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籠罩著一切,卻遮不了那彌散在空氣中,化為夜風淒冷的血腥味道無妖不成孽。
站在小小的土丘上,我看見的是滿眼的尸體和黑色的濃稠血液,昭示著這一場我沒有目睹的戰斗何其慘烈。漫山遍野竟然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首。紅色、白色、看不清的顏色,刺痛著每一個在場的人的視覺神經。如果不是夜色收斂去了白天的光芒,現在這一切比修羅地獄更加恐怖。
這里有義軍,但更多的是逃難而來、為討口飯吃的難民。
我突然想起騶吾以前說過的一句話,愚民可欺,愚民可愚。雖然現在用這句話來表達,似乎不貼切,但這個念頭卻自然地再次響起在耳邊。這些難民是為了什麼而死?你可以說他們是為了最後的生存而死,你可以說他們是為了反抗關來宏的暴政而死,你同樣也可以說他們是為了義軍給他們許下的的虛無未來而死。
所以,誰該為他們的死負責?關來宏?他們自己?還是我身後的宗義?或者,亦有我一份?
夜風如刀,割得我的胸口好疼,即便微微佝僂起背也不能緩解。
「你應該是個女人。」
我一時不能明白騶吾在說什麼。
「你應該是個女人,而且是個普通的人類女人。」騶吾虛化在我身邊,「這種反復的、自怨自艾的可笑想法,只有那些反復無常的女人才會有。」
我微微凜起腰板,它這話是什麼意思?
「剛才那個毫不為意說著遇佛殺佛的那個我認識的妖怪,去哪里了?」騶吾冷漠地說道。「是因為沒有親眼目睹這種慘烈的場景,所以才說得那麼堅定麼?現在後悔了?」
我肅然地抬起頭,看著在夜色中譏諷我的騶吾。
「悲天憫人的這種情緒,和我們很不搭。」它繼續道。「所以,如果你是一個凡人女子,我接受你的動搖。如果你還是你自稱的妖怪,我很難理解。」
我苦笑,明白了它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它畢竟不是和我一起成長的伙伴,不會理解我這種與普通妖怪不同,甚至會被看做異類的想法。
只是,我不是普通的妖怪。或者說明確些,我是一個被人類同化了的妖怪。
在人間生活的時間是那麼長。雖然每隔百年便會遺忘,但身體卻似乎已經太過習慣人類生活在周圍。我的語言,我的舉動,甚或是思維,都漸漸與他們相似。
我想這不僅是我的問題。老頭子、大哥,或者顯洛都會有這種改變。
心頭忽然一陣錐痛,毫無征兆的疼痛幾乎奪去我的呼吸。
「唔……」騶吾感覺到了這一陣突如其來的陌生痛楚,這種痛楚連它都沒有辦法避讓。這一股如被毒蛇噬咬、無數毒液瞬間順著血液侵襲到全身各處。就算是沒有的騶吾都感覺到了某種不可抗拒的絕望。
這種疼痛從未有過,但發生的源頭卻格外熟悉。
我那顆心髒,那顆支持我一切的心髒,在這個時刻忽然產生了莫名的悸動,可怕的悸動。
這種難以言明的痛苦讓我瞬間弓起了身體,我甚至能清楚地看見從額頭上滴落的液體摔落在地。摔成無數個細瓣。
「怎麼了,怎麼了?」恐懼和痛苦一般,一起襲擊了我,讓我幾乎失去了所有官能,陷入到一片漆黑中去。我的腦子一空,身體頹然地坐倒在地。
……
「胡姑娘!」耳邊傳來宗義猶疑的聲音。一雙手按在了我的肩頭上。
劇烈的疼痛和巨大的精神打擊下,我的視線和听覺都很模糊。但我卻清楚,這不過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這種疼痛來得劇烈,但離去地更加迅速。
「小心!」
雖然現在的情勢對義軍既有利,但他們的行軍依舊格外小心,一切都是在黑夜中快速進行,別說火把,即便人聲都幾乎靜謐。
在這種情況下,宗義立刻發現了我的古怪,以他一個凡人的反應來說不能不算極好。
在摔落在地的同時,我便恢復了意識,但是劇烈疼痛所帶來的後遺癥,讓我暫時無法出聲。平靜了很久,我才能從那種痛苦中擺月兌出來。手指模上那一片微微潮濕的胸襟,只一瞬,竟然冷汗將這里都浸透了。
我剛想開口說些什麼,但立刻听到青海的聲音,「大哥,這是什麼!」
那雙手將我扶了起來,旋即離開。
「這是什麼?」宗義的聲音很是疑惑,他的手中正拿著一支尖利的東西,細長而鋒利。他的手指輕輕擦過鋒利的那一頭,頓時手指上被剌開了一道細小的口子。
「好厲害的鐵器。」宗義和青海都驚嘆了。
我的意識已經回來,身體也古怪地快速恢復了過來無妖不成孽。雖然離開他們有幾步距離,即便是漆黑一片,我依舊清楚地看見了那支東西。
