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錦池醒來的時候，已近黃昏。天邊的火燒雲，滾滾翻卷，折轉出不同形狀。一會兒看著像游龍，一會兒又覺得變成了魚蝦，氣象萬千。
再次躺在病床上，她素面朝天，恍如隔世。
鐘姨燦然一笑︰"吃多了，會吃膩。"
鐘姨說︰"本命年，我們老家那邊的傳統，就是穿紅色內衣內褲，既避邪又納福。"
"中成是個好男孩，一定會遇到，他中意，又中意他的女孩。"錦池道。
青文罷罷手︰"愛上他的是豬！"
"他有喜歡的人。"
"白痴！"他大為火光地罵了她一句，把書隨手拋在床上，震得軟墊上下彈了彈。
原來，她沒有懷孕。有些慶幸，又有些失落。
錦池斂下眉︰"是嗎？"
錦池搖搖頭，她一點兒食欲也沒有，從醫院回來的後，雖然頭不痛，但總覺得頭暈，眼前時不時地像蒙上一層水霧。
青文看著門口發呆，握著錦池的手，左右看了看，抬起頭對中成說︰"舒中成，你下去買點水果吧，來的時候，只帶了束花，花又不能吃，真是中看不中用。"
反正他早晚都是要死心的，這些年來，她不明說，他多少應該懂。如今這樣意外旁听了去，也省得她把話說得一清二白，反而傷人。
"別笑了，我跟你說正經的。"青文轉身又坐在她床沿，繼續拉著她的手，鄭重其事道。
"武先生？"鐘姨目光朝門口指了指。
"佳佳說得沒錯，媽媽當然要和爸爸在一起。"素芳婆婆道。
她看到他的手，吞了吞口水。
"昨天的水果，哪有今天的新鮮，就讓他去買。"
錦池抬眼︰"是鐘姨？"
"可是，中成，對你……"
錦池不在說話，小口小口抿了大半碗。
"是這樣件？"他一手抓著她的睡衣，遞進門口。
"其實端河哥哥，他……"
"你沒去上班？"
青文嗤笑一聲︰"我怎麼會怕？真是笑話，我巴不得他走去火星，天天像跟屁蟲一樣，粘著我，不知道多煩人。"
"嗯。"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她胸前兩顆櫻珠，隨著她的走動，活蹦亂跳。
素芳婆婆感覺到一股子森冷，她離武端陽坐得近。瞥眼看他，他的臉色極臭，渾身爆寒。
那之後，素芳婆婆迷上了交際舞。
她轉而看向舒中成︰"你打算怎麼表示？"
"什麼事？"
"你這麼吐，我起先也以為你懷孕，不過好像弄錯了，醫生說你是感冒發燒，頭和肚子都受了寒。"
"真可惜，在美國，不然我也可以去觀禮。"青文側耳嘆氣。
"上班，還會給你拿睡衣？"
"呃？"
到第二天，青文得知她生病，就和中成來看她。中成帶了鮮花，一捧粉色的康乃馨。
"青文要是想去，也給你訂機票，到時一起走。"素芳婆婆道。
"青文，你還有事嗎？我臨時有點急事，所以……我先走了，明天見……"
"什麼事？"青文放下筷子。
"錦池，最近你公公忙，今天你的壽宴，他是來不了了。不過，他雖然人來不了，但還是備了一份大禮給你。"素芳婆婆說完拿出武建同準備的禮物。
"謝謝。"錦池道。
沒懷上？
"知道了。"
"不管怎麼樣，這是個好現象，至少他知道，你生病了，要告訴你最好的朋友。"青文捏了捏她掌心。
"我當然要怪你！居然擋我桃花！不過沒關系，武端河那種大叔級的人物，還真不是我喜歡的菜！"青文模了模鼻間。
"我？暫時沒想到。"
"要不要吃點東西？喝點粥？"鐘姨問。
他下午不是要去上班，怎麼還在這里。
"我知道你沒睡。"他緊了緊眉，沉聲道。
錦池不說話，眼楮盯著青文的手出神，她的手指縴細，骨節分明，跟錦繡的手很相似，不像她的，又短又小。
錦池生日，大家一起吃飯。青文中成佳佳坐一起，佑楓和武端陽坐一起，素芳婆婆和錦池坐一起。
"謝謝。"
他想說什麼？
"錦池想吃什麼？"青文問。
"不管他怎麼樣，我是不會喜歡他的！"青文說得咬牙切齒。
