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的力度令大夫直喊疼,這三個問題更叫他一頭霧水,心知她的力度足以掰斷他又脆又酥松的骨頭,顫聲說道,「沒,沒,沒誰,沒誰派我來大漢蒼顏章節。」
當真是壞事做多了看誰都像鬼,解憂手中的力度稍卸去,卻未松開他的手,凝眉問道,「剛才你說我是從山水間來的,然後呢?繼續說。」
大夫從眉宇間斷定她戒心很重,道,「姑娘雖來自有山有水的地方,可惜生你養你的水留不住你。姑娘此生注定飄零在他鄉……」
話音未落,手中又是吃痛,大夫求饒道,「姑娘你先松松手,我老人家的手要斷了。」
料定他逃不出自己的掌心,解憂索性松了手,聲音如古井中的回聲,「這話算你有理,但我的命,我的病又有什麼關系?」
倔強至此,該有一痛。大夫未因她方才的不敬動怒,反而感嘆道,「姑娘心思太重,心中郁結太多往事,且不愛哭泣,以致體內積蓄毒素愁苦無處排解,但姑娘心氣高人又好強,一心上進,故而這些內毒無法傷及姑娘,反而會成為催促姑娘力爭上游的助力。姑娘這是早苗逢雨,枯木逢春之命,若為男子,得以挽回家運成就大業,可惜姑娘是女子,只怕婚姻不順家宅不幸。若能轉運,不可不說是大幸事。」
其實他說得對,往往苦難最能磨礪意志,仇恨激勵人心。
「轉運?」解憂眉頭一皺,第一次听到有人讓她轉運,不怒反笑道,「自古巫醫一家,大夫不妨一說。」
「過去苦樂不可改變,但未來尚可自己選。如若姑娘有機會,可改變命運,即便不能,遇事也該盡量既是舒緩,不可過度苛責自己。」大夫本著醫者父母心說道,其實他知道,她的病,他未必醫得。
解憂听著有些道理,但這畢竟不是在長安,不是未央宮,如果他知道她是誰,他還敢說這番話嗎?終究是徒勞,她搖搖頭。
大夫繼續道,「姑娘是否好奇,老朽和方才所見之人都是殘廢之軀?」
解憂的確有疑問,但被他這樣直白點出,反而有些歉意。她並非天生殘暴,也不喜殺戮,反而對弱者有一脈不易察覺的天然憐憫。
大夫並不介意,泰然說道,「這里是代郡,大漢朝最苦的邊關。不論收成如何,每年都會被匈奴劫掠一回。從高祖皇帝起,若是公主和親之年還好,只會遇到小劫,而每當朝廷不願和親或匈奴缺糧食,就會有大批匈奴人攻入代郡,殺光城中壯年男子和孩童,把城中能劫掠的糧食、布匹、牛馬乃至女人都擄走。剩下些苟延殘喘的就是我們這些不中用的老不死。」
每個人都會有不願提及的過去,解憂明白,這里是代郡,他們是大漢朝最苦的百姓。城牆血跡斑駁,慘劇歷歷在目,鐵證如山,言語反倒蒼白。
「我和剛才那個老東西年輕時候沒被匈奴人殺了,無非是挨了幾刀。我可不能死,我還要留著性命看漢軍怎麼打敗匈奴呢。」老人家似乎頗為樂觀。在代郡,他們這一代人,下一代人,乃至再下一代,隨時做好了這樣的準備。國難當頭,性命又算得了什麼。
「這城里沒有年輕人?」解憂繼續問,這一路似乎不曾見到幾個青年。
「死的死,走的走。元朔三年五月,匈奴入代郡殺了太守恭友,元朔五年,又入代郡殺了都尉朱英。最後一批年輕人往長安投軍去了,朱英自己的兒子早就投軍了。整個代郡只剩我們這些人了。匈奴殺進來一次城牆就染上一層血,往昔年年以灰糊牆,可匈奴還是年年進犯,如今血都蓋不住了。」老者最後的話語不知是唏噓還是感嘆,說得兩個人都不做聲,只听見清冷的嘆息。
「我保證,大漢一定會徹底擊敗匈奴,一定會還代郡百姓一個平安。」許久,劉解憂沉聲道,她不輕許承諾,這甚至不是她能夠許下的承諾,但她的身後是大漢,她堅信可以做到。
大夫卻不急于看到結果,反而對解憂個人何去何從更加留心,他淡淡笑道,「此事不急。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只是姑娘該知,盛極易衰強極則辱之理,凡事不可過度。他日胡沙萬里,故人長絕也非姑娘一人之力可改變。」
這其中的意思,她似懂非懂,故人長絕,哪些故人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