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幽闔格外清楚地記得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之所以格外清楚是因為記憶中近乎殘忍的痛，如匕首剜過心尖，萬年來，如鬼魅隨行。
萬年前的釋月國，一夜夏風吹開了漫山遍野的合歡花，年少的幽闔常年生活在雪山之巔，在他的記憶中世間最美的地方就是萬畝桃花林了，初見合歡花，立馬覺得它與雪山腳下的桃花不同，蜜糖色的陽光灑在朵朵銀白色的花朵上，花瓣也像沁了蜜汁般晶瑩剔透了，穿過枝葉花朵，陽光細細碎碎灑在少女白色的衣裙上，畫面是如此靜好，微風徐過，飄來微醉的香，令人不知不覺沉醉其中。這個女子就這樣輕易俘獲了少年的心。
當第一片落葉飄下的時候，幽闔知道了她叫梨落；當第一場大雪紛飛的時候，幽闔和梨落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當第一株草兒發芽的時候，幽闔輕輕握住了梨落的手；當第一朵夜合花開放的時候，幽闔娶了梨落為妻。
新婚之夜，天色蒙蒙亮，幽闔醒來，發現妻子已經起來梳妝了，被梨落枕過的大紅緞面鴛鴦戲水枕微微發皺，紅色緞面，戲水鴛鴦，如夢境一般，新婚的喜悅沖擊著幽闔的心扉。
「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你看，它們也如我們一般幸福呢。」幽闔輕輕撫模著繡在枕面上的鴛鴦說道，抬起頭來，看著梨落坐在梳妝台前秀美的身影，長發如瀑。
太幸福了，甚至讓幽闔感到了些許不真實，擔心萬一失去就會萬劫不復。幽闔情不自禁下了床，走到梨落身旁，輕輕蹲下，依偎在梨落胸前，也許砰砰的心跳頻率才能讓幽闔感到真實，感到安全。
「幽郎，你有多愛我？」梨落幽幽地問。
「愛你如生命。」
「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會怎樣？」
「我的梨落這麼善良，這麼愛我，怎麼忍心背叛我呢，不要瞎想，我們以後呀會有很多很多孩子，很多很多幸福。」
「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背叛了你，你到底會怎樣呢？」
「殺了你！」幽闔盯著梨落，一本正經地說，眼里的絕決讓梨落不寒而栗。
「小傻瓜，騙你的啊！」幽闔噗哧一笑，修長的手指劃過梨落的鼻尖。
梨落高興時喜歡撫琴，幽闔總是拿了長笛來和。
梨落下廚做西紅柿雞蛋面，幽闔總是笑著遞去菜葉和蔥花。
幽闔在窗前為她畫眉，梨落照著銅鏡為他綰發。
幽闔閑來揮墨寫字，梨落靜靜站在桌邊磨硯打扇
仿佛世間一切成雙成對的美好都是因他們而生，生性桀驁不馴的幽闔被愛情滋潤的像塊甜糯糯的滋耙糖。
然而，一場戰爭成為所有人記憶中不可觸模的傷痛，在幽闔的記憶中就只剩下累累尸骨，還有滿眼觸目驚心的紅，天空是空曠寒冷的灰色，而蒼茫大地上黑煙滾滾。昔日的幸福美滿止于一場神魔間的惡戰。
有人生來就是將領，幽闔率領神族的神兵一舉攻入魔族大本營，所到之處，魔族軍隊無一不潰敗，令魔族望而生畏，紛紛偷偷傳說神族大將幽闔是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天地間最神勇的天神。
神魔最後一次大戰，卑鄙的魔王南宮烈俘獲了隨軍征戰的梨落，威脅神族退兵。
「城外的幽闔你听著，你的女人梨落在我手上，如果你想她活命，就退兵30里外，簽下和解書。」和解書的意義非凡，一旦簽訂，神族就會遵守，這關乎到神族的信譽，神族的顏面，即使對方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妖魔。
