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第一次見到那個還在襁褓中的女嬰時,我就覺得自己也許是瘋了,那年,我十二歲。
作為盟國太子,我受邀同父皇母後前往廉雲國參加廉雲國小公主誕生慶日。
我不喜歡那種觥籌交錯卻暗中交織著爾虞我詐的場合,不喜歡,很不喜歡。
在席間,我偷跑出去,只為松一口氣,哪想不知不覺中,竟走到皇後的寢宮。
皇後娘娘是一位猶如仙女的美人,雖有諸多不情願,但廉雲國的皇後娘娘確實比我的母後還要美上幾分。
她坐在軟榻上,柔聲地哄著懷中的小人兒。
不知為何,皇後娘娘手中的小人兒更加吸引我。
察覺到我的靠近,柳皇後對著我溫婉一笑,輕聲對我說︰「太子殿下,要抱抱我的孩兒嗎?」。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接過那軟玉般的人兒,柳皇後耐心地教著我如何抱孩子。
我定定地看著在我臂彎中撲閃著黑亮眼眸的女嬰,她的眼清澈明亮,甚至比天上的星辰還要好看。
我勉強地對她扯出一絲笑容,她便咧開尚未長牙的笑容,晃開璀璨的弧度。
那一刻,我的心竟然差點跳出胸口。
這小女嬰比不上九皇姐的美麗,也沒有雲昭那般粉雕玉琢,但她的笑讓我一度以為,那是天底下最純潔無暇的笑,也只有她的笑能打動我。
後來,廉雲國國主陸南天因此為由,與父皇母後定下了這門親事。
我有些憂喜不分,憂的是,她那麼小,就成了政治聯姻的犧牲品;喜的是,那可愛的小人兒將會成為我的妻,成為我北原國堂堂正正的太子妃。
沒事的,就算是政治聯姻,我也會讓她知道我的好,我會好好對她,好好愛她。
在我等著時間能將我的小妻子帶到我的身邊時,一個晴天霹靂炸的我呆愣︰廉雲國不顧盟國之約,滅北原。
當時的情景很混亂,到處都是血,血腥流滿了整個皇宮。
皇宮籠罩著陰沉沉的死氣,能逃的奴才,嬪婢早不顧萬歲,千歲,逃得無影無蹤。
我親眼看著父皇的頭顱被陸南天砍下,血濺了母後一臉,母後瘋了,一頭撞到紅牆上,紅牆越發紅了,紅得發黑。
我以為我也會死在陸南天的手上,但,蕭太傅救了我,同時也救了我的九皇姐,雲昭皇弟。
一夜之間,我一無所有,從高高在上的北原國太子變為了喪家之犬,記憶中,只有一條用血匯成的河流在眼前不斷的蜿蜒,我甚至不知恐懼到底為何物。
我不甘心,好恨啊!為什麼我會落到如此田地?我要為父皇母後報仇!我要報仇!
趁著蕭太傅不留神時,我帶著匕首,溜進廉雲國皇宮,然而,一進廉雲國皇宮,我就明白自己失策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沒有去尋仇人,而是去了柳皇後的寢宮。
柳皇後陪同陸南天用晚膳,寢宮未有過多人把守,我很輕易地便進了柳皇後的寢宮。
彼時那小人兒沒了下人的陪伴,坐在床上自顧自地說著零碎的語句,邊說邊露出令我感到刺眼的笑容。
她在笑,她居然在笑!她當然要笑,她的父皇滅了北原國,勢力又龐大了,她怎麼能不笑?
