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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四娘點上香,聞言說道︰「這還是下第一場雪,要是等到過年再挖還不得更冷。」
花大娘湊近了問︰「四郎家的,你說這兩畝堰塘能得多少藕?能出息多少銀錢?」
「能得個千兒八斤不錯了,至于能出息多少得看城里人家喜歡不喜歡了。」
花大娘掰掰手指,藕在冬天是個稀罕物,一斤最多能賣到五十文的天價,他們這樣的人家是吃不起的。
她略略一算,腦子暈暈乎乎的,兩眼放光地道︰「四郎家的,你們家今年可要發財了呀!這賣出來怕都有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了!」
一想到五斤重的白花花的銀子,花大娘垂涎得直流口水,恨不得自家立馬也弄個堰塘出來,再想到秦四郎家伺弄藕都有三四年了,他家可不是賺翻了?
方四娘一看她的眼楮就知曉她在想什麼,她好笑地道︰「要真能弄到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我也不種地種田了。你曉得,這藕要花不少銀錢買種子,完了之後一年到頭地操心,堂里的肥料得花錢買,冬天挖藕得雇人,抽水放水也得錢,挖壞的藕賣不出錢來。
「再說,就算挖出來賣到城里也不是能天天蹲在那兒賣的,中間的利錢起碼有一半進了小商販的口袋。這樣算下來,一斤藕得不著多少利錢了。當初我們家借錢弄這個藕塘,到現在銀錢還沒還夠呢!」
花大娘一想也是,前幾年秦四郎家挖藕塘欠了一債,結果到了冬天挖出來很多爛藕,許多藕種沒發芽,頭一年就賠了,年里天天有人上門要債。要不是有秦五女乃女乃剛強在旁撐腰,秦四郎家差點過不去那個坎。
方四娘揶揄道︰「我記得我們家弄藕塘的時候,問你家借錢,你還攔著大伯子來的。咋如今明白過來,想弄個藕塘了?」
花大娘訕訕一笑,擺擺手道︰「倒不是想明白過來了,只是隨口問問罷了。再說,那邊的堰塘秦錐家給買了,哪兒還有我們家種藕的地兒?就是有堰塘給我用,我也沒那膽子伺候蓮藕這種祖宗啊!」
方四娘一笑,正要再說話,就听堰塘上傳來一陣大笑聲,原來是鑿開了冰塊。
黃老爹的確挖過藕,卻是頭一回在冬天這麼冷的天氣里挖藕,剛開始還冷得發抖,鑿了會兒冰卻覺得全身都在冒熱氣,一點兒也不冷了,就是手上接觸了冰,免不了要冷一冷。
秦四郎先在冰面上劃出一個大方框,二十多個壯年沿著劃痕用鐵鍬和鑿子鑿冰,直到將方形冰塊整個鑿下來。
方四娘看過來的時候,秦四郎大喝一聲,用個釘耙勾上冰塊,又有幾個壯年學著他勾冰,眾人齊用力,將方形冰塊拖到岸上來。立時一群小孩圍上來,繞著冰塊走,好奇地圍觀。
黃老爹模了模堰塘水,冰塊揭開後,袒露的塘水冒出白色的霧氣,裊裊而起,冰冷的手伸進湖水里竟覺得是溫的。堂水在秋天的時候已經放掉了大部分,余下的水只有他一掌深,下面是淤泥巴。
「四郎,我就先下水啦!」黃老爹也不客氣,呵呵一笑,踢掉鞋子,揚手扔到岸上去,然後伸腳探進水里,因著他的腳還是熱的,而挨著冰面的水較涼,他激得打個寒戰,伸出的腳又縮了回來。
秦四郎笑道︰「黃老漢,你行不行啊?」
黃老爹呵呵一笑,黝黑的腳適應了冰冷的空氣,在秦四郎話音落下時,慢慢伸進水里,腳踩到堰塘底時下面的水已是溫的,沒有那麼冰冷了。
「嘿,下面的水是溫的,怪不得村里媳婦們大冬天的來堰里洗衣裳,我當她們不怕冷呢!」黃老爹笑著道。
淤泥巴加上一掌深的堂水堪堪到他膝蓋,他挽了挽袖子,腳底貼著堂底踩泥巴,挨到堅硬的東西就用腳踫一踫。
壯年們听他說得有趣,不由大笑起來,口鼻中哈出的熱氣與冰面下的水汽相互纏繞,一個個挽了褲腿和袖子相繼下水。
說話間,黃老爹已經模到蓮藕,他叫道︰「四郎,承你的話,這第一根藕定是我挖的!」
方四娘臉上露出笑容,撿了挖藕板過來,遞給冰窟窿邊上的壯年︰「給你老黃爺遞過去。」
因挖藕板是弧形的,不好制作,只有有限的二十塊,其中約有一半是從秦錐家借過來的。
挖藕板傳遞著送到黃老爹手里,大家都停了手,等著黃老爹挖出第一根藕。
