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電話,宋可雲和陸文龍夫婦立刻趕往高雄,據說陸英麒為了潛水,租了一艘游艇出海,但潛進水里後卻遲遲不回,船夫驚覺不對勁,連忙通知海巡署。
海巡署在游艇附近搜尋打撈,連續幾個小時都找不到人,眼看天色暗了,入夜以後希望會更渺茫。
周秀芝不敢相信兒子就這麼遇難了,在岸邊崩潰痛哭,陸文龍安撫愛妻,自己同樣心神不寧。
而宋可雲則是整個人失魂落魄,她忘了哭,忘了流淚,嘴里只是不停喃喃念著——
「都是我害的,是我害的……」
如果不是她說想要一個漂亮的貝殼當禮物,他不會出海潛水,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意外,都怪她,這一切都怪她!
她跪在岸邊,恍惚地、全心全意地祈禱。
「如果林默娘的故事是真的,如果天上真有媽祖,求求您,引領英麒回來吧!請您指引他回家的路,讓他回到家人身邊,回到我身邊。求求您,媽祖娘娘,求您守護他……」
她祈求著,在岸邊虔誠地跪著,動也不動,猶如一尊望夫的石像。
但,他沒有回來,日落了,星月在海上灑落淒清的光芒,他依然無消無息、無影無蹤。
忽地,她想起自己也曾經落進水里,就此穿越時空,橫渡千年時光,莫非他也是如此?
老天爺安排她來到現代,就是為了交換他到另一個時代?
「他走了,他走了!」蘊育許久的淚珠終于落下,她啜泣著,哀哭著。
「他不在這里了,不在這個時空了!」
「可雲,你說什麼?你冷靜點。」陸文龍見兒媳婦也崩潰,忙過來安慰她。
而她置若罔聞,只是心碎失神地嘶喊。
「他去唐朝了!我知道,老天爺一定把他帶走了,他走了,走了……」
她哭著、喊著,每一聲哀泣,都是最沉痛的呼喚,在夜色里幽幽回蕩。
是誰在呼喚他?
陸英麒醒來,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
這里的人們,說著口音奇特的話,穿著古裝連續劇里的服飾,住的房子與交通工具,落後了上千年。
「請問,現在是什麼年代?」他問救起他的男人。
那男人哈哈地笑,明明看起來年紀不小了,說話卻像個孩子般幼稚呆傻。
「娘子娘子快來看!這兒有個人腦子糊涂了,連我都曉得現今是天寶年間,他居然不知道!」
「你還敢說人家腦子糊涂?你自己才是傻呆瓜呢!」男人的娘子走過來,生得標致美麗,卻是一臉刻薄不屑。
「瞧這人怪模怪樣的,穿的也不知是哪里來的衣服,你沒事撿這麼個浪人回來做啥?」
「我看見他浮在水里啊,就想把他撈起來瞧瞧。」
「所以啊,我問你撈他干嘛?家里夠窮了!你還多帶一張嘴回來吃飯?」
「可菱啊!」外頭有個婦人揚聲喊。
「你公公口渴,想喝茶,家里的茶葉呢?
你擱哪兒去了?」
「喝水得了,還喝什麼茶?真以為自己如今還是一方富甲能講究這些?」可菱尖酸地抱怨。
「可菱啊!」那婦人又喊。
「來了來了!」她不耐地應,正欲轉身離去,陸英麒喊住她。
「請問這位小姐,你該不會是……宋可菱?」
可菱一震,愕然回眸。
「你怎知我娘家的姓?」
她真是宋可菱,可雲的妹妹?
