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仗,江暖心可謂是大獲全勝,從大牢出來後,她象征性地去了公主府一趟,向鼎力相助的李長風獨孤盈夫婦道過謝,江暖心又在皇帝派來的御林軍以及公主府侍衛護送下,環城一周,風風光光地回了鎮國公府。
鳳京城的百姓們看到這一幕,各個都是目瞪口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不是說江暖心殺了公主嗎?怎麼公主府的侍衛們會對她那麼尊敬?
不多時,便有好事者打听到了事實真相,鳳京城內頓時再次掀起了軒然大波,而先前那些听信謠言詆毀江暖心的百姓們也紛紛倒戈,更加不吝言辭贊美起來,什麼江大小姐蕙質蘭心,是華佗神醫再世,都已經是整個鳳京城人人皆知的真理了。
短短半日之內,江暖心的形象由光輝到敗壞,再到遠勝從前的光芒萬丈,簡直是神逆轉!
入夜。
此時的煙羅閣內靜悄悄一片,屋里沒有掌燈,有淡淡月華透過窗欞灑入,月光鋪了一地銀白。
桌前,有一襲黛影輕伏,月色落在她縴弱肩頭,她的臉枕在手臂上,如墨長發瀑布般潑灑在桌面上,有銀練瀉下,那柔亮的黑色宛如流水蜿蜒。她背著光,一張平凡至極的小臉便隱在了陰影中,那半面紫紅胎記的顏色仿佛又深了些許,黛色雙眉下,密密長睫覆住了眼簾,也遮住了那滿目的孤傲清華。
夜,漸漸深了,連翹與白芷站在窗前,她們已經站了很久,兩人面上都是掩飾不住的擔憂。因為她們不明白,小姐她到底是怎麼了,從傍晚回來時起她就將她自己關在了屋里,連晚膳都沒用,她們見她一直伏在那,像是睡著了,也不敢去打擾,只想等著小姐醒了再進去服侍,可是這一等,就等到了現在。
連翹望了望天色,月亮已上中天,快子時了,憑著她們二人服侍小姐多年的經驗,她們知道,小姐今天絕對是有心事。
可是,究竟會是什麼事能讓向來灑月兌不羈的小姐愁成這樣?連翹與白芷很困惑。
「喵嗚~」薔薇叢後忽然響起一聲慵懶的貓咪叫聲。
二婢轉身去看,便見一只一身灰色斑紋長毛,頭戴純陽冠,一對金瞳閃耀著賊光的肥貓正兩只前爪著地,張著嘴呵欠連連地在伸懶腰。
「小貔大人!」二婢連忙躬身行禮。
「喵嗚~」小貔大人顯然很受用,眯著眼楮胡子一翹,便邁著優雅得貓步走過來,用著不符合它體型的輕盈動作跳上了窗戶,隨即消失在二婢眼前。
二婢相視一眼,同時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從她們第一次見到這只肥貓時起,就听甄道長這麼稱呼它,一開始她們還嗤笑甄道長寵貓過度,一直都是肥貓肥貓的叫,直到後來不斷被整,不是飯里摻了沙子,就是衣裙被咬爛撕碎,或者是走路無故摔跤,她們才明白自己得罪的是什麼樣一只不簡單的貓,而且她們也發覺小貔大人能听懂人言,從此再也不敢輕視。
小貔大人進屋後,直接跳到了桌上,毫不客氣就是一往江暖心臉上坐了下去。
「肥喵!找死啊!」饒是江暖心反應迅速,立即就躲了開去,也被小貔大人剛拉完臭臭的大給燻得差點吐了出來。
「喵喵喵!」小貔大人得意一笑,誰叫你下午那樣對待爺,爺沒將大便糊你臉上,爺都被自己的善良感動了!
