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樓，平陽城里最大的青樓，極其氣派的大樓，人流穿梭如雲，皆是華衣錦服，要麼是達官貴人，要麼是商賈名流。
我坐在角落里，悠閑的喝著茶，看著來來往往的人，今晚的百花樓好不熱鬧，傳聞說今晚百花樓的頭牌姑娘牡丹姑娘開苞，也就是說她今晚將從一個賣藝不賣身的女人變成一個賣藝有賣身的女人。
據說那牡丹是牡丹仙子下凡一樣，長得極其漂亮，就跟那牡丹花一樣嬌美艷麗，見過她的男人無不為她傾倒，拋下重金。是以，牡丹姑娘要開苞的消息一經傳出，城里的男人皆是心潮澎湃，期待著今夜能以重金取得初夜權。
昨天子晟來找我，帶我出來玩，在茶館里的時候，听到一些人議論紛紛，我便求子晟帶我來百花樓，他起先自是不答應的，我威脅他，他若不帶我來，我便自己來，他不放心，便也跟著來了。
百花樓果真是富麗堂皇，大堂寬闊，八寶琉璃燈將四處都照得通亮，中間布置了一處台子，粉色的紗簾垂落，四周皆是前來競投的有錢人。
子晟沉著臉，眉頭輕皺著，看看四周，又看看我，似乎滿心不悅，我放了茶盞，莞爾一笑︰「你別告訴我你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子晟的臉往下沉了一沉，俊朗的面龐，線條顯得堅硬了幾分，卻仍舊是英俊不凡，他低聲說︰「你把我當做什麼人了，我怎麼會來這種煙花之地，倒是你，一個女孩家，居然跑到這種地方來。」
他的話里帶著一絲責備，我笑著︰「你是男人，男人來這種地方其實很正常的，而我呢，是想看看這牡丹姑娘到底是有多美，本來也沒想著讓你來的，是你自己要跟著來，你若是不滿，可以回去啊！」
子晟氣惱的瞪著我，我安撫他，給他倒了杯茶，他氣呼呼的喝了茶，眉頭還緊皺著，我推了推他，說︰「好了好了，既然來了，看看也無妨。」
子晟無奈的嘆了口氣，看著我笑了笑，帶著些寵溺的意味，我心慌的避開他的眼，神色有些閃爍的看著桌上的小點心，拿著桂花糕吃了一塊。
能進到百花樓來也是不容易的，子晟帶著一身男裝的我到百花樓的時候，光是進門就塞了不少銀子給那老鴇，老鴇見子晟衣著華貴，出手大方，這才讓我們進來的，而我也不得不承認，子晟確實是很有錢的，也對，他四哥可是玉陽王，他們家定然也是極有錢的。
想要來這里，來看牡丹只是個借口而已，其實是因為玉灃，那天無意之中听見他跟紫 兩人在談論牡丹，我便想要見見他們口中的這個女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是不是真如傳聞中所說的一樣貌美如仙，才藝雙絕。
四周都坐滿了人，我們坐在一處角落里，剛好處在逆光處，恰好能很好的隱藏，不被人注意到。
等了將近一盞茶的時間，也沒見那牡丹出來，有些人便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便開始大聲嚷嚷起來︰「爺我都等這麼半天了，這牡丹姑娘到底什麼時候才肯露面啊？」
有人開了頭，便有人接著嚷了起來︰「就是，爺我可不能在這里干等著，趕緊讓牡丹姑娘出來。」
「是啊，趕緊讓牡丹姑娘出來！」
「到底什麼時候出來啊！」
「總不能讓大家都這麼一直等著吧，是時候出來了啊！」
……
有人帶頭鬧騰的話，總是會有人跟風的，這是常理。
我笑看著這鬧哄哄的場面，倒是覺得有趣，子晟的臉色不怎麼好看，眉頭微皺著，笑容里都是譏誚之意，聲音里也帶著輕蔑︰「瞧這幫人，真沒修養！」
我慢悠悠的喝了杯茶，四處看了看，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抬頭又看了看二樓的雅間，依那老鴇的意思，這二樓的雅間可都是留給那些貴客的，身份自然是比樓下的這些人更要高貴一些，而我跟子晟，是不能上二樓的。
我細細的看著，正見二樓的一間房的窗子微開了一點兒，像是在觀察著樓下的情形，窗子正對著我們這個方向開著，里面的人朝外看的時候，我剛好看見了他的臉，我連忙移開視線，像是做賊一樣，心突然就跳得極快。
子晟像是察覺到我的不對勁一樣，雙眸里透著一絲疑惑，關切的問︰「怎麼了？」
我搖搖頭，有些心虛的干笑著︰「沒事，等得有些煩了，也不知道那牡丹啥時候出來。」
