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夜行錄 (3)當年初識

作者 ︰

千年前,香州的香料發展水平遠不及現在,更準確的說,是九個州都沒怎麼發展起來。

天香家里卻算得上一方財主,便是在遙遠的香州城,也有不少人知道——天家很稀奇地不屬于香州城發展起來的富商,而是從低級城市白手起家的。

到了天香的父親這一輩,以小成本起家的天家也終于決定開始涉足奢侈品香料業,小女孩又最是喜歡這些香噴噴的東西,故而天香從小就在香料胭脂堆里長大。

听到這里我甚感惆悵,因為我打小跟著師父天南地北亂跑,壓根沒享受過普通女孩子安逸逗趣的童年,陪伴我的只有師父扔過來的永遠也學不完的各類咒法以及無窮無盡的黑鍋……

咳咳……接著說天香。

天香生來就帶著一種奇異的體香,能吸收各類香料的香氣為己用,並將其融會貫通,獨獨生出一種專屬于她的味道,也就是我和師父剛一靠近她便聞到的那種香氣,只是彼時的她並不知曉罷了。

天香的父親甚是寵愛她,一直將她留在身邊直到十八歲,亦不曾定親出嫁。

直到某日,一個瘋瘋癲癲的道士救下在路上因馬匹受驚險些翻車的天香一家三口。天父感激涕零,想要回報這位道士,可那道士只是神秘地笑笑。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然後狀似無意地瞥了一眼旁邊香氣怡人的天香,微微皺眉又補了一句︰「倒是令千金,若是二十歲前仍未出嫁,恐余生多災也。」

天父大驚,終于開始著急女兒的婚事。

天家要嫁女兒,一時間方圓百里內的所有媒婆全部聞風而動,差點沒踩平了天家的門檻。

天香父母左挑右揀地挑了三個月,才勉強刪選出十幾位中意的女婿候選人,然後派人請這十幾位公子過府一聚,接受各類考驗,最終最優秀的那位,就能娶天香,接管天家。

哦……這個我懂!先檔案資料一審,再面試,沒想到千年前的人就已經想得這麼周到了。我心里不由得感嘆道。

于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十幾位候選人齊聚天府大廳。畢竟將來要和其中之一共度一生的是天香,所以此番她特被寵愛女兒的天父允許可以躲在屏風後面偷看。天香一一打量過去,那十幾位公子無一不是翩翩少年郎,一表人才,風流倜儻——只除了坐在最角落的一位。

那位公子一身布衣,面容淡然,和周圍談吐風雅的貴公子很是格格不入。

天香好奇地問一旁的小丫鬟︰「那位末席的布衣公子是何來歷?」

小丫鬟看了一眼,皺眉道︰「是洛一夕洛公子,他父母雙亡,從小被夫子收養在書院,雖是方圓百里文采最最出眾的人才,但除此之外,卻是萬萬比不上其他公子的,此番請他來,也不過是做做樣子,附庸風雅而已,免得別人說我們天家嫌貧愛富,但小姐可千萬記得不能選他啊!」

「哦,是嗎……」天香若有所思地道。

很快,天香的父母到了大廳,十多位公子彬彬有禮地向這對夫婦行了禮,然後一一坐下,等待天父出題。

「歡迎各位來我天府一會。」天父微笑道︰「今日邀請各位來的目的大家想必都心知肚明,我就不多說了,現在我出第一題。」

他大手一揮,立刻有一排下人給每一位公子送上一本賬本和一把算盤。

「我天家世代行商,日後娶了小女,必然是要接管天家的生意的,所以這珠算,是必須過的一關。我給大家一炷香的時間,看誰能算的最多最好。各位,準備好了嗎?」。

于是眾公子紛紛左手算盤右手賬本準備就緒。

「那麼,點香!」

香一點上,頓時大廳里全都安靜了下來,只听得眾公子 里啪啦的撥算盤聲。

雖然小丫鬟警告過自己,天香還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洛公子,這一看,卻是吃了一驚。

別說天香了,連天父的注意力也很快被洛一夕的舉動吸引了過去。

洛一夕動也沒動眼前的算盤,只拿過賬本一頁一頁翻看著,表情還算認真,可和一旁埋頭苦干的眾公子相比,卻是漫不經心地多了。

半柱香過去了,洛一夕看完了整本賬本,這才第一次提起一旁的毛筆,開始在一旁準備好的草稿紙上刷刷寫了起來。這過程中,仍是未動那算盤分毫。

這顯然是在心算了……天父看在眼里,卻是一言不發。

時間一到,眾公子的賬本收回,天父當場開始檢查眾人的成績。

最後,他選出了六份賬本尚算滿意的賬本,沒有沒選上的公子只好灰溜溜退場。

洛一夕的賬本,毫無疑問是最好的。

他交上來的那張稿紙,上面不僅清清楚楚標出了所有賬目細節和結算銀兩,顯示出他強悍的記憶力和心算能力,還寫明了不少錯漏之處,成本花費太高的地方、銀兩去處不明不白的地方,全部無一例外被他看了出來。