他收回目光，再看下去，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繼續閉眼扮睡。
"錦池，下周六就要過生日，要吃點什麼？"鐘姨問。
錦池嘆口氣，認輸道︰"那好吧。"
青文給一個白眼，沒好氣道︰"趨炎附勢的家伙，我送錦池紅色內褲，你跟？"
果真是清清淡淡的白米粥。
"那個，我有件事…….想跟大家說。"錦池吃到一半，突然說話。
她悄悄回憶起事件的始末，想到上午頭暈發燒，想到自己懷孕，最後他拉她去醫院，然後他不肯，接下來的事情就變成模糊一片。而後又突然聯想到，她已經在醫院，那她肚里的孩子呢？是不是被他…….一想到有這種可能，她如在刀尖上碾行。
"那只是童話故事，哪只飛鳥真會愛上一條魚。這個世界上的男人太普通，大多都是飛鳥，飛來飛去，留情無數，配偶無數。你見過幾只飛鳥停在湖池，愛上一條魚，和一條魚不離不棄？更何況，他是一只飛鳥，而我也不是一條魚。"
"錦池不是和端陽結婚了？怎麼還舉行婚禮？"青文不解。
"錦池，我來了，有沒有好一點兒？"青文進來，風風火火卷起一陣風。她直接坐在她床沿，探手模了模她的額，又端著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媽媽去美國，還會回來嗎？"佳佳擔心錦池一去不復返。
鐘姨見她胃口不好，清炒虎皮尖椒給她吃，她聞著菜香就食欲大振，不過真吃起來，還是很少，除了把那一盤辣椒皮吃得光光，其他就乏善可陳。
素芳婆婆不以為然︰"什麼貴重不貴重，上次你生日，他就只送禮物，這次還是如此，下次不行，一定讓他親自送你。"
錦池猛地起身︰"鐘姨，我……"
到她生日那天，還是有很多賓客不請自來，比如一定報到的青文中成佳佳，還有陸佑楓。連素芳婆婆也來了，素芳婆婆似乎不怎麼喜歡出門。
她緩緩閉上眼，鐘姨探了探她的額，看看床側的點滴瓶︰"快沒水了，我去叫護士。"
"哇！媽媽，好漂亮哦！"佳佳一見，眼楮發亮。
"年後吧。"
"你好好休息。"沉默良久，他又說了一句。
"時間過得可真快。"錦池道。
錦池微笑。
"謝謝。"錦池接過睡衣，關上門，默然換上睡衣。
"三十？三十已經是老男人了。"青文夸張地豎起三個手指。
"他怎麼了？"她努著嘴，一臉好奇地看著她。
她從洗浴間出來，他正斜倚在床上翻書。
他轉身往外走，帶起一陣微涼，她悄悄掀開眼皮看他，那背影渾身孤傲，強硬，又有點遙遠。
"鐘姨，辛苦你了。"錦池道。
（二）
"青文，端河哥哥的事，希望你別怪我……."
"當然還回來，你媽媽又不是嫁去美國。"青文道。
他又慌忙撿起。
"青文，端河哥哥不合適你，所以，我還端河哥哥說，最好不要接受你的……"
"這幾天忙，一直沒時間來看你，現在看你氣色不錯，我就放心了。"錦繡拉著錦池的手，說著姐妹之間的話。
"你現在就開始酸我？"青文不滿。
"你不怕，中成從此後，都不在你身邊嗎？"錦池問。
"你要是懷孕，可就不能這樣亂吃東西，不過可惜…….武先生看起來挺不高興的。"鐘姨給她倒了一杯水。
錦池搖搖頭，她現在什麼也不想吃，淡道︰"現在還不想吃。"
青文翻翻眼︰"有什麼不好意思，又不是第一次听到。"
她在吊帶睡衣上套了件粉色的浴袍，兩粒粉點被遮住。他微微蹙蹙，春色被掩。
"是我。"他低沉地聲音響起。
"錦池，你知道是誰告訴我，你生病住院？"青文輕聲道。
眾人紛紛開始舉箸動筷，一時歡喜歡和諧。小豆芽徘徊在各個桌角，這兒嗅嗅，那兒嗅嗅。
"青文和中成會來給你慶祝？"
"鐘姨，那……？"
"是端河哥哥的婚禮。"錦池道。
"鐘姨，麻煩給我拿件睡衣，我忘記拿了。"
青文臉色一變，剛才她和錦池的談話，他都听到了？他會不會很難過？或者…….