子晟听我這麼說，反倒是一臉的高興︰「既然煩了，那我們就走吧，我本來就不願意來這種地方。」
我拿眼瞪他︰「要走你自己走，我不走！」
子晟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卻，頗有些委屈而又無奈的看著我，我不理他，他便不再多說些什麼。
那些人鬧騰了一會兒，便看見剛進門的那個老鴇扭著上了台子，她穿著一身大紅色的衣裙，濃妝艷抹，一臉諂笑︰「各位爺，真對不住了，讓各位爺久等了，今夜是我們牡丹姑娘的初夜，承蒙各位捧場，我們一會兒就會讓牡丹出來，可咱們也得事先把話說清楚了，按照老規矩，誰出的錢多，這牡丹今晚就歸誰了。」
老鴇剛說完，就听見琵琶聲傳出來，然後就看見一個女子身著桃色衣裙，懷抱琵琶裊裊婷婷的上了台，略施粉黛的白皙面容，嘴角輕含笑，雙眸若水盈盈帶笑，猶如出水芙蓉，清雅高貴，卻又如嬌艷的牡丹花，美麗不可方物，她腳步輕盈，若仙子一般，走過之處，花香四溢。
「真美！」我怔怔然的看著，由衷贊嘆了一句。
子晟卻是不屑一顧，神色倨傲︰「也不過如此。」
牡丹彈完一曲，紅唇微啟，聲音舒緩輕盈︰「牡丹來百花樓三四年，幾年來承蒙各位爺的厚愛，在此先謝過各位，從今夜之後，牡丹將不再只行賣藝之路，還望各位爺日後多多照顧牡丹，繼續給牡丹捧場。」
我捧著腦袋看著牡丹這位絕色美女，心里竟是煩悶起來，咬著唇看了看樓上那間房的窗子，他竟然真的是來了這里，秦月果真是沒有騙我的，看來他也對牡丹極有興趣呢？
我郁郁的想著，有些難過起來，甚至是有些惱恨，我扭頭看向子晟，問他︰「你身上帶了多少銀子？」
子晟不解的說︰「倒是有一些，怎麼，你要用錢？」
我眯著眼楮笑了起來︰「那是自然，來了這里，當然是要用錢的，你忘了今夜是要做什麼的嗎？」。
子晟怔愣的看了我一會兒，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一樣，他惱怒的低斥我︰「難不成你想學那些人一樣，拿銀子來投牡丹的初夜？」
我點點頭︰「你真聰明，一想就明白了，當然要投，說不定投中了，你晚上可就有福了，美人在懷……」
我浮想聯翩，笑得頗有些曖昧，子晟臉上的怒氣更甚，眸子都快噴出火來了一樣，冷冽的目光狠狠的注視著我，他抓住我的手，捏得緊緊的，我掙扎了一會兒，他卻是抓得越來越緊。
我皺眉，不悅的說︰「抓這麼緊干嗎，痛死啦！我開玩笑的，你趕緊放開我。」
子晟咬牙切齒，一副恨恨的樣子，偏又透著心疼，無奈的說︰「小雲，我不許你說這樣的玩笑話，你明知道我喜歡的是你，我怎麼可能對其他女子做那樣的事情，你也不能把我推給其他的女子。」
我奮力的從他手中抽回手來，嘟囔著︰「不就是說了句玩笑話嗎？干嗎這麼認真，你若是不要那美人，我們投了，給你四哥也不錯！」
反正他也是喜歡得緊的吧！我倒是要看看，我們把牡丹送到他面前的時候，他是怎樣的一副表情。
子晟又是生氣又是好笑的看我，愛憐的模了模我的頭︰「小雲，來看看就好，別胡鬧！」
我故作生氣的不理他，郁郁的看著台上的牡丹，她嬌笑著，雙眸明亮，整個人猶如帶著露珠的牡丹花，美艷動人。
有人開始競價，這好比現代社會投標一樣，高價者得之。
定的最低價是一百兩銀子起，這一百兩銀子也不算小數目，可這漲得倒是很快，轉眼間就有人投到了五千兩銀子，我心不在焉的听著周遭鬧哄哄的聲音，實則是有意無意的注意著樓上的動靜，既擔憂又害怕。
價格一路飆升到九千兩銀子，我沒想到一個美女的初夜權可以賣到這麼高的價錢，九千兩銀子，可以在平陽城買座很好的院子，可以開個小的鋪子，夠你下輩子生活無憂。
正在我愣怔的時候，突然听見老鴇的聲音響起，聲音里滿滿的都是喜悅與興奮︰「樓上的貴客出一萬兩銀子。」
我驚愣的看向老鴇，她正站在樓上，喜笑顏開的居高臨下的看著樓下的人，我注意到牡丹也正看上去，臉上沒有驚訝之色，眼底滿滿的都是歡喜，人群之中一陣騷動聲，卻沒有人再開口叫價，我心里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嘴里一片苦澀。
我緊握拳頭，偏過頭去，擠出一抹笑容︰「子晟，你身上的銀子超過一萬兩嗎？」。
子晟訝異的看我︰「你還真要出錢？」
