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無怨 第六十八章

作者 ︰

竹雲在蘭門隱地呆了沒有幾天,就帶著三個年輕人離開了。

越早一天出發,就對蕭公烈越有利。

竹雲走到哪里總是會帶上很多藥,所以她自己挎了兩個硬鹿皮背囊,裝的全是藥品,還在腰間懸上了一把劍,換上了一身短衫,越發的像個江湖人了。

竹無心給的紅丹和武功冊子依然貼身帶著,沒人知道。

只是那已經盤起的婦人發式,實在讓竹小蟲看的不順眼。

在菊阿婆千叮萬囑的羅嗦聲中,蘭花花帶著四人出了谷,到了谷外蘭花花避開了三個年輕人,仔細的教了竹雲入谷的法門,這法門除了蘭門以外的人,連打著骨頭連著筋的其他三門中人都不知道,偏偏就教給了竹雲。

布日固德雖然功夫不低,但是根本就沒有行走過江湖,不顧四個侍衛「哀怨」的眼神,顯得很興奮。他本來想讓四個侍衛回王府通知一聲的,但是又覺得還是把侍衛留在這里的好,表面上是讓他們幫著護衛蘭門,其實是拐著彎的證明自己的人不會把蘭門的地方泄露出去。盡管蘭田生並不怕有人能找到這處,畢竟他對自己隱藏所在很有信心,但是對于布日固德這樣處理,他還是很滿意的。

蘭田生私下對蘭花花說︰「有這個王子跟著他們,很多事反倒容易了。」

蘭花花有些不明白蘭田生的意思。

蘭田生道︰「蕭家的孩子雖然是個江湖人,但是經歷坎坷心境已經與常人不同,遇事首先反應就是打打殺殺,根本不會多做思考,小蟲性情比他爹還古怪冷淡,除了姑娘他什麼都不會在意,江湖規矩和世俗規矩他雖然懂,卻不屑遵循,姑娘呢,江湖和世俗都是半懂不懂的,也只有那個看起來憨傻其實處處小心的布日固德,才能把他們照顧好。」

蘭花花知道蘭田生說的是對的,可是暗地里撇了撇嘴,布日固德去照顧他們?再怎麼有經驗那也是個王子啊。

雖然所有人都把布日固德看成個王子,布日固德自己卻不那麼看。

雖然還是有些嘻嘻哈哈的,卻真的多了一些謹慎。一路上和蕭公烈問著中原江湖上的一些規矩,又與竹小蟲請教了一些雲南的民俗,預防自己犯了百姓的忌諱增加不必要的麻煩,還和竹雲討識毒防毒的知識,很是謙虛好學,絲毫沒有半點王子的架勢,偶然露宿野外,也會很自覺的擔任起輪值守夜的工作,十分稱職。

竹雲問過布日固德,不覺得這樣太委屈身份麼?

布日固德道︰「我雖然不能像我兄弟一樣把你當成主子伺候,卻能和他做一樣的工作。」

竹雲雖早明白布日固德這樣做的原因是因為蕭公烈,卻沒想到他會做到這麼徹底,還堅持了那麼久。

要怎麼給蕭公烈解除蠱毒,竹雲並沒有個什麼主意。

她雖然醫術高超,玩毒也小有所成,但是蠱和毒畢竟是不同的兩種手段,她也只能知道蕭公烈中了蠱,卻不知道是什麼蠱,該如何解。

要到雲南來找辦法,也是因為雲南實在是名聲大震的蠱地,無數以蠱為根本的教派門派簡直多如牛毛,就跟武林中的門派一樣,也有正的,有邪的,有不正不邪的。其中最為人所知的就是「蠱寨」。

