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我當真是傷心絕望之極，」三萬年後再提及這段往事，玄女顯得很感慨，「我的脾氣，說好听的是守禮端莊，說白了，膽小懦弱也不為過。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豁出去向一個男子告
白，還冒大不韙乞求他帶我私奔……可卻只落得一個自作多情的下場。」
對此我表示沉默，半晌，才開口道︰「所以，你在極度的難堪和傷心之下，才會選擇跳下誅仙台？」
玄女苦笑著點點頭︰「那日我直往北天門而去，絕境之下的速度就算是十夜霽也趕不上，到了誅仙台後，我二話沒說便縱身跳了下去！」
「…………」
「…………」
「沒了？」
「沒了。」
「……通常關鍵時刻，不是都該有一個人出來攔著你不讓你跳下去的嗎？」。死得這麼干脆，這不符合言情劇常理啊？（…………）
「……菜菜，你人間的話本子看多了吧？我自殺那個時候可是大半夜，誰會在誅仙台瞎晃悠？」
「……我去。」
玄女笑笑，略略沉思道︰「我跳下誅仙台後便被萬千兵刃戾氣瞬間撕裂，連痛都沒來得及痛就灰飛煙滅了。我本以為這就算完了，沒想到後來……嗯……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竟慢慢又有
了意識……及至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副水晶冰棺里，被無上神力封印在飄渺州飄渺湖湖心底部，靈氣最盛處。彼時我一身神力盡毀，好在上神魂魄仍在，勉強還算是個上仙境界。飄渺州靈氣充裕，破封而出之後我干脆隱居了下來繼續養傷，直到前不久我預感雷劫將至，才下定決心返回天宮。沒想到剛到南天門，就遇上了上神雷劫……」
「那麼現在看來，事情的重點，便是在你跳下誅仙台後發生的事情了。」我若有所思道，「據我所知，當年的事情，應該只有師父，十夜霽，嘉麒，司馬幀還有天帝知曉。如今嘉麒和司馬幀
已逝，師父又重傷昏迷未醒……看來，我們只有去問十夜霽了。」總不能去質問天帝吧？就算玄女有這個膽子，我可沒有……
「什麼？！嘉麒殿下和司馬先生已經過世了？！」玄女驚呼，神情頓時頹喪了下來︰「我當年向司馬先生借的書還沒有還……怎麼他就……不，不應該啊，就算司馬先生是凡人飛升成仙的，
也不可能僅僅活個十萬年就仙逝，嘉麒殿為福澤深厚的四靈之一就更加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一回事，我們再去一趟掌樂神殿，不就知道了嗎……」
掌樂神殿後花園︰
十夜霽坐在亭中面色冷淡地喝著茶賞著花，見到我同玄女相攜而來，也沒有露出絲毫驚訝的神色。
「阿霽他如今怎麼成了這幅樣子？活月兌月兌變成了第二個司命上神……」玄女遠遠地就開始打量他，而後附到我耳邊小聲問道。
「這個嘛……原因很勁爆，回頭再告訴你。」我沖她壞壞一笑，然後帶著她徑直走到十夜霽面前坐下︰「喲，阿霽，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玄女︰「…………」
十夜霽︰「……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
「少來！你分明是看準了玄女不知道她死後的事情，特意跟這兒等著我們呢！我知道拿你不堪回首的過去一再威脅你很不道德，所以這次你有什麼要求盡管說，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只希望
你能告訴我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卻不料十夜霽搖了搖頭，看向一旁的玄女淡淡道︰「不用了，說起來我才是這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這段往事早該結束，今日告訴你們，就當彌補當日我傷害你的行為吧。」
玄女聞言臉色一紅，沒有作聲，只默默地听十夜霽簡明扼要地開始敘述她所不知道的，此後的事情。
「其實當日你前腳剛走，後腳兄長就到了掌樂神殿。」正如十夜霽所知的，這個悶騷又沉不住氣的準新郎，還是忍不住在婚禮前夕跑來弟弟這兒求解壓婚前恐懼癥來了……
十夜霽沒有隱瞞，當即把所有事情向他合盤道出，十夜霖聞言自是大怒，听到最後，玄女竟然就在自己來之前的前一刻說著那樣的氣話離去，十夜霖更是險些暴走︰「十夜霽！枉你號稱什麼
‘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玄女都那樣說了，顯然是……唉！她到底往什麼方向去了！？」
「北……北天門……」饒是十夜霖一向冷面，也甚少有如此氣急敗壞的神色，十夜霽被他拽著衣領一頓臭罵，不禁吞吞吐吐道。
「北天門……誅仙台……不好！」
「…………」
很顯然，听十夜霽說了那麼多廢話的十夜霖，是不可能追得上果斷跳下誅仙台的玄女的，等他趕到的時候，誅仙台上除了玄女縱身一躍時遺落下來的一條手帕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因此，婚事不得不告吹，天帝得知後大怒，將我罰下界受一世情劫輪回之苦。」十夜霽淡淡道。