按說借此機會一舉消滅魔族，神族的王應該絕對支持才是，他們根本不會在乎一個女子的死活，可就偏偏神族的王怕幽闔消滅魔族後聲譽大震，功高震主，架空了自己這個神族的王，于是，上面采取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和解？那就和吧！至少可以換來幾百年的安生日子呢。
「你放了她，和解書在我這里。」城門打開，梨落從城中跌跌落落走到兩軍對峙的中間，幽闔騎了馬，奔馳而去，單臂抱起梨落摟在胸前，張弓射箭，和解書被生生的釘死在城門之上。南宮烈看著那牛皮制的和解書，鬼魅一笑。
「梨落，你沒事吧？我帶你回家。」
「幽郎，還記得我要你答得話麼？」
「嗯？」
「如果我背叛了你，你會怎麼樣？你說你會殺死我。」幽闔突然感覺心口一絲冰涼，鮮紅的血浸透了銀白色的戰袍。
「為什麼？」
「我是魔王的女兒，別無選擇。幽郎，我們來生見吧，那時只願你是個平凡的少年，我也只是尋常人家的女孩子。」接著怪龍吟吼，一道龍形金光劈空而下，梨落悶哼一聲，口吐鮮血，幽顏的龍吟箭射穿了她的背心，穿身而過，帶著一腔熱血四濺開來。梨落輕輕撫上幽闔的臉，嘴巴張了幾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模糊的氣息幽幽傳來。梨落的身體粉碎爆裂，瞬間化為一團黑煙，幽闔的臂彎擁住一片虛無。
梨落最後的話縈繞在幽闔腦海里，失血過多從馬背上摔落時他還在想︰為什麼是這句話，為什麼是這句話，難道梨落從來沒有真正愛過自己？！從未說過愛我，一直在等著梨落說愛我，最後她說的竟然是——好好活著只是你可知道，失去了你的生命，我該有多孤單，多想念，我又怎麼能好好活著
魔王意欲殺死幽闔，沒想到失去了心愛的女兒。當匕首插入胸膛時，幽闔就知道了梨落不是真的要他的命，父命難違，殺人只不過是騙人的幌子，因為新婚繾綣之夜，梨落趴在幽闔右胸口听到了穩健的心跳，而那把匕首被刺入了左胸口。等幽闔反應過來，龍吟箭里的魔靈已吞噬了梨落。不是所有的神物中都有靈物，即便是有，多半是惡靈，龍吟箭是上古凶惡神獸腿骨所制，本來只是幽顏兒童時候一件無足掛齒的玩具，天長日久，惡靈被感召，與幽顏心靈相通，竟成為一件充滿力量的武器。只是惡性難改，龍吟一出，空無虛發，必凶猛嗜血。不到危急關頭幽顏是萬萬不會拉開龍吟弓的。
「我親手殺死了梨落，我哥哥最愛的女人。從我蘇醒的第一天，我就跟隨哥哥，他是我最愛的人。」
「我以為他再不會理我，當我怯怯擦去幽闔臉上淚水時候，他只是不斷問我‘為什麼？為什麼？’哥哥的鮮血染紅了我的雙手，滿是血腥的手。從那以後，我就離開了幽黎宮，常年住在彼岸花谷。」
「我知道幽闔一定很難過，最心愛的女人，最疼愛的弟弟，不管哪一個人他都甘心為其付出生命。」
「我的離開也許會讓他好過很多。」
「我討厭黑色的袍子，它時刻提醒我是雪域的王弟，時刻提醒我是我親手殺了哥哥最喜愛的女人。」
片刻沉默。
「你沒有錯，如果是我，我也會拉開龍吟弓，畢竟他是你相依為命的哥哥。」
「夏夏，快看，要日出了！」幽顏一改沉郁的聲調，興奮地說。順著幽闔手指的方向看去，夜幕與群山交匯處像魚肚微微發白，轉眼間天和山相接的地方出現了一道紅霞，紅霞的範圍慢慢擴大，越來越亮，不一會兒，出現了太陽的小半邊臉，紅的很卻沒有亮光。太陽想被什麼扯住了後腿一樣，慢慢地，使勁兒地向上升。到了最後，它終于沖破了紅霞，完全跳出了群山。瞬間發出奪目的光，射得我眼楮發痛，淚流滿面。
「夏夏，你哭了？」幽闔伸手擦去我眼角的淚花，我輕輕把頭低下。
「沒，沒，陽光太耀眼，我沒適應過來。」真是個不錯的借口，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