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離影一襲紅衣,身姿輕盈,踏著一花一草,定定的看著遠處,青如黛色的遠山綿延著,隱藏在山後的月華山莊,幽光慘白勾勒出肅穆的輪廓(莊主,太月復黑!2章節手打)。
整個月華山莊安靜的像一個墳墓,門口兩盞白燈籠淒然的搖搖晃晃,一道薄似冰消的白綾橫在高高的楠木大門上,中央挽著一朵冷清碩大的白色花朵,夜離影望著那白花,璀璨如繁星的眸子黯淡下去,有人死了?誰?……是誰死了?
她悄然潛入大堂,大堂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冰涼陰冷的風如孤魂野鬼一般嚎叫著,白色的冥紙聞聲翻卷飛揚,微微羸弱的白燭光芒透過輕薄的白幡將她的影子拉長,燈影幢幢,白影幢幢,她踩著滿地的冥紙,縴削的指尖拂過遮住視線的白幡。
擺在正中央的木靈柩散隱隱肅嚴,她緩緩的朝靈柩走去,艷紅色的衣裳掃過滿地慘白的冥紙,她將眼楮睜到了極致,那靈柩前擺著的方形木靈位上,刻著一豎漆黑的大字—「先嚴方嚴公老大人之靈柩」,心中一緊,那漆黑的字眼好似一只只烏黑的鳥喑啞叫囂著,朝她冰雪白瓷的臉龐飛去。
死了,他死了?
下一秒,夜離影的臉因憤怒染上了紅色,蒼白冰涼的手緊緊握成拳狀,他怎麼可以死了?方嚴這老賊怎麼可以忽然的死了?這麼輕輕松松的死了?
她想起了那老頭,那個將身為孤兒的她撿回蝶谷的老頭,那個又做爹又做娘將她拉扯長大的老頭,那個手把手教她養花、煉香的老頭,那個從來只穿著灰撲撲衣裳、邋遢至極,卻送她美麗簪子的老頭……
一個箭步,她沖到靈柩前,眼光如刀刺向棺中,棺木中躺著一個身型偉岸、衣著考究的中年男子,早已沒了呼吸,那一張蠟白的死人臉,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搜素不出他生前的任何痕跡。
夜離影木然的立在棺木旁邊,指甲扣在棺木邊沿,冷風絲絲入骨,紅裳、白紙拍打在她腳邊,紅的妖嬈,如春日花開;白的淒涼,如寒冬凍雪,白紅相映,成了無聲的諷刺。
他居然就這樣死了?他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死了?她還沒有殺他了?她還沒有殺他了?她發過誓要親手殺了他的,他怎麼可以死了?
夜離影薄削的指尖一劃,棺木上乍現數道深黑色的痕跡,她望著棺木里的人,眼里閃動著復雜的情緒,身體微微冰涼,她附身撩起一盞白燭燈,那燈芯剔透搖曳,煌煌閃耀著紅光,好似那夜她回到蝶谷所看見的最後的那一縷紅光。
「我說過會替老頭報仇的,會親手殺了害死他的人,你殺了老頭,可是你卻死了,我沒有辦法親手殺你……"她淡然的說著這話,手中的白燭徐徐靠近方嚴靈柩旁白綾綰成的素花,「老頭是不能白死的,終歸,做人做鬼都講究一個公平,所以一報還一報,他燒的連一根骨頭都沒有剩下,你,就和他一樣吧!」
那夜的紅光取走了老頭留在世上的性命,今夜的紅光取走方嚴留在世上的軀體,大概,也是公平的。
靈堂外面,萬物寂寥,孤月倚枝,寒鴉憩樹,黑雲無聲繾綣,似暗水涓然流動。