要不是這洛一夕沒錢沒勢,天父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一早拿了這賬本請人去研究過一遍了。

「倒沒想到,洛一夕除了文采卓越,在經商珠算之上也是天縱奇才。」中場休息的時候,天父向天母嘆道。天香在一旁聞言,不由地心跳加快了一下。

「但他的出生,終究是配不上香兒。」天父皺眉,又否定了之前的話,天香的心驀地又停了一下。

其後是武藝,這個天父要求不高,只要身體強健,能扛得起天家的生意就行,武功太高的,他反而擔心將來會虐待自己的女兒。于是武功甚高的那位很是意外地被淘汰了……

而後是文采,這本是洛一夕的強項,贏得毫無意外,此外,又pk走了兩位公子,只余三位進入總決賽。(…………)

最後一場,其實很簡單,讓天香出來,和三位公子各談上一炷香的時間,最後誰能博得天香的好感,就算贏。

前兩位無非是大談特談自己的才華和家世,天香勉強微笑著,心里卻是對他們厭煩之極。

最後輪到洛一夕。

其實洛一夕覺得能到這里他已經很滿足了。此番他應邀前來,不過是為了在那些貴公子面前為自己爭一口氣,倒不是真的想娶什麼富家千金,他自己的條件自己清楚,而且他也不喜歡那些嬌滴滴難伺候的大小姐。

故而他一坐下,也不急著說話,先是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看了天香一眼淡淡道︰「你想問什麼?」

這一看,卻是吃了一驚。

十八歲的天香,已是出落得靈魅動人,幽幽香氣隔著茶幾飄進鼻翼,只一眼,便驚艷了他的世界。

天香亦是被他這意外的冷淡開場勾起了興趣。

她歪頭︰「我方才一直躲在屏風後面看著呢,你這人……好生奇怪。」說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洛一夕瞬間有一種被電到了的感覺,連忙按下心中的躁動,強作鎮定道︰「是麼?多謝小姐夸贊。」

「啊哈?我哪里有夸你?」天香聳肩,滿不在乎地道。

洛一夕黑線,仔細想想,雖是隨口敷衍回話,但天香剛才那句,委實算不得是夸獎。

「你真有趣。」見他神色尷尬的樣子,天香又笑眯眯地道。

洛一夕一愣,慢慢露出一個微笑︰「小姐也……甚是幽默。」

這一炷香,他們從雙方愛好談到天下大事,下人敲門提醒的時候,竟都有一種被打擾的不悅之感。

毫無疑問,最後一場,洛一夕再度強勢勝出,大爆了天家選婿之冷門!

但天父心里卻是不大樂意的,哪怕洛一夕身上挑不出半點毛病,但他無父無母,身無長物,終是天父心頭大患。

所以雖然名義上訂下了洛一夕,天父卻仍以舍不得女兒為由,將天香留在家中,遲遲不肯讓她出嫁,甚至鼓勵落選的其他兩位公子繼續追求天香。

但天香與洛一夕卻甚是情投意合,常常撇下約會到一半的貴公子跑去書院見洛一夕,和他一起花前月下地看書寫詩,十分甜蜜,羨煞旁人。

不料天香十九歲那年,天父突然生了急病,沒撐過一個月,就暴斃而亡了。

按規矩,天香要守孝三年,不能嫁人。

可三年後,她就二十二歲了,在那時候,二十二歲的女子,可算作是老姑娘了。而當初那瘋道士的話也在這時候傳了出去,人人都以為她果真不祥,十九歲就能克死父親,三年後年過二十,必然也會連累夫家。

那兩個一直追求她的公子,一听聞此等事情,便立刻與她斷了聯系,再不來找她了。

那麼,洛一夕呢?他會相信那些話嗎?會等她三年嗎?還願意娶她嗎?

天香實在是怕極了洛一夕的答案,所以自從父親過世之後,便一直躲在家里,死活不肯見洛一夕。

直到那天,洛一夕冒著大雨在天府門前等了一夜。

拂曉,第一縷陽光照在他濕漉漉的頭發上時,天香終于出現,紅著眼楮形容憔悴地立在門前看他。

兩人誰也不肯多走一步,就這樣不遠不近地對望著。

天香顫巍巍地道︰「你是來退婚的嗎?」。

洛一夕挑眉,背後朝陽襯得他的身影如夢似幻,他看著天香微微一笑︰「莫說三年,便是一輩子,我也是會等你的,香兒。」

即使此後千年,天香也不曾忘記那時唯美如畫的場景,洛一夕認真的表情和他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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