我點點頭，他的臉色一沉，皺著眉頭，眼底含著怒氣︰「我不要。」
我心里有些難受，頗有些惱怒的說︰「又不是要給你的。」
子晟的怒氣消了些，卻依舊是有些不高興的。
我听見那老鴇說︰「如果沒人再出比這更高的價錢，那今晚牡丹就歸樓上這位貴客了。」
我一橫心，站起身來，笑意盈盈的說︰「我在他那一萬兩銀子上，再多出一百兩銀子。」
此番引來眾多注目，我全都不在意，粲笑著注視著樓上，老鴇先是一怔，後又笑得越發的開心了，轉身去詢問那人的意思，沒多久便見老鴇從窗子里探出頭來，說︰「這位貴客在加一百兩。」
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一樣，他真就是勢在必得呀，我冷笑，朗聲道︰「那我便再加一百兩。」
老鴇便又去詢問那人的意思，這次沒見到老鴇探出頭來，卻是看見窗子開得大了些，他的臉露了出來，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瞬間又恢復如水的平靜，他淡淡的笑著︰「這位公子定要與我爭牡丹？」
心里的痛又深了幾分，攥緊的手，指甲深深的掐進肉中，傳來陣陣疼痛，卻也能讓我清醒，我笑道︰「牡丹姑娘貌美如花，才藝非凡，在下仰慕已久，今夜前來，便是為了一睹其芳華，更為與其廝守，公子不若成人之美，將牡丹姑娘讓給我吧！」
子晟訝異的站在我身邊，低聲喊了句四哥，我卻听得清楚，但不為所動，緊緊的盯著他，子晟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我寬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讓他安心，只是他仍舊是一副擔心的樣子。
我們相隔甚遠，玉灃淡淡的笑意，眸子里卻藏著一股怒氣，我只當他是因為我跟他爭牡丹而生氣，也沒多想，神色倨傲的與他對視，他沉默的看了我一會兒，似是敗下陣來一樣，輕輕關上了窗子，我整個人如月兌力一般，癱坐在椅子上。
子晟憂心忡忡的問︰「小雲，你沒事吧？」
我恍惚的盯著桌上的那一疊桂花糕，茶早已冷卻，亦如心漸漸的冷了一樣，子晟猶豫了一下，謹慎的輕聲問︰「你跟四哥之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剛才……」
我扭頭看向他，打斷他的話，冷笑著說︰「你想說什麼？我跟他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也沒有任何關系。」
子晟定定的看我，明亮的雙眸子透著一股憂傷，聲音低沉︰「小雲，你若是告訴我你們之間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我肯定是不會相信的，依照剛才的情形，你們之間肯定是有什麼事情的，難道你是在怪四哥騙你嗎？」。
我黯然喟嘆，怪他騙我？我又何嘗不是騙過他，只是一早便被他知曉而已！直到這一刻我才清楚，我不是怪他隱瞞他的身份，而是真真切切的在乎了，我討厭他之前跟我親昵，現在又與其他的女子糾纏不清，甚至跑到青樓來尋歡作樂。我一直以為他翩然出塵，卻不想他也不過是凡夫俗子一個，色字當頭。
我憤懣的想著，周遭議論的聲音早已經听不見，子晟的話也選擇無視不理，自顧自的起身，出了百花樓。
夜風涼涼的，透著一股寒意，卻是不及心寒。百花樓燈火通明，不時傳來陣陣笑意，我已然不在乎這件事的結果，我參與競價，不過是想看他的態度而已，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在意牡丹，我就像一個固執的人，明明前方已經無路可走，偏偏直行，直到跌落懸崖，摔得粉身碎骨。
我慢慢的走著，子晟緩步的跟在我的身後，一句話也不說，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麼，或者他是不是應該發現了什麼，我已然顧不了那麼多，我們一開始就注定是沒有結果的，他一廂情願的說喜歡我，而我從未對他動過心，遲早是要傷了他的，只是一直難以將話說出口一樣，拒絕一個人是極其殘忍的事情，可是若不決然的去做，恐怕到時候對方會受傷，自己也會受傷。