蠱寨說是寨,其實就是個門派。

門派里的首領叫藥王,不是名字,而是職位的稱呼。

藥王一代傳一代,傳到現在已經不知道是第幾代了。

蠱寨名聲傳到中原至少也有一百多年了,其存在的時間就更長了。

雖然名聲顯赫,但是蠱寨的人卻不常見。

不只中原不常見,就連雲南本地也不怎麼見,每年斗蠱大會也不見有蠱寨的人來。有些年竟然連一點音信都沒有了,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說蠱寨怕早就沒了,要不就是手藝失傳不敢出來見人,結果當晚說這些話的人就開始嘔吐,先是吐干淨了胃里的東西,然後開始吐些黃黃黑黑的髒水,最後吐出一些腐爛的肉塊,然後在天明時分,抽搐哀號著死去。有些有見識的人冷笑著說︰那些人是讓人下了蠱,最後吐出的肉塊就是自己身體里的內髒,誰讓他們嘴上沒個把門的,活該。

這些人的確不太值得同情,也沒人敢去同情他們,更沒人說他們死的太慘,如果說的話就會得罪蠱寨,說不定死的比他們還慘。那些死去的人怎麼中的蠱都沒人察覺,同行的蠱師竟連一點應對的方法都沒有,可見手段之高明。

總之,蠱寨就用這樣簡單粗暴的手段維持了自己的名聲。雖然有些狠辣,卻很有效,而且他們沒有傷及無辜。沒有人會去譴責蠱寨,辱人門派者死,這幾乎是江湖中不成文的規矩了。

雲南蠱師們,有著自己的江湖。

蠱寨就是竹雲的首選,因為他們肯定可以解蕭公烈中的蠱。

但是要找他們,恐怕連蘭田生也沒有辦法,只能憑運氣。

竹雲當然不可能把蕭公烈的性命都押在運氣上,所以她還有別的方案。

就是雲南蠱師們的斗蠱大會。

斗蠱大會就和中原武林的比武大會似的,是江湖人最盛大的集會,總有些新秀月兌影而出,也總有些名宿隕落,更會有些人人眼饞的彩頭,更會選出所謂的「第一人」。蠱師們並不介意有外人去觀看他們的斗蠱大會,畢竟肯去參加這樣大會的人所圖之一的就是個名聲傳揚,所以去看的人越多越好,只要你不冒犯他們。

斗蠱大會每年十一月十五舉行,就在雲南中心點的一座山邊。

秀山。

四川也有個秀山。

想到要去雲南的秀山,竹雲就會想到四川也有個秀山,想她在四川的家。

想她和師父師兄一起居住的山中竹屋,想季家。

最想的還是季少庭。

可是時間實在緊迫,十一月十五不遠了,連日趕路,連想家的時間都不剩多少了。

竹雲會知道這些事,還是竹無心以前和她提的,蠱和醫術雖然不一樣,卻也是密切不可分的。蠱之所以聲名遠播是因為它神秘,它害人于無形,它十分狠辣,但是蠱最大的作用卻是治病救人。

竹無心曾經試過自己養蠱,卻失敗了。

但是他卻一直十分有興趣,閑時就會和竹雲講蠱的事,也教過她如何辨認中蠱之人,所以她才能那麼快的就知道蕭公烈中蠱。

竹無心曾經去觀摩過斗蠱大會,雖然驚奇,卻看不出個所以然,回來也就和竹雲講過斗蠱大會。

竹雲也才能想到這個辦法。

竹雲從竹無心那里得知,斗蠱大會上也會有人去求解救之法,只要報酬得當,總會有人出手的。

如果斗蠱大會上沒有人能解蕭公烈的蠱,那就只能憑運氣去找蠱寨了。

雲南秀山,果然當稱一個秀字。

雖不壯觀,卻清幽。

多樹,多花,即使在這個秋冬時節,卻依然如春夏般蔥郁。

山周並沒有什麼大的城鎮,卻有很多個小的村寨。

都是一些衣式奇特的人,而且打扮不同,顯然不是一族的。

這里的人也習慣了每年十一月十五就會有這樣的盛世,對于很多人涌來並不覺得奇怪,只要看你順眼也許還會招待你住宿。

竹雲一行人就住在了秀山之下的一個村子里。

村子不大,幾十戶人家而已,看上去就和蘭田生的隱門相仿。

周圍是各色的野花,各種不同的樹,風中夾雜著暗香,縈縈繞繞。

蕭公烈早就從竹雲這里得知所行目的,坐在草地上看著不遠處的溪水,心情復雜。雖然他說早就不奢望活著,可是心中仍有不可抑制的期待,眼見到了一絲絲希望,讓他如何還能冷靜如常。

