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離影笑了下,此前在谷底,她就暗暗擔心慕容傾雪和阿尤的安危,方九朔不想她再見他們,她也是答應了,她願意不讓方九朔為難的,但是她原是有她的小算盤,她本打算先打听消息的,若是他們果真出了事,她便一定要瞞著方九朔來見,若是無事,她就可以沒有遺憾的離開……可是,有時候,事情總不會朝著你想象的方向進展……
淒然的兮風,來自瑩綠糾纏著緋紅的細長杜英深處,吹過那瀟瀟的樹林,是寂寥天際的瑤琴之聲,淙淙然,聲聲繞過輕然旋轉斑駁碎影的琉璃燈,點點打在冷露寒霜的卑微草芥,寂靜的湖面浮起了一層朦朧的涼意,無端端罩在人身上,叫習毅心中的浮躁憤怒漸漸安了下去,化作一聲嘆息。
夜離影道,「是慕容在彈琴?」說著,下意識的動了一步。
習毅的劍瞬間就退開她頸部,擱在她肩頭,眉目有些發軟,他道,「夜姑娘若是好心來打听世子情況的,我已經明白的告訴你了,世子他並無大礙,世孫也是安好的,世子府一切都好,左相和二公子都已經收到了應由的懲戒,今後無人會傷害世子了,世子他以為你死了,在下覺得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若是你還有那麼一分待世子好的心腸,也請你離去罷。」
夜離影縴削的指尖深深的刺進手掌,「我知道的,進門的時候,我就知道雪和阿尤沒有事了,世子府是如此的平靜……習毅,不用你趕我,其實我本沒打算回來,不單單是他當我死了,我自己也當我死了的,這的確是最好的結果,我會離開的,只是我想你告訴我慕容傾煜,他是死是活。」
習毅思索片刻,道,「活著,就在世子府,但是這些都與你無關。」其實他倒是希望那人死的,但是世子卻不會傷害自己的弟弟的……忽然,他手臂刺痛,低頭只見阿尤瞪大著眼楮,死死地咬著他持劍的胳膊,他順勢收回了短劍,阿尤卻仍舊不松開,像小狗掛在他的手臂,他忽然就哭笑不得,「小世孫,請松手,我不會真的傷她的。」
「你是壞人,你敢傷我娘親,我要告訴阿爹,叫阿爹罰你抄三字經,抄一白遍,不,一萬遍,再把你丟到豬圈,喂小豬……」阿尤威脅著揮舞小拳頭,人卻躲到了夜離影身後。
夜離影任著阿尤在她身後,扯她的手,她朝習毅道,「好,我知曉了,我可以不見慕容傾雪,但是我要見這個人。」
「為什麼!」阿尤猝然從她身後竄出,手還緊緊的扯著她,「娘親,您不想見阿爹麼,怎麼可以,阿爹他很思念你的,和阿尤一樣每天都想你,他知道您會回來,說您不願意從大門進來,又沒有了武功,就找人運水,好讓娘親有機會藏在水里的,娘親怎麼可以不見他,娘親,娘親……」
「小世孫不要胡說!」習毅臉色一鐵,居然忘了他向來看重的尊卑,伸手拉了阿尤,阻止他講話,再看夜離影時,此女子已然僵住,他知道已經失言了。
阿尤扭著小身子,幾分委屈的說著,「我沒有胡說,胡說的孩子不是好孩子的,阿爹明明說了,娘親一定要回來的,就算娘親舍得他,也絕對舍不得阿尤,也會來看阿尤的……」
「小世孫,您忘了答應過你阿爹什麼了嗎?」。習毅朝阿尤擠眉弄眼的,阿尤忽然就哇哇大哭起來,「不要,不要,我就要告訴娘親,阿爹明明就是想念娘親的,為什麼要騙娘親說阿爹以為她死了……騙人,騙人……」
「慕容傾雪到底什麼意思,活著便是活著,死了便是死了!」夜離影猛然回神,蹲子伸手抱住阿尤,阿尤哭的很凶,大滴大滴的淚水奔騰而落,她掏出手絹替他擦拭著,手卻一直再抖,那淚水便直直的砸在她的手背,沉重的,滾燙的,壓得她喘不過氣,燙的她的心都痛了,她忍著窒息和痛,朝習毅冷冷道,「即是不想見我,直說就好,何必騙我,我是可以馬上走的,只要你帶我見了慕容傾煜,我立刻離開。」
習毅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看,她無比混亂,卻強裝了鎮定的哄著阿尤,直到阿尤止了嚎啕大哭,間或的抽泣起來,她將手絹塞到了阿尤手中,站起身子,側身對著他,淡淡的月光勾勒出她的身姿,縴長的像是一株冷漠的樹,「好了,你帶我去找他,我只問一個問題,如此,便離開。」