我懵了,提起匕首對著那將滿三歲的女娃就要刺下,然,她抬起頭,好奇地望著我,又咧開笑,潔白的貝齒照在發亮的匕首上。
︰「我要殺你,你還笑?」我說著,匕首卻掉在地上。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像你父皇殺我父皇那般,砍下你的頭?」
我自言自語地看著她,卻發現一直憋著的怨氣與淚水一同迸發而出。
︰「你是我的妻子,你知道嗎?你是我的妻子!」
我瘋狂地摟住嬌小的人兒︰「就算我是喪家之犬,你也是我的妻子!」
在我瘋狂吼出的那一霎那,一只好似柔軟無骨的手撫上我的臉,笨拙地拭去我的淚,童聲細語發出銀鈴般的笑︰「好。」
我一驚,破涕而笑,隨即將隨身攜帶的火折子扔在寢宮的各處。
廉雲國,你滅我北原國,我只要我的妻子。陸南天,不是我無能懦弱,到黃泉之時,我再與你討這個公道。
我向那嬌小的人兒伸出手,有些自嘲地笑道︰「現在怕不怕?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小人兒至始至終都沒有哭,只是睜著黑亮的眸子露出恐懼。
哈,我怎麼忘了呢?火也是紅色的,和血一樣的紅色啊,她怎麼會不怕呢?
就在我失望間,小人兒被嗆地咳嗽,她伸出小手,貼在我的掌心。
太好了,不知為何,喜悅將我的怨氣沖散,掌心的溫熱傳到我的心間,太好了,這是不是說明,我還不是一無所有?我的妻子要我,我的妻子要我!
我一慟,抱著她的力道越發緊︰「除了你,我再也沒什麼可以失去了。」我在她耳邊喃喃道。
她仍是發出含糊的童聲︰「好。」
我知道她不明白我的意思,但是,她的「好」卻讓我淪陷了,無法自拔。
從那以後,世間再也不會有廉雲國小公主,她,會是我的妻,但,不會是公主。
我帶著她離開,留下給蕭太傅的承諾,等到她破瓜之年,我便盡心于復國。
在此之前,我要守著她。
我給她取名為蕭苒樺,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名字。我更願意叫她樺兒。
她總是那麼可愛,一顰一笑皆能撥動我的心弦。她隨我的性子,隨性慣了,我就只能硬著臉皮教她,將我所會的東西一絲不落地教給她。
不料的是,她的悟性極好,就連看我畫過一遍的**也能臨摹得游刃有余,真不知到底該哭好還是該笑好。
有一年,她皮得可以,大雪夜里跑得無影無蹤。我的心只剩下痛,到處尋找未果,緊繃著神經快瘋了。
當我再看到她時,她跟在一群衣衫襤褸的乞丐身後,髒兮兮地小臉被凍得通紅,嘴唇上發紫。真想好好教訓她一頓!但看到她可憐地喊著︰「師傅。」的時候,我的不忍,我的心痛早就將那份怒火給淹沒了。
對,她總是一副可憐諂媚帶著點狡黠地叫我師傅,因為我不願她喚我爹。
時光荏苒,她在逝去的時光里慢慢蛻變成一個水靈的少女,我不願她的光芒被他人看去,便胡謅了一個裝扮男子在江湖上能夠保全自己的理由,讓她穿上男裝,成為花滿樓的少當家。
看著她長大,看著她破繭成蝶,心中的不舍與眷戀纏著我越來越緊,不安也涌上心頭。
我的樺兒會不會被他人奪去?
我的樺兒會不會愛上別人?
我的樺兒我不敢再想,不敢想一絲樺兒會離開我的可能。
我害怕時間過去,但,樺兒十六歲生辰還是如期而至。
樺兒,等等我好嗎?我只要把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就能永遠和你在一起。在此期間,你能不能不放松?能不能不讓別的人有機可乘?等事情完結之後,你能不能不怨我的心狠手辣?
事情總是不能如我所料,樺兒要尋母,她可以不再尋我,但她要尋母。
看到九皇姐的信簽時,我的心涼了。
樺兒不讓我在暗處,她是在逼我,她要我在明處,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安危。
令我萬萬想不到的是,樺兒的身邊出現了那麼多優異的男子。方永,魏如流,陸靖揚。最令我生氣的是,那方永,竟敢喚我的樺兒為娘子!
那是我的妻,是我的妻。我才不要管樺兒是否像蕭太傅所說的深不可測,或是真如蕭太傅所言,樺兒養著非比尋常的死士。就算她做了天地不容的事,她也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