然而從來都是睚眥必報的江暖心今天卻是很顯然不想搭理小貔大人,只見她揮了揮手,只是吼了那一嗓子,就再沒了聲音。小貔大人金瞳中難掩訝異,剛想蹭過去,卻見江暖心已經起身走開。
「喵嗚!」小貔大人頓時緊張了,江暖心這個魂淡莫不是腦子壞掉了?往常它這麼干,她至少要揪掉它一撮毛的呀!怎麼今天這麼輕易就放過它?
「走開啦!」江暖心見小貔大人又蹭了過來,不由煩躁地一把推開它。
小貔大人再接再厲,江暖心立即發毛了,「龍小貔,你再敢用你那大在我臉前晃,信不信我馬上閹了你!」
「喵嗚!」小貔大人驚恐地雙爪捂住襠下,再不敢去挑釁江暖心,而是踮著腳趕緊跑路,因為它很明白這大惡女可是說到做到的!
「啊啊啊!煩死了!」江暖心卻突然尖叫起來,小貔大人頓時被嚇得一個踉蹌差點自己將自己絆倒在地。
「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在這發什麼瘋?!」江暖心剛吼完,外面突然傳來一聲不冷不熱的嘲諷。
是道男聲,很滄桑,嗓音中還帶著一絲沙啞,然而卻又低沉富有磁性,讓人一听到他的聲音就有一種莫名安心的感覺。
江暖心聞聲先是一愣,她下意識轉眸去看正雙爪捂在胯下的小貔大人,某大人也是愣了愣,一人一喵黑眸撞上金瞳,一秒鐘後,同時尖叫出聲。
「啊啊啊!」
「喵喵喵!」
正在屋外惆悵自己小姐到底在煩惱什麼的連翹與白芷還沒反應過來,就听見「 」的一聲巨響,內室的門突然洞開,二人剛要出聲去喚小姐,眼前迅疾掠過一黛影,一灰影,一人一喵眼神都不帶瞄二婢一眼的,身影轉瞬就跳上了牆頭。
二婢連忙轉眸去看,卻見那牆頭上早有一人,此時那人姿態懶散斜坐在那,一腳懸空,一腳搭在牆頭,右手正舉著一只酒壺仰頭痛飲,他一身深藍色粗布衣衫,發髻松松挽在頭頂,只以一竹簪固定,有許多發絲凌亂散在了臉旁,酒水沿著他剛毅的下巴滴滴滾落,月光照耀下,更是顯得此人狂放不羈。
彼時江暖心與小貔大人都已跳上了牆頭,一人一喵同時抱住那男子蹭啊蹭啊蹭。
「師傅~」江暖心將臉埋在男子胳膊上,小臉笑開了花。
「喵嗚~」小貔大人抱住男子大腿,眯著眼楮叫的親昵無比。
「好了好了!」男子一臉嫌棄得抽出胳膊,撥開某大人,然後晃了晃酒壺,用那對亮得驚人的黑眸望著江暖心,「小混蛋,有酒嗎?」
「有!」江暖心興奮地吩咐連翹白芷,「快去將那兩壇百年梨花醉拿來!」
「是!小姐!」連翹與白芷松了口氣,又向男子行了一禮,「甄道長好!」
「好好!快去拿酒!」被稱為甄道長的,正是江暖心的師傅,也就是她口中的那位死老道士,此時他一听聞江暖心藏著兩壇百年梨花醉,頓時勾起了肚子里的酒蟲,饞得口水都快出來了。
說話間,二人一喵已從牆角下來,小貔大人激動地抱著甄道長的大腿堅決不放,最後被甄道長一把拎起了後脖子,一路拎了進屋。
「師傅,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提前說一聲?那麼久沒消息,人家都擔心死了啦!」江暖心兩眼興奮放光,這老道士大半年前說是要出去雲游,期間除了來了一封信告知她蒼生譜現世之外,從此就杳無音訊,害她擔心了好久,以為他被哪座山頭的女霸王給劫走做壓寨相公了。
「說什麼說!」甄道長仿佛會讀心術,一眼就看穿了江暖心心中所想,他屈指敲了她腦門一個爆栗,沒好氣道,「你師傅我老人家就那點本事?再怎麼說,要被劫也得是被一朝公主劫走吧!」
「嘁,少臭美!」江暖心聞言忍不住斜眼看他,「就你這邋遢樣,哪個不長眼的公主會看上你呀!」
「邋遢?」甄道長鄙視江暖心,「那叫品位!小貔大人你說是不是?」
