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急救室外,一堆人在那里堵著嚷嚷,護士一出來就大聲的沖過去詢問,嚇得護士都不敢走了.
看著一團亂,展念初站起來,「拜托你們安靜一點好不好!這里是醫院!」
大家被她吼得安靜下來,互相看看,臉上卻都是不服的樣子,有人挺大聲的說,「醫生不是說老大還能活個三個月嗎,這才多久怎麼就這樣了——是不是有人暗中做了什麼手腳,想盡早拿好處啊。」
「就是——我們這些人可是跟著大哥出生入死過來的,只听老大一個人的話,其他人麼,我可不給留面子,敢跟我指手畫腳,一槍崩了她!」
展念初看著眾人又吵起來,很是生氣,梁震東起身摟著她肩膀,看著一群小混混,「各位,這是手術室,保持安靜牆上寫著呢——如果有人覺得在連先生急救的時候在他房門外大聲吵鬧嚇得護士不敢動是忠誠義氣的表現,那麼現在就站出來,如果誰敢說自己能把連先生叫起來,我馬上開張一千萬的支票給他!砍」
幾個吵嚷的人看著梁震東,男人畢竟比女人說起話更有力度,大家互相看看,訕訕的閉了嘴。
扶著展念初回到座位上,他握著她涼涼的手,低聲說,「怎麼樣,去休息室躺會兒?別你也暈倒了。」
展念初交握雙手,俯身撐在膝蓋上,哀嘆著,「為什麼老天這麼愛跟我開玩笑……得到了卻要馬上失去,為什麼給我的幸福要這麼短暫……玩」
「短暫的幸福也好過沒有得到過幸福不是嗎?」。梁震東握著她的手,「這些日子,你不是也很開心,有親人疼愛,有人撐腰。」
展念初苦澀一笑,看著手術室刺眼的燈,「可我真是恨他,他身體健康的時候不來找我,到這種時候卻要來插一腳進來打亂我的生活……我怎麼辦,他這樣一走,我難道不會難過嗎……他不是個稱職的爸爸,零分。」
梁震東看她眼圈泛紅,「他說,以前找過你,可是被莊阿姨拒絕了,說你不會肯見他,他自知有愧,也不敢貿然找你,後來知道生病,想你可能會心軟來看他,所以……伯父也很無奈。」
「無奈……」展念初苦笑著反復重復這個詞,「是啊,世界上到處都充滿了無奈……」
「看開一點,既然短暫,那就盡力減少遺憾。」
展念初點點頭,從隨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串象牙的珠子,每一顆上面都雕刻了鏤空的佛臉,十分精致。這是她小時候收到的禮物,是從泰國的寺廟里求來的,據說有求必應,十分靈驗。
她這些年一直帶在身旁,雖然波折不斷,但好歹都逢凶化吉了,她現在特別相信這珠子確實是有靈性的,合在手里默念了好久,她現在只期盼連懷松多活幾個月,可以把自己的壽命加給他也可以,十年,二十年,都可以,她不想再孤孤單單一個人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親人……
梁震東看她那樣,也跟著低頭默默祈禱——他只希望身邊的女人可以幸福,怎麼樣都好,他只想看見她的笑容,在不在自己身邊,其實沒那麼重要。
過了會兒,手術室終于滅了燈,門打開,醫生走出來,一群人涌上來弄得他很緊張,摘掉口罩看著淚汪汪的女人,他說,「暫時是沒有危險了——不過連先生的病情惡化了很多,家屬要做好準備。」
有人嫌醫生說話不注意避諱,罵罵咧咧的,梁震東回頭冷眼盯過去,那邊人閉了嘴,他回頭看著醫生,「辛苦了,拜托多留意連先生些。」
「一定的。」
醫生離開,連懷松隨即被推出急救室,展念初撲到他手邊,用手心給他擦掉眉心的冷汗,帶著哭音的說,「爸,你醒醒,釣上來的魚你不是說要親自料理讓我們開開眼界嗎?你別睡!」