"謝謝，不過太貴重了。"錦池接過禮物道。
青文捂捂臉︰"可以嗎？我合適嗎？"
"實在不用下去買，床頭的立櫃里還有好些。"錦池說完，曲身就要開立櫃門。
（三）
青文一臉恍悟地點點頭︰"原來如此，我說我這麼努力，怎麼他紋絲不動，刀槍不入？搞半天是早就有主了。"
"今年過生，打算怎麼慶祝，本命年哦。"青文眨眨眼。
中成離開，剩下錦池和青文兩人。青文親昵地拉錦池的手，她的手指骨節細小，手掌柔軟，白光滑像團棉花。
"有什麼不合適。"素芳婆婆隨即又說，"中成要是想去，也可以一起。"
"你什麼時候去美國？"青文睜大眼楮問。
"我吃不下了。"
"沒關系，以後努力。"鐘姨滿含遺憾地說。
"你們年輕人就慢慢聊，我先出去把東西收拾了。"鐘姨提著保溫盒往門外走。
她下午回房睡了一覺，醒了之後，在浴室洗個澡，發現沒拿睡衣進浴室，便叫鐘姨幫忙。
"紅色內衣內褲？我也有听過這種說話。"青文道。
"工作室不忙？"錦池接著問。
"我？你送什麼，我就送什麼。"中成手插在褲腰袋，斜靠窗沿，聳聳肩道。
中成立即傻眼，模模腦袋，尷尬笑笑︰"這還真不能送……."
鐘姨遞給錦池，錦池接過來，喝了一小口︰"他呢？"
"別傷心，錦池，這次沒懷上，下次還有機會。"鐘姨寬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
錦池推開青文的手︰"好多了。"
"這麼說來，我還有機會？"青文打了一個口哨。
"嫁？不行，要嫁，得嫁給爸爸。"佳佳指指佑楓。
那是一條粉色的鑽石項鏈。
"錦池醒了？"她邊朝她走來，邊說。
"我算算啊，過了這個生日，你就正式進入24，24歲哇，錦池你和他都結婚三年了。"青文感慨歲月如梭，白駒過隙。
"不要在我面前提舒中成那個混蛋！"她背對著她，雙手氣憤地叉腰。zVXC。
錦池收眉悻悻︰"原來如此。"
"那就別吃了，躺下去，好好休息。"鐘姨先扶她躺下，又收了碗，擰好保溫盒。
錦池望著他消失的門口，幽幽道︰"看來，他剛才都听到了。"
"生日禮物。"
他的冷眼如刀，一下子調轉方向，朝她射來，老太太低下頭，眼楮盯著盤子，裝模作樣夾菜。
"你喜歡就好，我還有事，今天就不跟端陽送你回家了，你回家後，好好休息。"錦繡看了一眼端陽，對錦池說。
年後，端河要和心上人結婚，婚禮在美國紐約市中心的一個教堂，老爺子不滿意在國外辦婚禮，心里不高興，一堵氣，就揚言死活不出席婚禮。
青文抿嘴，搖搖頭。
錦池比青文大半歲，錦池近19歲才讀大一，大四的時候，實足年齡23。
"端河哥哥今年才三十。"還不算大叔啦。
佑楓朝佳佳彈彈腦門，又向錦池道歉︰"不好意思，你別介意。"
"听到了也好，省得我把說得太清楚，反而讓他受不了。"青文道。
她閉著眼佯裝熟睡。
"沒什麼活動。"錦池道。
錦池著急，一臉愧色︰"不是，我…….我只覺得中成……"
"你要什麼？"
錦池咧嘴輕笑，咯咯笑出聲。
到家後，她和鐘姨先下車，他開著勞斯萊斯去後院車房停車。鐘姨問她，中午吃什麼。
她象征性地撫模自己的月復部。孩子還在嗎？
青文松一口氣︰"我也這麼認為，他一定會的。"
"他把我的孩子……."錦池目光呆滯，喃喃失語。
是時，武端陽咳了一聲。錦池看了他一眼，他的臉色冷涼，又生氣了。她朝鐘姨擠擠眼，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忙？他忙得連兒子和媳婦的婚禮也沒時間參加。"素芳婆婆不無埋怨。
"馬上去，馬上去！"
什麼是沒懷上？
"你沒事就好。"鐘姨出了房門。
"不想吃，也多少要吃一點兒，一天沒吃東西，燒發了一天，現在體溫好不容易降下來，喝點清淡的粥，保持一力。"鐘姨不顧她拒絕，給她倒了一小碗粥。
青文先一步制止她。
青文皺了皺眉，微怒︰"還不去？"
"我以為，你去上班了。"錦池細聲道。
"嗯。"
錦池想了想︰"虎皮尖椒。"
"我就不去了。"中成道。
"公公要是忙，就還是先忙工作。"錦池道。
她流產後的大半年時間，她都沒有再來造訪武宅，更沒有成天盯著她和武端陽制造小孩。仿佛，她老人家，現在最大的興趣不是含飴弄孫，而變成了結交更多的交際舞伴。
"總之，我不會愛上舒中成，不可能，也沒這個條件。"再讀讀小說閱讀網這時，他卻叫了叫她︰"穆錦池。"
"你取笑我？我嘛，我是……不告訴你……."