黃老爹模到蓮藕的大概位置,接了挖藕板,瞧了兩眼,他前幾年也看過秦四郎和秦錐家挖藕,水面下的情形不甚清楚,可到底做過近十年的農活,加上之前問詢過的法子,只稍微試了試手,便曉得挖藕板是怎麼使的了。
他將挖藕板盡量貼到淤泥深處,不踫蓮藕,將藕下的泥巴一點點地掏出來,順著藕的長勢掏干淨,直到一米半長的藕身完全月兌離泥巴。
秦四郎等人一瞬不瞬地瞧著,只看黃老爹移動的距離就曉得這根蓮藕有多長了。
黃老爹喊道︰「成了!山嵐,過來,我模著這根蓮藕胖胖的,怕是我一個人抱不起來!」
山嵐早早站在他身後,滿臉喜色地趟著水往前走了兩步,黃老爹牽著他的手一模,果真有一米多長,起碼有十多斤重,頓時喜形于色,看得岸上屏息以待的女人們滿臉是笑,就像是自己家挖了根長長的蓮藕般。
黃老爹和山嵐兩人合力將蓮藕抱離淤泥,黃老爹笑呵呵地就著堰塘水順手一抹,藕身上的淤泥悉數化在了水里,露出白白胖胖的真面目來。
岸上的人拍手大笑著叫「好」,方四娘忙笑著喊︰「山嵐,這長的蓮藕,快數數有幾節!」
山嵐剛才已經模過,聞言回道︰「四伯娘,長節的有六節,兩頭有各有一節短的——八節!」
花大娘又酸又喜地道︰「又是六,又是八的,頭一根蓮藕就開門紅,老四家的,你們今年定是大豐收啦!」
一向不多笑的方四娘笑眯了眼,親自走到冰面上,接過還帶著泥水的蓮藕,雙手捧著蓮藕像捧著她孫子一般喜色蔓延,笑道︰「黃老漢,今兒的得了好彩頭,多虧你會模藕,我算是相信你會挖藕啦!等挖完了藕,祭過河神,這藕整根都歸你家了!這個主我還做得。」
秦四郎踩著泥水走過來,瞧了瞧一個疤痕也無的胖藕,笑道︰「啥叫你做得主?合該第一根藕歸黃老漢的。」
黃老爹瞧著那長約一米半的藕,笑容燦爛,也不管兩人打的什麼機鋒,說道︰「那我就敬謝不敏了。」
方四娘將長藕放到香案上,香爐里的香即將燃盡,她今兒心情好,得了個開門紅,行事間越發大方,對秦江媳婦吩咐道︰「你回去再抓一把香過來,今兒這香火不能斷!」
秦江媳婦笑嘻嘻地應了聲,轉身就回家去了。
這邊黃老爹挖出了長藕,眾人很是興奮,秦四郎家豐收蓮藕,他們就能得到更多的工錢,挖藕的積極性大大提高了。
金穗在家里听到外面熱火朝天的,很是熱鬧,卻听不真切人們在說笑什麼,好奇地問道︰「翠眉姐姐,外面發生啥事兒了,好熱鬧啊!」
翠眉老僧入定一般,抖抖小襖,這小襖從秋天時就開始做了,前幾天黃老爹讓動用席氏和黃秀才的舊物,她便拆了舊襖,給小襖多塞了些棉花,此時襖已是到了收針的階段。
咬斷線頭,翠眉笑道︰「姑娘,襖兒做好了,先穿上試試,合適了我收起來,過年再穿。等試完我再出去瞧瞧,左右不過一會兒功夫。」
金穗點點頭,邊試衣裳邊說︰「我好想出去看看,整日悶在屋里都要悶壞了呢。翠眉姐姐,曹大夫都說要我多出去瞧瞧,只要穿得厚不著涼,不會有事兒的。再說,這回下雪我熱癥沒犯,許是好了呢!」
翠眉笑容僵了僵,溫聲勸道︰「還是呆在屋里,老太爺和我方才放心。姑娘,莫淘氣!「
金穗嘟了嘟嘴,說道︰「怪舒服的,翠眉姐姐,你做衣裳的手藝越來越好了。」黃老爹和翠眉對她的保護有點過了。
她輕蹙著細細淺淺的眉,滿臉的稚氣,看不出一丁點早熟的模樣,嘟著小嘴看著可愛至極。
翠眉按按心口,許是這幾日發生太多事兒,她才會疑神疑鬼吧?就像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一想到伏廣便會臉紅心跳,還千方百計地奢望再見他一面一般。她不知自己為什麼要花那麼大力氣,拼著受黃老爹的質疑也要去城里一趟,只知道自己非去這趟不可,就像著了魔。
一想起那人她心口就酸酸澀澀地疼,翠眉搖搖頭,奮力搖去那人的身影,恍惚地對金穗笑了笑,口中道︰「穿著合適便好。」
她眨了眨眼,集中精神,將做好的小襖收起來,又動手給珍眉改衣裳。
翠眉眼中疑慮消散的瞬間,金穗嘴角淺淺勾起,見翠眉這般表現,又坐下顰眉,心中有種怪異的感覺,翠眉這些天老是走神,憂心忡忡,不像是擔憂黃老爹會發賣奴僕,倒像是……思春?(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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