陸英麒驚怔,腦海意念紛飛。
「你是宋可菱,那你身邊這位……」
「他是田繼宗,我夫君。」宋可菱蹙眉,懷疑地打量他。
「你究竟是誰?莫非是我娘家派你來的?」
陸英麒啞然,良久,才尋回說話的聲音。
「也可以這麼說……」
「英麒,你醒醒啊!醒醒啊!求求你快點醒來,不要丟下我,求求你,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聲聲哀泣在他耳畔回繞,喚著他,求著他,盼他能從遙遠的時空回歸,回到現世,回到她身邊。
「你記得嗎?我們第一次在淡水河邊合照,你要我想想會讓我覺得幸福的事,你知道我那時候想的是什麼嗎?我想這輩子都和你在一起!我希望天天都能看見你笑,那我也會笑得很開心,我想我們手牽著手,天涯海角,我都跟隨著你去……我是說真的!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即便是陰曹地府!你听見了嗎?听見了嗎?」
他听見了,听見她的心碎、她的絕望,听見她哀婉的深情,以及與他共生死的決心。
他知道,是該回來的時候了,這輩子無論如何,他都舍不下她,注定和她攜手共度了。
陸英麒嗆咳著,努力將新鮮的空氣吸進積水的肺里,這是能令他活命的空氣,他要活著,回到她身邊。
他努力吸氣,努力掀開沉重的眼皮,朦朧地望向一張雪白的容顏,是她哭泣的臉。
「你醒了!你終于醒了!」見他睜開眼,宋可雲再也承受不住,緊緊地摟抱他,哭倒在他懷里。
他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岸邊,全身濕透,除了她以外,還有幾個穿著制服的救難人員圍繞在他身邊。
「先生,你還好吧?救護車馬上來了!」一位救難員對他說道。
他勉力點點頭,心神只掛念著摟著他痛哭的女人,困難地從喉間擠出嗓音,安撫她。
「別哭了,可雲,我沒事,沒事了。」
「你知不知道?我差點以為他們找不到你了!」她難過地嗚咽。
「他們打撈了好久,一直找不到你,原來你是被沖到小島上了。你媽等不到你的消息,哭得暈過去了,你爸只好送她去醫院……」
「幸好你沒暈過去。」他刻意說笑。
「你還說呢!你嚇死我們了,嚇死我了!」她哀怨地槌他胸膛,他一股氣悶住,又激烈地嗆咳起來。
她驚駭,連忙縮手。
「怎麼了?我弄疼你了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她淚漣漣地道歉,嗓音喑啞。
可憐她哭到嗓子都啞了。他心疼地撫模她同他一樣冰冷的臉頰。
「我沒事了,你別難過了。」
「人家、就想、難過嘛!」她斷斷續續地抽噎。
「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知不知道?嗚嗚……」
「這意思是,你生死都要跟我在一起嗎?」
「嗯。」
「所以你肯嫁給我了嗎?」他逗她。
「嫁!嫁!我現在就嫁!」她毫不遲疑。
「只要你平安無事地活著,你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你不是說,女人結婚不一定會幸福?」
「會幸福的!我現在懂了,結婚不結婚跟幸福沒關系,是因為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所以幸福!我愛你,所以想跟你在一起,一輩子都在一起。」
聞言,他淡淡地微笑了,雖是虛弱無力的笑,卻百分百地滿足。
他放松地躺下,枕著她柔軟的大腿,閉上眸,夢囈般地低語。
「剛剛我作了一個夢。」
「什麼夢?」
「我夢見自己,回到了唐朝……」
那真的是夢嗎?