夜離影撩著白燭燈的手指徐徐湊到素花之下,紅光也急切的朝著素花似欲纏綿親吻,剪水的眸子里,紅光的顏色好似老頭那枯槁大手的顏色,撫模在她冰冰涼涼的手背上,她的心一絲絲的溫暖。
身側一陣寒風,燈芯徒然一抖,數丈之外,高低輕重、緩急不一的步履聲,漸漸靠進。
黑雲蔽月,樹影婆娑,寒鴉一聲嘶啞低泣,忽而疾飛而去。
她擱下白燭燈,飛身側上,腳尖落到烏黑的橫梁之上,不早不晚,同一時刻,一道藍影踏入堂內,在她悄然屏住呼吸之時,那藍影已經無聲無息的立于靈柩正前方。
她低眉遙望,那男子背對著她,身姿挺直,黑發玉冠,藍袍如水。
夜離影警惕似貓,眼光一瞬不瞬的望著他,手探腰間,熒光一閃,幾根銀針扣在她縴削的指間(莊主,太月復黑!2章節手打)。
寒風凜冽而入,男子月藍色的冰絲衣袍隨風舞動,寬松的袍袖隨風獵獵、肆意張揚,著地的衣擺卻輕柔攤開、溫潤似湖,動中隱著一分靜,靜中含著一分動,動靜相間,明明是極其矛盾的結合,卻觸目吸引。
整個人好似一輪碧月,時而纏綿于多情的雲,時而刺破黑暗朗照高空。
「方九朔!」
一個女子嬌氣卻憤怒的聲音從堂外傳來,離影凝神去看,只見一個身著白色素縞服,嬌小玲瓏的女子,紅著臉,微喘著氣,怒氣沖沖的跑了進來,手中提著一把劍。
夜離影眼睫一顫,身影未動,手中的銀針緊了幾分。
男子恍若未聞。
「方九朔,你還敢裝死!」女子瞪著那挺直的藍色背影,怒道。
男子仍舊置若未聞。
女子貝齒一咬,抬手一劍刺了過去,烏黑發絲隨風,鬢間白花沙沙。
夜離影愣了愣,手指松了松,下一秒,眯起她狹長的眼楮,饒有趣味的望著這一幕。
劍似流星,朝那一身藍袍飛去,男子一動不動,視若無物。
夜離影微側著臉,抿著紅唇,嘴角漣漪泛濫成災,璀璨的眸間,女子的劍離藍袍男子唯有一寸,那男子卻還是一動未動,四周的空氣無聲無息的流淌著,唯有那女子的劍發出細微的翁響聲。
半寸的距離,只見那女子眼光忽然一抖,玉臂一側,那劍刺在男子旁邊的虛空中,「方九朔,你干嘛?干嘛不躲?想死啊!」
「沒事了麼!」
語調如美酒,香醇醉人。
藍袍男子悠然回身,白色燭光隨著他無意旋起的袖風,剔透搖曳、搖搖晃動灑下梨白的光芒,那輕盈如羽毛的光芒,悄然撫上他線條明晰的身姿,這才叫夜離影看的清楚。
只見他,玉冠下,部分如夜的黑發倦懶閑適的散在肩頭,散開在他月藍色的冰絲衣料上,好似一硯濃墨潑在幽藍深邃的湖面,輕輕緩緩的暈開著。
一張精致絕塵的臉龐,五官猶如石玉精心雕琢而成,若軒的長眉,迷人的丹鳳眼,輕薄的嘴角微微上揚著,似笑非笑。
眼波如水蕩漾,一雙眸子,初看時如玉流光,再看時如月朦朧,陰晴圓缺、琉璃變幻,忽而冰涼深邃沒入水中,忽而溫潤和煦吻著水面,忽如傲然耀眼升于高空,倒叫人分不清是何心緒。
「我問你干嘛不躲,我的紅綾劍可沒長眼楮,可不會認人,不像你的怪劍會拐彎!」 當一聲,女子將劍丟在地上,惡狠狠的瞪他。
男子,徐徐俯身,伸出手,那手白皙修長、骨節均勻,他以兩指夾住劍鋒,輕巧的好似順手捻起輕薄的紙片,語氣輕然,「毛毛躁躁的小丫頭,說過多少次了,劍不能亂丟。」
他輕輕一軒,將劍丟回女子手中。
「告訴過你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丫頭,」女子接過劍,憤然道,「這是我的劍,我愛怎樣就怎樣?要你管?」