連懷松半睜著眼,看著女兒掉淚,他的眼角也泛出潮濕,梁震東在一旁扶著展念初,「不要哭,別影響伯父。」
展念初急忙擦擦眼楮,露出一抹安慰的笑,連懷松這才欣慰的閉上眼。
****************************************************
在醫院里的幾天連懷松的狀況時好時壞,每次醫生沖進來給他急救,那種心情就好像坐了一次雲霄飛車。
幫派里每天都有人來探望,搞的聲勢浩大,反而更加嘈雜,如果不是看著他們也是好意,她真的很想趕他們走。
連懷松身體不好的時候,原來有吳鐸在打理上下,可現在吳鐸已經有了異心,再不肯替他效勞,所以這一堆的事情沒有人來管理,每天不是這里出事就那里出事,她不懂那些,梁震東倒是能幫著給些主意,但他畢竟也不是幫派里的人,只能給建議讓底下人出面。沒個真正能領導眾人的,所以底下人很散漫,很多人擔心這個分支會被其他人吞並,所以早早就找好去處跳槽了。
听著他們說今天又被人搶走了什麼場子,明天又有什麼生意讓人劫了,展念初一頭的陰雲——這些她一點也不在乎,甚至想被人拿走了更好,可是底下人個個愁眉苦臉的,有些為了跟連懷松打江山,已經得罪了很多人無處可去,听著他們訴苦要養老婆養孩子,展念初又覺得不能甩手不管。可她能怎麼樣,讓她去當黑社會老大?她哪里是那塊料,讓梁震東當?可是他又只是個外人,別說他是個高材生家世又好,怎麼可能屑于做這種事,而就算他肯,底下人又怎麼肯服他一個無緣無故冒出來的人……
越想越頭疼,偏偏還有人來告訴她,南山已經進駐施工隊了,這幾天就打算開始建設項目。
估計連懷松知道會氣得再昏過去一次,他說晚年的遺願就兩個,一個保住南山,給小朋友一個圓滿的歸宿,還有一個就是看著她找到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前者不是她的力量所能達成的,可是後者……如果她想,她可以讓他安心的,就算只是騙騙他。
梁震東在一旁看著她邊削隻果邊發呆,叫她,「干嘛發呆,他們問你怎麼辦——」展念初看著他,一嘆,「我哪里知道怎麼辦,跑去攔著鏟車不許上山,可行嗎…」.
對她的主意嗤之以鼻,梁震東擺擺手,「當務之急是找個說話有力度的人來確定重新來商討開發案,賺錢又不至于破壞南山的法子不是有嗎,可是他們沒有個人拍板,所以還是得找個管事的來主持大局。」
展念初想了想,腦海里浮出一個人,「我去打個電話,試試吧,不過可能沒什麼希望——」
出了房間,她走到走廊邊去給白烈打電話,那邊人一听就猜到她的目的了,直接說,「這塊地是大家一起出錢買的,雖然連先生出了大頭,不過你也知道,幫派里都是些老人,他們的概念里還是喜歡穩妥快速賺錢的方法。你說的那種雖然听著不錯,可是他們不了解也沒見過,想讓他們接受照做,希望不大。」
展念初一嘆,「我知道,但是守住南山是我爸爸的心願,白烈,如果可以,請幫幫我。」
「既然你開口,我就盡我所能——不過我說句題外話,連伯父身體不好,他若是不在了,你和你男朋友的處境會很尷尬,是去是留,你早作打算,別等到真的發生沖突,你恐怕會抽不了身。」
展念初搖搖頭,「我沒想替自己爭什麼,如果他不在了,我會什麼也不帶的離開——不管結果怎樣,謝謝你白烈。」
「客氣了,那次我被暗算,如果不是你相救,早沒有我今天了——那份恩情,我要還的。」白烈笑笑,「還是那句話,任何事,需要的時候,打我電話。」
她笑笑,寒暄幾句掛斷電話。
************************************************
因為害怕死在醫院里,所以連懷松一直吵著要回家,可真的回了家,他的身體狀況又糟糕的一直昏睡不起。
