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如蒸,浮霞如火,荼荼烈焰般燃燒了整個天際,燃燒在她的眼底,她忽而記起方嚴離奇的死亡正是在他從蝶谷返回後不久,兩者是不是有什麼關系呢?嘴角一抖,「听說,老莊主是遭人刺殺的,那少爺您知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九朔怔怔看她,蒼白的臉龐幾分掩不住的慌亂,暮然眼底一絲殺機掠過,袖袍下的大手微微握著,「活著的時候,他常自嘲著說他是‘人如草芥,命比飛蓬’莊主,太月復黑!54章節。」
「‘人如草芥,命比飛蓬’……」她喃喃重復。
他望著她的眼,她的眼里裝著烈烈紅光,是不是她心中仇恨的火焰?……只恨不能望進她的心里,他眉宇寒霜,「父親說,站在他那樣的位置,免不了,手中沾著數不清的血,殺過數不清的人,所以會有很多人都想要殺他,他早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覺得那不過是個時間問題罷了!」
「原來如此……那少爺您痛麼?您想老莊主麼?」她悵然一問……會不會像我失去老頭那樣的痛、那樣的想?
他沒有做聲,她便將那茫茫目光,從天邊雲霞落回他的臉,若軒的眉毛上為什麼牽絆著點點的惆悵,他那樣愛笑的一個人,原來也是會痛的麼?……伸手撫上他緊鎖的眉,嘴角忽生漣漪,她慢慢笑了笑,安慰著說,「少爺您不要傷心,老莊主雖然不在了,但是還是有很多很多的人都非常關心您的!」
牽強的笑容那樣苦澀的浮現在她臉上,他總能輕易的勘破她的偽裝,他是瘋了麼,怎麼會是她?第一次,在酒樓里,看見她對毫不相干人出手相救的時候,他就知道她不過是一個傻丫頭,這樣一個傻丫頭會狠心殺人麼?
抬手,將她冰涼的指尖牽引著勾畫眉毛的輪廓,他笑著問,「那麼,都是什麼人關心少爺呢?」
「九綾小姐,遠飛少爺,浮羽小姐,紅嬸,小藍……」夜離影正專心默默的將莊里的人都數過一遍,被握住的手指忽而收緊,她啊的一聲,蹙眉瞪他,他吃人的目光瞅著她,哧道,「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莊主,太月復黑!54章節。」
「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是關心少爺的人啊!」她眨了眨眼,明知故犯的笑。
他不悅的捏了捏她的手,縴削的手指,赫然粗糙的觸感,那是她未有痊愈的傷口,只將它們捂住,輕然,「小離你,怪浮羽表妹麼?」
「奴婢從沒怪過表小姐,」她那好奇心又涌上心頭,「只是……」
「只是為什麼她會那樣喜歡遠飛?」他替她說完,意料之中見她點頭,目光朝著遠方,他道,「只因為,遠飛是第一個對她好的人。」
「其實,柳姑父他一直只想要兒子,奈何,妻妾成群卻只有浮羽這麼一個病懨懨的女兒,浮羽的出現仿佛是在他心頭盯了一個釘子,時刻提醒他,他沒有兒子的事實,因此,不論浮羽做什麼事情,他總是厭煩的……」
「既然是這樣麼?」
夜離影黯然低頭,方九朔溫柔婆娑著她手指的傷口,「小時候,浮羽總是被悶在家里養病,九綾打小就不喜歡浮羽,我自然也不太與她親近,便是遠飛與她最好,最後,姑姑、姑父相繼因病去世,父親將她接來莊主,我雖一眼看出她裝病,卻也沒有拆穿……」
夜離影想問他是怎麼看出來的,轉念間,連自己都看的出,他那樣睿智的人又有什麼看不出,大概只有九綾和路遠飛那樣的沒心眼的人才看不出,便住了嘴。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經歷了什麼,居然變得如此的心腸歹毒!」
「大概是因為愛!」她想,愛情是盲目的,特別是對于柳浮羽那樣一直都不被疼愛的女子,就像海面上漂泊無依的浮萍,一旦有人朝她伸出一只手,她便可以將身心交給他,愛上他便是愛上整個世界,為了整個世界又有什麼是不能棄掉的呢?
方九朔望了一眼,沉浸自我的小離,輕然一指彈在她額頭,笑道,「你個小傻子還知道什麼是愛麼?」
她目光落在他捂住自己的手上,默默不語。
不遠處,一棵花樹,那繁密的枝頭開滿了如雪的碎小白花,那白花,簌簌而落,飛飛揚揚。
些許,盈盈紛落,在她肩頭、發上,他輕然撫上她的肩膀,又道,「你說,一個死了的人會給活著的人留下點什麼?」
「一堆白骨!」她說。
挑著眉,他古怪看她,「那一個活著的人會給一個死人留下點社麼?」
「一個墳墓!」
他那手硬生生的頓住,幽幽的笑,「小離你真是個實際的丫頭啊!」
她只管笑,不理會他。
將她頭上碎花細細地挑去,青絲攏了攏,似要挽成一個髻卻又松松解開,他道,「那小離你,覺得死人和活人的區別,就是一堆白骨和一個墳墓的區別麼?」
青絲被他輕然擺弄,十分舒服,她覺得頭有點昏,有點迷糊。
微微搖頭,他支手扶額,無奈間,換了一個問法,「小離你覺得是死了好,還是活著好!」
細碎的白花,在她曳地的艷紅衣擺上,鋪了薄薄的一層雪花,微微寒涼,她清瘦的身子抖了抖,淡笑道,「奴婢只覺得有點冷!」
聞言,愣了愣,輕然月兌下外袍,披在她清瘦的肩上,柔聲,「有沒有好些!」
藍袍如月落下柔和的光,袍袖流雲開出暖花朵朵,她卻微微搖頭,縮了縮肩膀,喃喃說,「還是冷!」
一瞬不瞬的望著她,眉梢忽而愉悅的揚起,只將她摟入懷里,笑道,「那這樣好些了麼?」
嘴角蕩開點點漣漪,卻沒有說話,只是乖巧倚在他寬廣肩頭,鼻尖,滿滿的是深谷的幽香。
「你看,還是活著好,活著會有感覺,曉得哭,曉得笑,曉得痛,曉得熱,曉得冷,曉得耍無賴,曉得將別人當作取暖爐子!……你說是不是?」
臉頰微側,于他肩頭稍稍尋了個舒適的位置,似漫不經心的一語,「冷!」
雙目微闔,任他溫軟指月復,暖羽流連在自己的臉頰,耳邊,他輕笑漫漫,恍如戲言的話,卻如酒香醇,魅惑醉人,「不急的,反正日子還久,時間還長,不如……讓少爺我用一輩子來溫暖你,可好?」
知不知道,你,終歸不過是一個腦地迷糊、武功極差、卻又自以為是的傻丫頭!
若,那麼一天,你當真要走,我也不會讓你走!
若,我不在你身邊,還有誰來保護你麼?
身側,那花樹,碎小白花,揚揚飛舞。
天邊,那雲霞,琉璃如夢,纏綿悱惻。
她痴痴顫顫的笑了,一輩子是……多久?
倒不如,牢牢記得,此時此刻,這一分,這一秒,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