布日固德也坐在旁邊,胡子已經長出不少,顯得十分威猛。

蕭公烈不說話,布日固德也不說話,倆人就一直靜靜的坐在那里看夕陽隱山。

明天就是十一月十五了。

竹雲隔著窗戶看著坐在草地上的兩個人,卻在對身後的竹子小蟲說話。

「師兄,你為什麼要瞞我呢,你該知道瞞不住我的。」

竹小蟲拿著一把匕首,刻著一截木頭,如同竹雲未嫁時在家中一樣。听了竹雲的問話,強把皺在一起的眉毛舒展了一下,隨即又皺到了一起,很不在意的說︰「我沒想瞞你,你的本事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說而已,反正你也沒有辦法,不然你也不會帶著蕭公烈到這里了。」

竹雲有些悲傷,有些內疚,蕭公烈她救不了,所以只能帶著他來斗蠱大會。

卻不想重逢的師兄,她也救不了。

竹小蟲的情況,連竹無心也解決不了,所以竹小蟲只能外傷內傷好了就馬上去找竹雲了。

竹小蟲也中了蠱。

能害竹小蟲中蠱,手段肯定是極高明的,立殺竹小蟲也不無可能,卻沒殺他。

連他中的蠱,也沒造成什麼影響,甚至還讓竹小蟲的功夫更高了一些。

竹雲一見竹小蟲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後來並劍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對,竹小蟲氣息有些薄,顯然是重傷初愈的,但是功力卻比以前深厚,最後搭脈一查,竟然顯露出類似喜脈的搏動。

一個男人怎麼會有喜脈?

一想也就明白了,他身體里有外來的生命存在,他中蠱了。

竹小蟲見竹雲沉默不語,安慰道︰「反正這蠱現在沒害我,還增加了我的功力,不是壞事。」

竹雲搖了搖頭,用蠱的人要是真心想幫竹小蟲的話,怎麼會暗著下手。

身體里有這樣東西的存在,也只有竹小蟲能平淡接受了。

蕭公烈看似平淡接受,其實那是破罐子破摔了。

竹小蟲卻是真的不在乎。

竹小蟲在乎的也只有竹雲。

竹雲在乎的卻太多太多了。

她在乎季少庭,在乎蕭公烈,在乎師兄,在乎身邊所有人的人。

竹雲總是在意別人的。

即使是敵人的性命她也不能淡然奪走,可是她只能讓自己表現出淡然。

竹雲知道,自己必須表現的堅強,無意中她成了太多人的支柱。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需要她的人太多太多。

除了她在意的人,還有四大隱門。

「是什麼人傷的你?」竹雲終于在這個時候把話問了出來,之前不問只是在等竹小蟲自己開口。

但是竹小蟲好似根本不打算說。

竹雲只好自己問了出來,但是她沒有問竹小沖是怎麼受傷的,只問是什麼人。

之前所有人都不告訴竹雲,竹小蟲到底是因為去做什麼事才受的傷,顯然現在也問不出來,所以干脆問他是什麼人。

只要是能說的,竹小蟲絕對不會隱瞞。

竹小蟲放下手中的活計,道︰「一個女人,一個笑嘻嘻的女人。」

「敵人?」竹雲問道。

竹小蟲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我爹本來是讓我去查別的事,但是卻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女人,很奇怪的女人。」

「怎麼奇怪了?」

竹小蟲仔細回想了一下,道︰「我那天本來是睡在山林中的一棵樹上,結果天剛放亮的時候卻讓一陣笑聲驚醒了。」

竹小蟲一向是警惕警醒的人,即使是獨自在山林中,也不會放心的睡覺,即使不防備人,也要防備一些毒蛇猛獸的。可是那天一個女人就那麼悄無聲息的站在了竹小蟲棲身的書下,一直等她嘻嘻的笑出了聲,竹小蟲才發覺樹下有人。