數日後,當陸英麒休養好身子,回到公司上班,那似夢似真的異樣感仍縈繞在他心頭,他禁不住困惑。
如果是夢,那夢也太真實,他的的確確見到了她妹妹,嫁給她原本的未婚夫,也親身經歷過古人的生活,吃他們的食物,穿他們的衣服,甚至親眼目睹天寶年間的戰亂與民不聊生的景況。
「你怎麼了?瞧你老是發呆恍神,是不是身體還不舒服?」
午休時間,宋可雲拿出兩個親手做的便當,從設計部來到總經理辦公室陪他一起吃飯,眼見他食不下咽、精神恍惚,禁不住擔憂。
「你沒發燒吧?」她伸手撫模他額頭。
他這才醒神,握住她柔荑。
「放心吧,我沒事。」
「那你怎麼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依然憂慮。
「我只是在想一件奇怪的事。」
「什麼事?」
「之前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溺水昏迷的時候,好像夢見了自己回到唐朝。」
「嗯,你是說過。」
「那好像不是夢。」
「不是夢?」她迷惘地眨眼,不數秒,驀地一凜。
「你是說你真的穿越時空到唐朝去了?」
「好像是。」陸英麒盯著窗外廚藍的天空,怔忡地出神。
「我感覺我在那邊經歷的一切,好像都歷歷在目,我的手甚至記得那些古裝的觸感,還有,我見到了你妹妹。」
「我妹妹?」宋可雲驚訝。
「是她的丈夫救了我的,你相信嗎?就是你爹娘原本要你下嫁的那個呆子田繼宗。」
「怎麼會?」宋可雲感到不可思議。
「听說是因為田家付了錢,卻等不到兒媳婦,火大了,派人上你們家理論,田家有親戚在當地方官,勢力很大,你爹娘惹不起,只好讓你妹妹嫁過去了事。」
陸英麒解釋。
「你妹妹嫁過去後,也過了幾年風光日子,沒想到後來發生安祿山之亂,田家那個官親戚受到牽連,整個家族都因此沒落,家里田地也被沒收了。」
「那我妹妹怎辦?家里沒錢怎麼過日子?」
「也不至于到一窮二白的地步,就是沒以前那麼風光而已,而且你娘家偶爾還是會接濟他們,生活也還過得去。」
「那就好。」宋可雲安下心。
陸英麒望向她。
「你真傻!之前你被毀容,不就是被你妹妹害的嗎?你還擔心她干嘛?」
宋可雲語塞,半晌,澀澀地苦笑。
「不管怎樣,她總歸是我的親人,我還是希望她過得好。」
「你太善良了!」陸英麒不以為然地搖頭。
「人善被人欺就是說你這種人。」
說著,他捏捏她的鼻子。
「你別笑我嘛!」她感受到他話里的憐惜,心口甜甜的,但想起遠在千年以前的家人,又是一陣心酸。
「你果真去過我家了嗎?可如果你去了,又是怎麼回來的?」
他笑笑。
「很簡單啊,我跳水。」
「什麼?!」她駭然。
「沒有你,我才不想一個人活在那種鬼地方呢!所以我就隨便找了一潭水跳下去,賭看看能不能回到現代來。」
瞧他說得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他就沒想過那有多危險嗎?
宋可雲驚慌失措,心評評地跳,放下便當,伸手便抱住身旁的男人。
「你以後不準再做這種傻事了!不準去潛水,不準去跳水,你真的……嚇死我了!」
「我如果不去潛水,怎麼能找得到這麼珍貴的貝殼呢?」他笑著從抽屜里取出事先預備的禮物。
「哪,這個給你。」
她睜大眼,傻傻地接過他為她潛水帶回來的寶藏,那是一個漩渦狀的貝殼,顏色雪白,晶瑩通透,美極了!
而貝殼內,一筆一劃刻著他的誓言——
唯愛可雲。
她握著那貝殼,撫模著那筆力萬鈞的愛語,想著他就是為了表現對她的愛,差點因此葬身于海底,一時百感交集,淚珠無聲地滑落。
「唉,你怎麼又哭了呢?」他輕拍她,湊過唇,一顆一顆吻去她的淚。
「別哭了,乖。」
她痴痴地睇他。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想,老天爺為什麼把我送來這個時代?」
「你想是為什麼?」他柔聲問。
「為了與你相遇。」她堅定地回答,淚光瑩瑩。
「為了讓我愛上你,留在你身邊!老天爺一定是可憐我,怕我孤單寂寞,才給了我這麼好的你。」
他定定地望她,許久,才沙啞地揚嗓。
「你知道嗎?我也是這麼想的。老天是看我可憐,才把你送來給我,當我的守護天使。」
「守護天使?」她不懂那是什麼。
他微笑,又親親她的臉。
「就是上天派來保護我,一生一世陪在我身邊的使者——宋可雲,你願意當陸英麒的守護天使嗎?」
「我願意!」
上天為證,她願當他的天使,當他的妻,他的戀人與知己,當他的一切。
穿越千年時空,原來是為了與他相愛……
「我好幸福!」她含淚而笑。
「我也是。」
他深情地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纏,牽系著橫越千年的情緣。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