「喵喵喵喵喵喵喵!」小貔大人立即仰著腦袋眉開眼笑,可著勁得拍起甄道長的馬屁來。
「哼,人喵為奸!」江暖心白眼。
「小姐,甄道長,酒來了!」連翹與白芷此時推門走進,人還離得老遠,那梨花醉沁人的酒香味就如有形般飄來。
「好酒!」甄道長雙目倏地亮起,眼底露出貪婪的光芒,一把搶過一壇,拍開了封口就往嘴里灌。
連翹白芷放下酒壇後就轉身離開了,江暖心坐在甄道長對面,她剛想去拿其中一壇酒,就見甄道長突然目光炯炯盯著她,「你怎麼還不走?」
「啊?」江暖心被他這一句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瞪著一對大眼楮傻傻問道,「去哪?」
「不是與人有約麼?真想讓人家一直等你到天亮?」甄道長語不驚人死不休。
彼時江暖心先是一怔,接著便臉色爆紅,叉腰怒吼,「死老道士,你跟蹤我?!」
甄道長指尖不知道從哪變出一張小紙條來,「啪」的一聲往桌上一拍,十分鄙視,「你這個笨蛋,連情書都能弄掉,老子怎麼會教出你這個笨徒弟!」
「喵嗚!」小貔大人十分贊同。
「還給我!」江暖心忙不迭搶過那張紙條,一張小臉早就紅得能滴出血來了。
「喲,小笨蛋,原來你也會臉紅啊!」甄道長在一旁十分毒舌地調笑道。
「要你管!」江暖心的臉不由更加紅透,她心里更是在連連懊惱,這紙條是出京兆尹府衙大牢時,獨孤澈塞給她的,上面只寫著兩行字︰月上柳梢頭,南湖櫻樹下,你不來,我不走!
江暖心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寫的紙條,她很想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這不是他寫的,但那兩行凌厲蒼勁的漂亮字體她卻認得很清楚,確實是他的字,她在他書房里看見過。
這也是為什麼江暖心明明得了光芒萬丈的好名聲,又狠狠打擊了肖家,還平白贏來了五百萬兩黃金,卻還是一回來就將自己關在屋里的原因。
因為她很糾結,糾結得都快要愁死自己了,她真的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去赴約。
去了,那麼她就等于是徹底承認自己也是喜歡他的,可是她又真的害怕,害怕這段感情不能持久。
甄道長將江暖心的神情完全看在眼里,他往口中灌下香洌清醇的酒水,心中不由暗嘆一聲,果然是情之一字最傷人啊!
「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何必在意那麼多?!」甄道長放下酒壇,眼簾垂下,他眼中似有綺麗光芒掠過,頓了頓,忽然淡聲開口,「暖心,跟著自己的心走,莫要到失去後再來後悔!」
江暖心一愣,心頭卻像是有冰稜被一記重錘擊碎,腦海里亦像是有道道白光匯聚凝結成球,翻滾旋轉,陡然間爆炸開來,激起了漫天的華彩星光。
是呀,人生短短幾十年,如果總是瞻前顧後,裹足不前,那麼她又何必重活這一世?
甄道長見江暖心面上神色變幻,眼神中的茫然漸漸退去,轉而被比那璀璨繁星還要亮的光芒代替,他知道,她肯定已經想通了,他定定看著那張神采飛揚的小臉,心中不禁再次發出一道悠長的嘆息,但願她不要像他當年那般,一步錯,步步錯,那一次錯過,已然成為了他永生的懲罰!
等到江暖心趕到南湖畔時,時間已過了子時,按照後世時間來算,大概已是凌晨兩點多了。
江暖心是騎馬來的,磨蹭了那麼久,她的心里也有點忐忑,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會像所說那般,她不來,他便不走!