男子嘴角一勾,柔聲道,「脾氣這樣大,精力這樣好,就是沒事了!」
「沒事?」女子聞言,瞥眼看他,低哼了一聲,說,「扎你一劍,我就沒事了(莊主,太月復黑!2章節手打)!」她說著這話,威脅似的將劍在他眼前揚了揚,「這次你最好也別躲。」
「我躲與不躲都是一個結果!你那三腳貓的功夫。」他平靜而輕飄飄的說了句。
「方九朔,你別瞧不起人。」女子咬牙切齒,嬌氣的跺了跺腳,徒然尖銳的聲調直達屋頂。
橫梁之上,夜離影正一指撐住下顎,分外有趣的看著他們,听了這段對話,震的差點沒摔下去。
「方九綾,」男子面有寒光,唇角一扯,輕聲道,「你確定你要在這里和我吵鬧麼?」
他說著這話,如月清涼的眼光無聲望著棺木里的人,眉角染著幾分哀傷。
女子猝然安靜下來,水晶球般晶瑩的眼眸瞬間黯淡,直直的望著棺木中人,軟膝跪倒,盈盈有淚盤旋。
夜離影心角觸動,微微垂下眼瞼,沉寂了片刻,耳際,女子幾分嬌氣,卻嗚咽的語調響起,「你現在知道叫我安靜了,現在知道叫管我了……父親死的時候你在哪里?父親死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在?」
男子輕嘆了一口氣,半蹲子,將大手輕放在女子的肩膀上,安慰著說,「九綾,父親的仇,我自會替他了了的。」
女子撲進他懷中,嚎啕大聲起來,邊哭邊說,「哥哥,你為什麼不在,你武功那麼好,你要是在莊里,父親就不會死了?都怪你,都怪你……」
「是、是、是……都怪我!」男子連連點頭。
「讓我抓住那人,我定將他大卸八塊、碎尸萬段、剁成肉醬,丟出去喂狗……」
「……」男子沉默,伸出五指扶住額頭。
「不……太便宜他了,是挫骨揚灰……」女子恨聲道。
「必定挫骨揚灰!」男子輕輕摟了摟懷中人。
必定挫骨揚灰!
夜離影在心中喃喃重復這句,隔著微弱燭光,絲絲冷風,她看見那男子藍衣鋪成的湖面,凝結成冰。
「父親死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麼?」他冷聲問。
「父親只說了三個字……」女子垂下頭。
「凝寒玦!」
空蕩蕩的靈堂里,一個嗚咽不穩的聲音,一個平靜冰涼的聲音,兩個人,一對兄妹,異口同聲。
「哥哥,難道‘凝寒玦’真的就那麼重要嗎?比我們還重要嗎?父親死的時候,那樣氣息奄奄的,卻只提到那樣沒用的物件,那東西……真的就比我們還重要……」會比自己的親生骨肉還重要?
男子沒有做聲,只是緩緩站起身來,隨手撫了撫月藍的袍子。
‘凝寒訣?’是什麼?十分重要的東西?武功秘籍?劍譜?內功心法?
那一襲紅衣的少女,縴削的指尖朝著柔軟的掌心刺去,腦海里浮現出她憎惡不已,卻揮之不去的話,「凡間至寶‘點絳唇’!」
凡間至寶‘點絳唇’!老頭說那是他一生的心血,老頭說他養了一輩子的花,煉了一輩子的香,就是為了這個所謂的凡間至寶‘點絳唇’,老頭說,‘點絳唇’是可以醫治百病、起死回生的好東西……
好東西……去他的該死的好東西,果真是很好很好的東西,好到讓人為它殺人放火、喪心病狂,好到讓人為它丟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