守海頜首︰「我知道了,回頭就命人整軍開拔返京。」
「您……」話到嘴邊,他又遲疑了。
藍守海拍拍他的肩頭。「到時把慕聲留下,他年紀雖比慕遠小,行事卻較練,陳法也比他嫻熟,有他,還有副將他們在,蠻族應該不至于趁這個空檔來襲。」
東方朔應了,回房與四皇子說。
西寧大營駐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開拔進京,參加開年後的大校閱,當二皇子派往蠻族的探子回到寧夏城時,大軍已經走了兩日,他急忙想要將消息送回京,卻意外得知他手下那些人竟然被人拔得一個不剩,唯一還能用的竟是被華家關在內宅的大女乃女乃陪房。
也不知他們這些人背著他做了什麼,當他趕往華家欲見人時,卻被擋在門外,他氣急多說了一句,竟被華家家丁狠狠的揍了一頓。
探子拖著遍體鱗傷的身子回到住處,從鄰人閑聊的片斷中,總算稍稍明白究竟發生何事,他暗惱古書吏夫妻的愚蠢外,也不解華大女乃女乃身邊的陪房究竟想干什麼,不過這些事現在他都無暇去管,他只想著如何將消息傳給二皇子。
不過很可惜,他的消息傳是傳到了,但那時京里亂成一鍋粥,被豫王府的人擱在一旁。就這麼被人遺忘了。
※
這一年的初一大朝儀,皇帝因大病初愈而宣布暫停。午間賜宴眾朝臣,後宮大宴外命婦,由皇貴妃主持,此消息一傳出,各家震動,皇貴妃一派認為這是風向球,人人難掩喜悅,彷佛長年的期待、不久就有結果。
淑妃一派卻是憤憤然,可是皇帝並沒有明白表態。此次國宴由皇貴妃出面也很合理,畢竟如今後宮中只有她份位最高。
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如果這次皇帝指定淑妃來主持,那淑妃封後可謂是十拿九穩了,但皇帝選擇皇貴妃來做這事,就很明白的表示了,他還沒決定封誰為新後。
二皇子鐵青著臉走進正寢,豫王妃也是板著臉去相迎,夫妻兩都板著臉時,倒有幾份神似。也算是種夫妻臉吧!豫王妃身邊的大丫鬟心里頭嘀咕著。面上恭敬的上了茶,然後領著人退下,臨出門還細心的將帷幔拉好。冬天用的錦緞帷幔非常厚實,寒風吹不進,就連聲音也听不太清楚,隱隱約約的,讓你知道有人在說話,卻無論如何都听不清楚。
二皇子自封王那日起,就跟妻子鬧翻了,後來雖然還是有說有笑,但大丫鬟很明顯得感覺出來,夫妻兩個應對時的僵硬不自然,連一個旁觀者都憑出來,豫王妃自己當然也感覺得到,她不止一次後悔自己的沖動,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她並不是後悔對那個美人出手,而是後悔自己太沖動,太過直接,她本來都已經安排好,要引楊麗軒去對付那女人的,只是也不知自己怎麼會一時鬼迷心竅,出手狠戾的對付她呢,若她再忍一忍,那一石二鳥之計不就成了嗎?
每每思及此,她就萬分扼腕。
豫王冷冷的將淑妃交代自己的話,轉述給豫王妃知曉,豫王妃臉色丕變,雙眼圓瞠不敢置信的看著丈夫。
「王爺……」
「本王也不想,誰讓父皇不早做決定。」豫王冷哼一聲,「老三還以為他勝券在握,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臉,叫人看了實在不爽。」
「那您,您也不能……」
「哼!富貴險中求,不冒點險,那來你的榮華富貴?」
「可是妾身實在……」豫王妃咬著唇,為難的以手指輕搓著下巴。
豫王霍然起身。「算啦!你沒那個膽我也不依靠你了,日後你可別怪我沒給你機會讓你出力,將來你可別眼紅旁人的榮華。」說完話他便拂袖而去。
大丫鬟听到動靜連忙上前要送豫王,可是豫王卻如一陣風般卷了出去,大丫鬟轉頭看內室,只見豫王妃一個人如泥塑的人坐在椅中。
「王妃?」
豫王妃嚇了一跳,回過神淚水立即滑下來,反把大丫鬟嚇了一大跳。「王妃您這是怎麼了?」
豫王妃卻只是痛哭失聲,根本說不出話來。
卻說豫王這方,他離了正寢之後,去找了楊麗軒,依樣畫葫蘆的與她說了同樣一番話,楊麗軒的反應卻與豫王妃不同,她靜默了半晌之後,隨即盈盈下拜道︰「妾身謹遵王爺之命。」
「很好!」總算得到滿意的答復,豫王很高興的笑開了臉,伸手將楊麗軒擁入懷中,美人在懷自是一番顛龍倒鳳。
屋里的燭光滅了,屋角一道人影不動聲色的瞧著,確定豫王留宿楊麗軒房里後,人影才悄悄的離去,不一會兒,那道人影便出現在那被豫王妃毀了容貌的美人屋里,那美人得知豫王又留宿楊麗軒處,清冷的笑了下。「王妃那兒可知道了?」
「知道了,奴婢一確認後,就跟王妃院里看門的婆子說了,這會兒,王妃應該已經知道了。」
「你說,王爺究竟是想讓她們兩做什麼?為什麼王妃不敢做,那個姓楊的卻應承下來?」
那人遲疑了半晌,才搖頭道︰「奴婢想不出來。」
美人的輕笑聲,在寂清的屋里顯得異常悲涼。「想法子把消息送出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