當江暖心站在南湖畔那一株櫻花樹下之時,月亮正漸西沉,朦朧月光籠罩著大地,身側樹影蔥蘢,淡淡花香縈繞四周。
可是,樹下無人!
唯有不知名的鳥兒在樹梢發出一聲啼叫,像是在控訴被擾了好眠,南湖中水光粼粼,湖心一輪月兒亮如銀盤。
江暖心牽著馬兒站在櫻花樹下,她抬眸望著那一樹粉色繁花,突然說不清楚此時心里究竟是什麼感覺。
失望嗎?好像有點,不,不是有點,而是非常!
可是,她又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什麼失望,雖然經由師傅一語點醒,她不想再逃避心中對他的感覺,但她今夜會來,不是只是為了告訴他她願意試一試麼?
或許她是在失望他的食言吧,他明明說她不來,他就不走,可是現在她來了,他卻走了!
江暖心忽而對著那滿樹櫻花自嘲一笑,她什麼時候竟也變得這麼矯情了,明明就是她遲到了七個多小時,她又有什麼權利要求他一定要在這等她?
算了,也許他們還是沒緣吧,經過這一夜,想必他也會對她死心了!
江暖心站了半晌,低了頭正準備離開,忽而一陣風過,她身側那樹櫻花頓時發出簌簌聲響,有花瓣零落枝頭,紛揚如雨灑落,落在了她發間眉心,清香沁人心脾。江暖心伸手,一朵粉色花瓣倏然飄落掌心,玉白手掌隨即輕輕握起,也將那一縷清香握在了心里。
「暖暖?」就在這一樹繁花零落之時,風盡頭,驀地響起一道好听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像是不敢確定真的是她。
江暖心一愣,但她卻沒有回頭,因為她根本就不相信他還在,應該是幻听了吧!
「暖暖!」然而這一次,那聲音卻真真實實響在了她耳畔,在這樣的深夜里,他的嗓音宛如金石相撞產生的回聲,又仿佛帶了一股勾人心魄的魔力,瞬間將她的心髒攫緊。
她的肩頭隨即也被一雙溫暖厚實的大掌攬住,江暖心側眸看了看那放在她左肩上的大手,黛眉忍不住蹙了蹙,她隨即抬眸迎上那對墨玉似的黑瞳,此時,那對從來都是冰寒一片的長眸中不見半點冷意,反而有灼灼火焰跳躍翻騰,他的聲音也由最初的不確定變為激動與興奮。
「暖暖,你來了!」
他並沒有質問她為何會來遲,只是一句「你來了」,江暖心望著他鮮少露出的愉悅笑臉,這一張俊顏何其俊美!她忽然感覺心口像是被什麼給堵住了。
「你別誤會,我只是來賞月的!」江暖心抿了唇,一扭身掙月兌開他的雙手,也不看他,走到湖邊就抬頭佯裝看那已然被雲層擋住的月亮。
獨孤澈望著那一襲嬌小清瘦的黛影,唇側的笑容越來越大,就連他從來都是冰冷的眼底都似有盈盈笑意溢出,此時的他根本不復平日里的冷漠,如果被熟識他的人看到他現在的模樣,定是要懷疑眼前這名笑容比那春風還要柔軟的俊美男子究竟是不是那位以凶殘冷酷聞名天下的「修羅王」!
因為他知道,他執著的等待終于結出了甜蜜的果實。
「暖暖,月亮好看麼?」獨孤澈站到江暖心身側,垂眸看著她弧度優美的側臉。
「嗯!」江暖心目不斜視,從鼻子里發出一聲。
「那你說月亮和我哪個好看?」獨孤澈劍眉一挑。
「哦?啊?」江暖心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不要臉,頓時一愣,下意識轉首望他,剛想諷刺他厚臉皮,她突覺眼前一道黑影壓來,她的心驀地一跳,還沒來得及反應,唇,已然被他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