晚上吃完飯,展念初到院子里的樹下坐著,連懷松的遺囑都叫律師拿過來了,每天清醒的時候就回憶以前年輕的時候,說著說著就會哭起來,說對不起這個對不起那個,不清醒的時候就會說曾經和某某出生入死過,可是那些人往往都是已經故去的人,听得人直心慌。可是不管他清醒與否,他一定會提到女兒,說沒有看見她找歸宿,放心不下,要不就連梁震東也罵,說他太沒本事搞不定女人之類的……
沒幾天展念初就要受不了了,她沒有這麼近距離的面對過人的死亡,她總覺得睡一覺起來連懷松的身體會好,醫生檢查完之後就說,他沒事了,再也不會死了……
低頭揉眼楮的時候,身旁咚的一聲坐下個人,她側頭看過去,梁震東兩眼充滿血絲,這幾天都在拼命的做策劃,就為了讓那些老古板看的更清晰更相信,她歉疚的說,「對不起,無緣無故把你拉下水。」
打個哈欠,梁震東抱臂靠在大樹上,「那邊怎麼說?」
她搖搖頭,「理由很滑稽,他們居然說,我們參與進來不合規矩,說我跟你沒結婚,我又沒有入爸爸的戶口,這樣就是三個個體,居然說怕我們進來會分割利潤,所以拒絕了你的策劃案,你說可笑不可笑!」
梁震東模模下巴,「那如果說,我們倆結婚了,你入了伯父的戶口,我們一家人就要一份利潤,他們就不推平南山?」
展念初看了他一眼,無力的笑笑,「連我都不信,你比我還天真。」
揉揉腦袋,梁震東直瞌睡,「你早點睡吧,最近你瘦了好多。」
展念初抬頭看看天空,高牆大院,感覺自己像一只被困住了的鳥,她感慨,「等事情都結束了,應該再去旅行一次。」
「這次還玩不玩‘來找我‘的游戲了?」
她瞥一眼,「找到了也不帶你,什麼都不會還讓人伺候,很討嫌。」
梁震東笑笑揉揉頭,認真的看著天空上的滿月,「旅行這東西,我比較期待蜜月……」
「胡說。」展念初努努嘴,轉頭走掉。
踢踢石子,他搖頭一笑。
*************************************************************
半夜里,展念初剛剛迷糊睡過去沒多久,護工就把她的門敲得山響,她起身穿衣,心里已經有所預料的開始發抖。
沖出房間,一路上護工跟她斷斷續續的說,「連先生不好了,一直發燒說胡話還嘔吐。」
展念初走著走著眼淚流出來,眼前一陣模糊差點摔倒,她急忙伸手抹掉。
過去的時候,梁震東已經在了,因為在家,所以沒有任何閑雜人等,他正扶著連懷松給他換上筆挺的新西裝,時不時低頭在他耳邊說幾句話,連懷松就高興的笑起來。
展念初看的心酸,走過去叫了好幾聲也沒得到回應。
連懷松嘴里一直在念叨,誰也沒听清,反倒是護工說,「連先生在說,他要嫁女兒了——他這幾天總是念叨要換上新衣服,要去看女兒出嫁。」
展念初听的心里難受,握著他的手卻感覺不到溫度。
「乖,乖。」連懷松臉上帶著笑,「替我照顧好她,不然饒不了你……」
展念初急忙拍他,大聲叫,「爸,爸!你看清楚點!」
被她叫的回過神,連懷松才發現都是幻覺,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搖搖頭就倒下去。
*******************************************************************
教堂里莊嚴肅穆。
雖然是半夜,可是新郎新娘都裝扮的很隆重,嘉賓也都整齊的坐在下方。
音樂響起,新人手挽手的走上紅地毯,嘉賓們紛紛鼓掌。
每走一步展念初都要低頭擦眼淚,要不是有頭紗蒙著臉,她的妝已經花的不像樣了——不遠處的連懷松坐在輪椅上,帶著驕傲又欣慰的笑容看著女兒越走越近.