「其實這不關你的事，全是我自己自作多情，自作自受，你也不過是恪守禮數，拒絕了我而已……」此時的玄女早已看開了一切，沖他愧疚地道。
「這一點天帝自然知曉，只是你終究是他最寵愛的表妹，你落得如此下場，天帝只罰我一世情劫，已經算是很寬宏大量了。」
我在一旁看著十夜霽平靜的神色，突然想到，當年他歷劫歸來，重拾起被孟婆的無情絕愛湯所封閉的七情六欲，了解了自己對商暮陽再難挽回的感情，已是痛苦萬分；又記起之前同玄女之間
的孽緣和兄長、嘉麒等人事後的結局……如何能再安逸度日？推己及人，他如今這幅平靜冷漠的樣子，已經算是很好了……
「我畢竟是上古神祗，就算被罰下界，所歷情劫也不能馬虎，所以天帝將我暫且禁足在掌樂神殿，待兄長同月老和閻王商議完畢，再入地府輪回。卻沒想到，在我禁足的短短數日內，兄長徹
底暴走了。」
當事人一個是自己的未婚妻，一個是自己的親弟弟，十夜霖再怎麼冷靜的性子，也不得不暴走！十夜霽還好說，玄女的死對十夜霖的打擊之大，遠遠超過眾人的想象！誰也想不到，平日里一
向冷淡嚴苛，對待自己未婚妻也從來是不咸不淡的司命上神，竟會在玄女自殺之後，不惜一切代價，想要復活她！
「什麼？！玄女是師父復活的！？這怎麼可能！？」我驚呼道。
「她都已經活生生地坐在這里了，怎麼不可能？」十夜霽沒好氣地瞥了我一眼，繼續道，「逆天重生是多麼難的禁忌之術，之前青蓮星君的事我也略有耳聞，想必不用我多說你也知道。只是
復活一個凡人，都是如此困難，更別說是上神了。」
說到這兒，他再度轉頭看向玄女︰「兄長為了重聚你魂魄，和嘉麒一起施用了時空搜魂大法陣；為了凝住大法陣暫時搜聚來的魂魄，他拔下了嘉麒的逆鱗，還想要從我真身上割去一半藍田日
暖玉……」
「一半？那不是要你的命嗎？！你不會真的給他了吧？」玄女驚呼道。
十夜霽尷尬地頓了頓︰「沒有。要是換作別的事情，他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給他。可是……彼時我還是覺得，兄長這樣做不值得，所以無情地拒絕了他的請求。」
玄女聞言只得苦笑︰「……那就好。」
我卻突然面無表情地問道︰「你既然拒絕了師父，他又如何能成功讓玄女復活？」
「……兄長走投無路之下，只得孤注一擲闖入輪回黑洞盜取引渡蓮花！」
「什麼！？」我難以置信地站起身，引渡蓮花……難道司馬幀偷藏的那片引渡蓮花花瓣就是這麼來的？
「……阿霽，我問你，當日是我師父一個人去的，還是……」
「你猜得不錯，嘉麒和司馬幀也一起去了。」十夜霽苦笑，「他們鐵三角之間的兄弟感情，有時候連我這個親弟弟都好生嫉妒。知道兄長的打算後，就算明知是九死一生，他們兩個仍是毫不
猶豫地跟這兄長一起進入了輪回黑洞……
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反正七日之後，他們三個真的帶著引渡蓮花走出輪回黑洞的時候，每一個都遍體鱗傷，尤其是司馬幀，傷得只剩最後半口氣，手里卻還緊緊地握住那唯一的
一朵引渡蓮花不放。後來我听下面的宮人閑聊時才知道，最後關頭是司馬幀不惜耗費大半仙力將引渡蓮花采摘得手的，為此他的壽元銳減，才會在短短三萬年後就仙逝而去。
之後兄長更是拼著被命運反噬至死的風險，利用引渡蓮花和麒麟王逆鱗助你重鑄上神魂魄，又因你的真身是瑤池桃樹之祖，所以特意拉著嘉麒一起去砍了瑤池最為古老的十數棵桃樹幫你重鑄
肉身，從此西王母恨他入骨，再不許他參加蟠桃大會……如此一來你總算是暫且保住了性命，陷入杳無盡頭的沉睡。最後，兄長把你封印在我和他出生化形的飄渺州飄渺湖底，盼望著有一天
，你能因為其濃郁的靈氣滋養再度蘇醒。
這一系列事情使得兄長他們三人犯下了無數的罪狀，饒是最終救回了你，面對天宮各方的討伐聲，天帝也不得不降下罪責。其中司馬幀因為本身已是重傷吃盡了苦頭，犯的錯也最輕，所以只
罰了五千年的俸祿以及閉門思過三千年。
嘉麒則因後來砍伐蟠桃樹的時候態度囂張得罪了西王母，再加上先前闖入被視為仙神禁地的「輪回黑洞」，被天帝罰下界到麒麟谷面壁兩萬年。
至于兄長，他逆天改命，身為司命上神明知故犯在前，帶頭闖入輪回黑洞，砍伐蟠桃樹在後，罪大惡極，念在他終是對玄女一片痴心的份上，天帝終是沒有將他革職查辦，而是罰他在安排好
我的輪回命盤後停職觀察三萬年，期間不得返回司命神殿。」
所以……師父以前都是在騙我，他並不是不願意回司命神殿，而是不能回……
「不過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我想，兄長他本來也不怎麼想呆在天宮……天帝這個懲罰，倒是成全了他。」
想來也正是經過了這件事，再加上在龍蛇混雜的人間游蕩了兩萬年，師父他才會性情大變成如今的樣子吧。這一點他們兄弟倒是十分相似——都架不住感情創傷，傷過頭了就各種性情大變…
…
終于知道了三萬年前所有的來龍去脈，辭過十夜霽後，我和玄女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司命神殿。
「玄女上神，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吧。」我將她送至客房，勉強笑道。
「菜菜你不用客氣，叫我姐姐便好。」
「好的，玄女姐姐。」
玄女溫和地笑笑，眼神看向遠處師父的寢殿，「現在，就只等上神他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