是箭?不,不是,雖然長得很像,但是它沒有人類社會中弓箭用羽毛做成的穩定尾翼,還不如說是一根特別號的長針。
宗義回過頭來,皺著眉四處張望了一下,臉色格外難看。
這時,一個黑影快速跑了過來,翻身倒地,輕聲卻快速地說道︰「回稟大當家、四當家,周圍沒有發現可疑人物!」
雖然他們只是凡人,但在軍事行動上卻格外嚴格和謹慎。從發現這一支可疑之物,到偵察完畢,竟然也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
宗義微微頜首,轉過頭,看著我,「如果不是姑娘提前有所察覺,低頭避開,這支東西可能便會要了你的命。」
我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什麼,他們以為我的摔倒是有意避過這支長針的偷襲。
我抿了抿嘴,這的確很巧。
正因為這種太過可怕的巧合,所以他們以為這支長針是沖我而來。畢竟黑夜中,人的視力有所局限,而他們也沒有發現我剛才那一刻身體的古怪。
我接過長針,很輕,幾乎比羽毛還要輕上一分,按照我知道的常識,這麼輕質量的東西,應該根本不能飛出這種速度來。而且它的一頭尖銳的可怕。
「這是……」一個名字瞬間出現在我的腦海中,「蛇咬子?」
我一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忽然覺得手指間的觸感有些毛躁,似乎這箭身上有些什麼東西。通體黝黑的箭身上,似乎刻著什麼。
「怎麼了?」宗義發現我用手指緩慢地搓揉箭身,似乎略有所思,便低聲詢問道。
「……」手指在箭身上緩慢移動,四個字的筆畫清楚地浮現了出來。
本尊,祠堂。
我的手一抖,難道……我瞪大了眼楮,顧不得宗義他們的詢問,一躍而起,幾個輕點,便站立在了緩坡上的一棵高樹上。
夜風冷澀,枝葉晃動。
我的雙眸在夜色中閃動著幽藍色的光芒,借助騶吾的眼楮,我相信我一定會看見什麼。沒有人能逃過現在的這雙眼楮。
但是,我失望了。
我甚至看見了永璥城城頭上那些獸兵的模樣,但卻沒有看見任何一個可疑的影子。
這支長針,就好像是自來一般,不用借助任何人力。
「胡姑娘,發現什麼了?」
看見我躍下,宗義低聲詢問。
我略一沉吟,便將長針交給了他,示意他注意一下箭身。
很快,他便和我一樣讀出了那四個字。
只是,他多少有些迷糊,不能理解其中的含義。
「我想,我知道真正的關來宏在哪里了。」我說道,「也許,我們還有機會。」
宗義眉頭一挑,似乎抓住了什麼,但立刻否定,「不行,這東西的主人如此神秘,他是敵是友我們根本不清楚。而且他剛才還妄圖傷害姑娘你,我覺得這是一個陷阱。」
我緩緩搖了搖頭,「它離我的要害還有十萬八千里,我肯定那人不會是想來謀害我,只不過是從這個方向來,而我恰好站在它的方位下方而已。」
「不行,這樣太冒險了。」宗義堅定著自己的看法,「如果這是一招誘敵,我們豈不正中他們下懷?」
我點頭表示同意,「有這個可能,所以,只我一個人。」
「不行!」宗義壓低聲音,卻在激烈地反對,「胡姑娘,我不同意,這樣太冒險了!說不定,這是關來宏的詭計!調虎離山,好將我們各個擊破。」
「如果真是這樣倒對我們有利。」我給他分析道,「他想拖住我的同時,難道不是在拖住他自己麼?如果本尊受到了攻擊,你認為他還有余力控制在外的假身麼?我雖然不是什麼真神,但想要殺死我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而且不要以為只有我一人的擔子重,你們的可能比我更重。雖然關來多厲已身受重傷,但還有那逃走的德貝。如果沒有料錯,他一定會回到關來府。此人心思深沉,很難對付。只是他的武力應該不是你的對手。關來府中尚有其他力量,可能還隱藏著沒有被我發覺,所以,你們的處境比我更加凶險。」
宗義低下頭,我的建議很中肯,他沒有理由反對。
思付很久,他才緩緩點了點頭。
「還有,我想你最好也要做好一些打算。」我想了想,最後還是提醒他道,「關來宏可能並不是唯一棘手的對象。你要注意,還有一個人,他……可能就是你說過的護國公子。」
「什麼!」宗義臉上大駭,乍一听到這個消息,他幾乎失聲,「什麼!護國公子出現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