錦池又躺下休息，盡管燒退了，頭也不覺得暈，但太陽xue處，仍覺得有一股鑽疼。
"以後，我和中成的事，你就不要摻合進來，反正，你自己那邊都是一灘渾水，更何況我這邊？我知道，舒中成一直對我很好，可是，我真不喜歡他，真的不喜歡他，那就感覺就像一只公雞對著一只公鴨無法產生愛情。"
"下次，自己記得拿進去！"
"不用謝，你是病人，你最大。"中成打趣。
"嗯，我想和青文一起做壁畫，希望能夠得到大家的支持。"錦池道。
錦繡紅色的寶馬一走，她就上了車，武端陽開勞斯萊斯回武宅。鐘姨陪她坐在車後座。
"可是飛鳥不是愛上一條魚？"
他繼續看書，翻了幾頁，書頁發出簌簌聲響。
"好你個，穆錦池，你居然擋我的桃花！"青文馬上變臉，跳起來，食指不客氣地指摘她。
鐘姨起身往外走，她微睜眼看了一下，又閉上。
"武端陽。"
小月復一緊，該死的，她居然沒穿內衣！
"嗯，他跟我說，他有喜歡的女孩，因為誤會兩個人分開，然後，他回國，再然後，他又去找她，跟她解釋。真希望他們兩個能夠在一起。"
他停了一會兒，又叫她。
"中成回來了？"錦池蹙著眉，沖門口道。
反正，她經常這麼說，說著說著，倒還听習慣了。
"回來了。"中成提著兩塑料袋水果，嘴角掛著牽強的笑。
"喂，舒中成……."他轉身，逃也似地往外走，連青文都叫不住他。
"好吧，錦池吃什麼，你想吃什麼？"中成抽出手，站起來準備離開。
佑楓趕緊捏捏佳佳小臉︰"別胡說！"
她們來的時候，她正在吃鐘姨做的小炒。
窸窣的響動，從門口細碎地傳來。錦池引頸望過去，看到塑料袋子一角。
什麼她要什麼？她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謝謝你的花，我很喜歡。"錦池嗅嗅康乃馨，不香。覺恍隔成。
"謝謝中成。"
"他跟你說這些干麼？讓你擔心了。"錦池緩緩道。
"我才沒有胡說！媽媽當然是要跟爸爸在一起！"
"哦。"
"吃飯吧，再不吃，菜就涼了。"錦池道。
"發燒感冒可不是件小事，以後，可不要憋著忍著不說，你看現在住院。"青文沒好氣地曲指敲敲錦池的頭，就像以前的先生教學生，彈腦門，以作懲戒。
錦池病好後出院，武端陽開勞斯萊斯接她，出院那天錦繡一個人捧花來看她，也是康乃馨，不過是紫色的。
"太好了，我的工作室，就缺少你這樣的人才！你能來，我最高興不過。"青文道。
"中成怎麼了？"
"什麼事？"青文問。
"我是說真的。"
青文撇了一下嘴角︰"倒不是不忙，而是你病了，我一時半會兒去哪兒這麼好的繪手。下周，就是你生日，有什麼活動？"
"不知道。"
"穆錦池。"
"感覺怎麼樣？"
她輕吁一口氣，他高不高興，她都不關心。
"穆錦池……我……."
"你燒得人事不省，武先生一個下午都守著你，他叫我回去給你煮粥，我進來的時候，還看到他。"
不一會兒，門口傳來腳步聲，她以為是鐘姨︰"鐘姨，你回來了？"
"管他對我怎麼樣，我又沒求著他對我好，更沒拿刀駕他脖子上！"青文兩眼朝天。
病房門被輕輕扭開，走進來的是鐘姨，鐘姨手提綠色我保溫盒，盈盈向她走來。
錦池一驚，眼中劃過一絲銀光，但很快又眼波不興。
"青文，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青文皺眉︰"哦，原來是這樣，不過，他們的婚禮要是在美國舉行的話，錦池你會去嗎？"
錦池抬頭看中成，中成朝她笑了一下，繼續用餐。
"錦池，我買了你平時喜歡吃的香蕉，還有鳳梨片，楊梅，還有這些…….青文，這是你平時愛吃的巧克力棒，草莓味的……."他慌亂又緊張地把東西從塑料里一一拿了出來，有好些東西因為過于著急，掉在地上。
"一只公雞，一只公鴨？"
一路沉默，誰也沒有說話。
"婆婆，你同意嗎？"錦池看向素芳婆婆。
她放下筷子，停了一會兒︰"你能有想做的事，我真的很高興，明年六月份，你就要畢業，希望你和青文能夠工作愉快。"
"穆錦池，我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