習毅望著這個女子,決然的表情,沒有一絲留戀的語氣……這個女子根本不是救人的良藥,早就成了世子心頭的毒刺,不拔,痛,拔了,更痛,一直痛著,直到痛到死了,可是卻只有世子一個人在痛,而世子卻是心甘情願的,為什麼……他怒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幫著世子救你,你就是如此的舍得他嗎?你就沒有丁點的留念嗎?你以為世子為什麼要騙你,世子派人找過你們,知道你們沒事,他更知道夜姑娘你喜歡的人是方九朔,才對人說你死了,假裝你死了,好讓你可以毫無牽絆的跟方九朔離開,可是……」
他冷冷的瞪著她,「我答應了世子不會說的,可是,你似乎也不在乎,即便知道了,哪有什麼差別,要離開還是要離開的。」
夜離影望著他,他手中,那瓖嵌著黑色寶石的短劍劍柄,那黑色緞子在月風中飛揚,她含笑的聲音也在風中飛揚,「我現在,只想見慕容傾煜,其他的我都不想知道。」
「你……」習毅惱了,抬手就朝她身上劃,茲茲撕扯聲,那劍卻最終劃落在了地面,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這一下似乎用完了他的脾氣,他暮然低了頭,低聲說,「那就永遠都不要見世子了,再也不要,反正你見了也只會傷他,而世子他……如此也好,我帶你去找慕容傾煜,見了你就離開……」
夜離影點點頭,正安撫著阿尤回屋睡覺,忽然,夜空中浮起空靈的鈴鐺聲,像是水面的流紋,由微漸著,由低到高,恍惚間,仿佛月下柳絮,碎碎然,飛揚了漫天的曼妙……
鈴鐺的聲音,是從杜英林的方向傳來的,夜離影一驚,看向習毅正要張口,習毅卻早就默然的看著她,似乎笑了,「大概是天意,世子和你的天意,我賭你不是如此無情無義的人。」
說著,一手提了夜離影運氣飛向了林中,是了,他不相信她果真有如此的殘忍,若是她看著世子現在的模樣,還能轉身而走麼,世子,習毅只希望他衷心守護的人,活的快樂。
莫莫紅綠杜英,碎碎朦月鈴鐺,她來不及反應,人就站在一棵樹上,身側的習毅示意她不要發出聲音,卻沒有幫她的意思,她努力站穩了腳,心卻無端的亂了,眼眸不自覺的朝著習毅目光的方向看去,呼吸瞬間停止。
林中的空地,那仙人一般靜坐著撫琴的,一身輕柔寬松白袍,如千山之巔,暮雪澤澤,孤寂綻開著清絕蓮花的男子,不是慕容傾雪還能是誰呢?可是,他對面的,玉山般蕭然而立的,眉宇間溫婉著一汪湖水,藍袍修長的男子,又是誰呢?他身側的,就在他執著月華長劍的手的那一側,那個紫衣桃花眼的男子,不是慕容傾煜麼?
她望著方九朔的側臉,月色如紗,蒙住了他臉,他面上的表情,叫她猜不透,她多麼想要飛下去,撕開他的那層薄紗……方九朔,你為什麼你會在這里呢?
就在她問出這話的一瞬間,方九朔居然感覺到了莫名的心慌,他微微抬了頭,像是想要尋找什麼,可是,唯有淡淡月光傾斜了他的臉龐,怎麼會了?做賊心虛了麼?她明明是在等我?
面前的白衣男子淡然的撫著琴,精致的指尖飛舞著,絕世的琴聲落弦而出,仿佛是從萬丈紅塵之外、亙古塵封的靈魂深處撫出的,默默流淌著想念,寂寥,孤獨……
這調居然是‘雪殤’,方九朔揚了笑,居然見到了真人,原來居然是他,興許早該猜到的。
「瓊之泠泠,燈之戚戚,瑤之萋萋,九重之寥渺……風之汲汲,暗香浮動,酒之清冽,紅塵吻子眸……山之巍巍,水之寂寂,冰之皚皚,千山之暮雪……」
身側的慕容傾煜忽然像是來了興致,隨著琴聲唱了起來,似乎忘了,他本該是個被囚困之人,慕容傾雪茫茫的目光望了過來,落在慕容傾煜身上,似有一絲的驚喜,卻更多的是愁……然而,卻沒有說一句話。
方九朔的將手探入腰際,捻出了自己的玉笛,抵在唇邊,勾了凝月的笑,也奏了起來……
天地間,一時間,月影斑駁,碎葉扶蘇,七弦瑤琴,流光飛舞,瑩碧橫笛,如羽欲滴,唱闕之人,輕佻而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