走到爸爸面前停下,神父在一旁主持流程,听著那些熟悉的句子,展念初仍舊覺得難以想象——穿著臨時借來的禮服,大半夜在教堂里行禮,因為太過緊急,她身邊的男人禮服都是沒有熨燙好的,和他平時的精細的打扮相去甚遠,身邊的男人一直扶著她,牽著她,看著他帶了些疲倦卻堅韌的臉,感到半陌生半熟悉——這就是她的婚禮,幾秒鐘之內決定下來的婚禮。
交換戒指的時候,因為沒有來得及準備,梁震東就從連懷松那拿了一對式樣簡單的,套在她手指上的時候,居然正好。
一邊的連懷松舉起手想鼓掌,可是只能無力的掉在腿上,他的眼神充滿了安慰,看著梁震東,他張嘴,聲音很小,梁震東看著他的口型分辨出,他在說,「照顧好我女兒。」
看他不停的重復那句話,那種留戀和擔心讓人感到動容和傷感,他牽著展念初走過去,一起蹲在連懷松面前,握著他的手給他看對戒,「爸,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小初,一輩子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她的世界里,只有幸福。」
連懷松點點頭,眼角泛淚,「說話算話——」
梁震東拿起他的手和他擊掌,「我一定說到做到——伯父監督我。」
連懷松伸手撫模展念初的臉,嘖嘖的笑話她五彩斑斕的臉,看她哭的厲害,他嘆息似的說,「對不起,女兒……」
展念初低頭擦了擦眼角,「別說這樣的話,雖然以前恨你,可是我感謝老天爺讓我們最後見面了。」
連懷松笑得眼楮眯起來,拉著兩人的手,「那你幸福嗎?」。
展念初用力的點點頭,「嗯!爸,你可不可以再陪我走一段,你還沒看見我工作,沒看見我生子,你的外孫還等著你取名字呢。」
連懷松笑著刮刮她鼻子,「丫頭,這個要讓你夫家做主,我可管不了。」
她不停的搓著連懷松發冷的手,見他說完就低下頭像困倦了一樣,急忙叫他,「不行,不行!必須你想!你快想,不然不給你抱外孫!」
笑了笑,連懷松無奈,「這脾氣,震東,以後有你受的……不過你要忍著,敢欺負她,我跟你沒完……」
梁震東用力的點頭,看著他嘴角一彎,喃喃的說,「那我走了,他們都來接我,真是扛不住這麼熱情……我走了……」
「爸,你別去!我說我不會煮飯是騙你的,我很會!我做拿手菜給你吃好不好?還有,你不是要我畫你的肖像放在書房嗎,我答應了,我要畫個超大的,整面牆那麼大的……還有,我和震東要去海島度蜜月,你跟我們一起去吧,很好玩的……」
展念初伏在連懷松腿上斷斷續續的念叨,她的聲音已經被哭泣弄的顫抖不堪,好一會兒,梁震東看著已經一動不動的連懷松,不忍心看展念初那樣,拍拍她的肩膀扶著她,低聲說,「小初,爸爸已經去了。」
展念初眼前一黑,踫了踫連懷松的手,再看看他帶著安然笑意的臉,她頓時淚如雨下。這世界上,她的兩位至親全都離去,從此,她真的徹底成了孤兒,以前沒擁有過,以為自己就不需要,可是真的認回連懷松,真的享受到父愛的包容和寬廣,她才知道那感覺多麼幸福。但這幸福,如此短暫。來來往往,她又被拋下,只剩一人。
牧師問還要不要繼續進行儀式,展念初站起來,點頭說要。
梁震東看她臉色發白,急忙扶住她。
「請你們兩個人一同跟著我說。」牧師領頭。
偌大的教堂一直回蕩著兩人的聲音——
「你往那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那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你的國就是我的國,你的神就是我的神……」
念完,牧師點頭,「我宣布你們結為夫婦!」
念完所有,展念初才虛月兌似的跌坐在地上,不遠處坐在輪椅上的連懷松嘴角掛著笑容,他的離去,很是安詳。
坐在那兒看著沒有鮮花布置的教堂,展念初內心有種難以形容的寧靜——此時此刻,她心懷感激,感激就算短暫也擁有過幸福,感激在這麼無助的時刻,身邊能存在這麼一個可以跟她共同分擔的男人……
她放任自己閉上眼楮睡過去,有人溫柔的抱起自己,她知道那是梁震東……在神面前跟她發誓要一輩子生死不離的梁震東……
白天還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