上一世的時候，紫 待我很好，可終究還是傷了我，原來一開始就是陰謀，只是自己被愛情蒙蔽了眼楮，但我在他死後才後悔莫及，他愛我甚過他自己的生命，而我對他的愛早已深入骨髓。
如果沒有了仇怨，如果沒有了嫉恨，我們或許可以天長地久，快活的過一世，可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注定沒有好結果，我卻還是心心念念的想要見他，亦不知是為何。
子晟是什麼時候離開的，我都恍然未知，我只依稀記得回到別苑後，我跟紫 聊了幾句，便回房休息。
我又夢見了紫 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諒他，而我狠心絕然的對他說只要他死了我便原諒他，他滿臉悲痛決絕，一遍又一遍的問我是不是只要他死了我就原諒他。
我大概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明明心痛得要死，卻還是冷笑著說是，只要他死了就原諒他。
晚上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好像下得很大，我被驚醒過來，睜大了雙眼看著帳幔的頂部，忽地又想起百花樓中的事情，玉灃清冷的笑意，眼底深藏的情緒，心里一陣悲苦。
雨聲很大，風聲四起，吹得樹葉嘩嘩作響，此時已近深秋，只是那四季常青的幾棵樹已然蒼翠，海棠蔥綠欲滴。
「歆兒，」有人像是在喚我一樣，聲音很輕很柔，像是小心翼翼，又像帶著一絲無奈。
我微微一怔，偏又覺得這聲音極其熟悉，那人又喚了一聲，我以為是錯覺，這才驚然的發現床邊好像是坐了一個人，我差點喊叫出聲，他出手極快，捂上了我的嘴，房間里一片漆黑，我滿心恐懼的瞪大了眼楮。
他突然松開手，房間里有光亮了起來，原來是他點了一支蠟燭，借著光亮，我才看清楚他的樣子，可還是被嚇了一跳，緊皺著眉頭，惱怒的斥道︰「你知不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你這樣會嚇死我的，還有啊，為什麼你會在我房間里？」
玉灃走到床邊坐了下來，我往後縮了一下，他俊雅的面容上帶著輕柔的笑意，我戒備的看著他，他輕聲說︰「你跟子晟為什麼會去百花樓？」
我不以為意的說︰「我們為什麼不能去？你不也去了麼？」
「你可知道那百花樓是什麼地方？」他眸子里溢出一絲怒氣。
我如何能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當然是知道才會去的，我冷哼一聲︰「知道又如何，你去得，為何我們就去不得？」
玉灃臉上的笑意完全隱去，只剩下薄薄的怒氣︰「那是青樓，你一女子，怎能去那樣的地方？」
我只覺得莫名其妙，他大晚上的跑過來居然就是為了質問我這個問題？
我譏誚的說︰「那麼多人，誰會知道我是一女子？你大晚上的跑過來就是為了質問我這個問題？你堂堂玉陽王還不是去了青樓，難道就不怕有人說閑話？」
玉灃一臉震驚，顯然是沒有料到我會知道他的身份，我冷然的看他，他的臉上掠過一絲憂傷之色，聲音低沉而又柔軟︰「歆兒，你都知道了，我不是故意瞞你的，只是，你都已經選擇逃婚，我如果告訴你我的身份，你會避而遠之的吧！」
我緊抓著被子，抿著嘴唇不說話，他說得不錯，如果我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我定是要避得遠遠的，怎麼可能跟他交上朋友，而且定然不會傻傻的跟到平陽來，我以為來到平陽，沒人會認識我的，而我可以跟在紫 身邊，守著他，可往往天意弄人，有些事情是怎麼都想不到的，我遇到了他，竟然還對他動了心，會因為他而嫉妒。
他伸過手來，溫柔的撫模著我的頭發，我沒有反抗，低垂著頭，咬著下唇，他好听的聲音傳入耳畔︰「歆兒，有些事情你可能已經忘了，可我卻一直沒有忘記，我一直在等著你能想起來。」
我茫然的抬頭看他，他滿目柔情，偏又暗藏著一絲悲傷，他低下頭來，吻上我的唇，我驚愣的瞪大了眼楮，心跳徒然加快，臉也紅了大半。
他的唇柔軟而又溫暖，仿佛還沁著一絲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