那個女人實在看不出是多大年紀,一身尋常村姑的打扮,扎著一條粗粗長長的麻花辮,挎著一個籃子,籃子里是各色的野花。

如果不是她出現的突然,笑的實在怪異,怎麼看都是一個尋常的農家女子。

竹小蟲當時馬上就翻身向遠處的另外一棵樹躍去,那個女子卻從籃子里挑起一朵銅錢大小的野花捻了捻,仍舊是笑嘻嘻的。

也就是這樣笑嘻嘻的,把那朵不大的花對著竹小蟲彈了過去,生生的把半空中的竹小蟲砸落地面。

當時竹小蟲非常震驚,知道自己是遇到高手了,強穩心神,抽劍相對。

那女子也從花籃里挑出另外一朵花,仍舊是銅錢大小的一朵,只是花睫有一尺來長,還帶著幾片葉子。

那女子就是那麼笑嘻嘻的和竹雲對打了起來,沒有幾招幾式竹小蟲就給打的全身是傷,經脈和內腑都振的生疼,就差當場吐血了,身上也讓那花葉子劃出了不少傷口,那女子拿著的花卻沒有半點損傷,每與竹小蟲的破爛劍撞到一起,發出的都是金鐵交加的聲音。

但是竹小蟲卻確認,那是一朵實實在在的野花。

每當接近的時候,竹小蟲幾乎都能聞到花香。

支撐不過片刻,竹小蟲就徹底敗落,正當他覺得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那個女子卻彈指一送,用手中的花把竹小蟲擊暈,再醒來的時候,卻是在一個小鎮的客店里,外傷已經被包扎清理好了,內傷也穩住了,但是身體里卻多出了另外一股氣息。

見多識廣的竹小蟲稍微一想也就知道自己是中了蠱,卻不明白那個神秘女子為什麼傷了他卻沒殺他,反而給了他這麼一個「寶貝」。

那個女子一直都沒說過話,只是笑嘻嘻的。

之後就不知所蹤了。

問過客店的老板,自己卻是一個富傷模樣的人帶去的,給了足夠的銀錢留下了個下人就走了,客店老板還以為他們是熟人呢。

竹小蟲在客店里昏睡了三天才醒,而那個所謂的下人卻在竹小蟲醒來前半個時辰就走了。顯然都是算計好了的,跟著客店老板的指引,順著那個下人走的方向,竹小蟲追了足有十里遠,卻什麼都沒追到。

後來竹小蟲通過菊梅兩門的人聯系到了竹無心,竹無心看過說竹小蟲的內傷雖然穩住了,但是需要長久的時間來調養,那蠱卻是沒有辦法了,後來竹無心和蘭田生終于聯系上,安排竹小蟲到蘭門隱地就去京城了。

竹雲也想不透那個笑嘻嘻的女人到底是什麼人,但是她肯定不是神秘組織和皇家的人,和自己一伙人應該沒有什麼恩怨,只是這個時候突然蹦了出來,應該也不是什麼巧合。

再問竹小蟲那個女子的模樣,竹小蟲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是個稍微好看一點的村姑樣子,也看不出年紀,說是十五六也行,說是二十五六也行。

只能肯定一點,那個女子身後肯定也有一股子勢力,不然也不會是個商人模樣的人把他送去客店,那個下人離開的時間也是算計的那麼明確,顯然都是很精明的人。

竹雲看了看竹小蟲,又看了看屋外草地上的蕭公烈,長嘆一聲緩緩的說︰「一切明天再說吧。」

明天就是斗蠱大會,希望可以找到解救的辦法。

如果可能,也打听打听那個笑嘻嘻女子的事。

雖然天下用蠱的人不都是雲南之人,但是最好的蠱師一定出自雲南。

天色終于完全黑了下來,竹雲看著攀到天空的月亮,只覺得淒涼。

在四季如春的雲南,也覺得淒涼。

多姿多采的遍地野花也緩解不了的淒涼。

淒涼的讓人只想去膜拜一下月亮,問問月中仙子,是如何度過那月宮中淒涼而長久的歲月的。

十七歲不到,竹雲卻覺得自己仿佛活了七十年。

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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