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蒼顏45_來自()
「駕!駕!駕!」解憂日夜兼程不停趕路,終于在微朦朦的月光下看到了大漢的邊關。
茫茫黃沙,高聳的城牆在眼前逐漸輪廓清晰,馬蹄聲漸輕,解憂機靈躍下馬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晶瑩的淚水如泉涌般汩汩流出,暗夜里緊閉的城門莊重而威嚴,城牆上盡是風沙侵蝕與刀兵劃過的痕跡。盡管如此,城牆依舊是城牆,比血肉之軀堅固,比人的意志永恆。
夜半斷然叫不開城門,解憂也沒有匆匆入城的意思。她不急不慢,找了個避開風沙的犄角安安穩穩閉上眼歇息著,把連日的疲憊與辛勞統統放下。
次日清晨,解憂被入關的馬蹄聲驚醒,一路風塵僕僕,往來的商賈與牧人趕著牛羊牽著馬匹徐徐入城。
解憂著男裝走在這些人後頭,只見他們滿面風霜,衣襟袍角皆是沙塵的痕跡。滿臉的灰塵遮住了本來的臉色,一行人看上去皆老了十歲。
解憂心中不免嘆氣,「世人活著皆不易,為溫飽果月復奔波至此。」
她正可憐這些人呢,卻一不小心也被別人憐憫起來。進了邊城,解憂牽著這匹瘦馬晃悠在並不熱鬧的街市上。月復中已是空空如也,背囊之中並無糧食,解憂往日行走于江湖山林時常采摘野果獵食野獸充饑,故而一時饑腸轆轆也毫不在意。
這是這一路走來遇到的人一見她就遠遠避開,好像一接近就會被傷及性命似的。解憂心中覺得好笑,難道這些人有讀心之術光憑外貌就能看出她絕非好人?若說宮里人對她唯恐避之不及倒也極好解釋,可解憂入城以來還不曾做過一件壞事,怎麼也這般被人嫌棄?
她這樣想著便往小巷走去,免得被人打攪。走過青石板,解憂見前方一農家小院門口有一口井。她正好渴了,水囊已癟了進去。于是加快了腳步,轉動著轆轤吊起一桶水。
解憂雙手舀起一捧水正欲飲用,卻猛然瞧見水中倒映著一個髒兮兮滿臉灰塵陌生人的面孔。她這一驚,猛然轉身閃躲,身後卻沒半個人影,只有那匹苦命的瘦馬無精打采以蹄子點地。
她再往水中一探頭,才發現那正是自己的臉。蓬頭垢面,面黃肌瘦,貌若老者,解憂幾乎不敢相信這是自己。昔日衡璣有潔癖,對她的儀表也頗為嚴格。她雖不求貌美,卻也總把自己收拾得干淨利落。這一次真是嚇死自己,難怪那些路人見了她就躲,只怕還以為她是招了兵災劫掠逃難的人呢。
解憂不管那麼多,先解渴,再把臉洗干淨,隨手用衣袖把臉抹干,只是這一擦拭臉又沾染一層灰。解憂無可奈何,只好作罷,反正一時半會兒也不知往哪里去。
這時小院里走出一農婦,解憂想起自己喝了人家門口的井水,略有些抱歉,于是拱手道,「我路過此地頓感口渴,不等向主人開口就擅自取了水喝,還望見諒。」
那農婦見她旅途勞頓,好心說道,「這井水本就是給路過的客人取用的。只是姑娘想必餓了,不如到我院中用飯吧。」
解憂一愣,她竟然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女子。復又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活了這麼些歲數見識廣些也是自然。她本不願受人恩惠,但此刻實在饑餓難忍,便不計較那麼多。
那婦人既不殷勤也不淡漠,直接把解憂引進屋里。幾案上已擺上熱騰騰的湯面,解憂先謝過,然後大口大口吃起來。這一碗羊骨湯面比她往年吃過的食物都好吃,她精神也好起來。
那婦人和女兒也在一邊一起吃,那小姑娘臉又小又尖,跟夷安一般小巧可人。她見了解憂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忍不住竊笑。解憂本不喜歡她那淑女般的風格,但想到自己寄人籬下受人恩惠,也就不做計較。
那小姑娘吃完對農婦悄聲說了句話就往屋後去了。解憂有些詫異,這農婦對女兒當真寵愛,如若自己平時吃完不收拾干淨還不被宮里趕出去?
「不知夫人怎麼稱呼?」解憂吃完邊幫農婦收拾打掃邊探她的口風。
農婦笑道,「我夫家姓歐,原先是官府的劊子手。我自己是裁縫。」
解憂一听就樂了,「這可真是巧呀。你丈夫把人的腦袋砍下來,你還能幫人縫回去。」
農婦沒覺得她無禮,反倒問解憂,「姑娘有夫家了嗎?」。
解憂有些尷尬,「還沒。」
農婦忙完手中的活兒,看看解憂的臉,又瞧瞧解憂的手,拉她在院中坐下,「我猜測也是。」
解憂喜歡同有見識的人交談,于是耐心請教起來。
農婦也不含糊,直言道,「這女子的手如同第二張臉,手粗糙的多半命不好。再者,你吃飯太快了,好像從饑荒中走出來的,一看就跟我一樣,勞碌命。」
解憂對自己的手十分坦然,笑著嘆服道,「夫人所言即是。以前听人這麼說,我還看不起那些嬌貴的女子,現在看來,那些女子各個比我過得好。」這是那婦人的女兒從屋中出來,對她友好笑笑,又進屋去。解憂想著,難怪她不讓女兒幫忙干活,是怕她太過能干,寧願她不那麼能干將來被人寵著。
農婦繼續說道,「女兒如此,兒子又是另一番生活。」
解憂詫異,「你還有兒子?」
農婦點點頭,「是呀,十八歲了,跟隨驃騎將軍打匈奴去了。」
解憂心中一驚,自己剛從霍去病的軍營回來,說不定還與她兒子見過面呢。
農婦繼續說道,「十年前匈奴大掠邊關,把我那短命漢子的頭割了去,我枉為裁縫,卻沒辦法給他收全尸。兒子,他既是我的兒子,也是大漢的兒子,大漢的每一個子民都是他的至親骨肉。他此生能為大漢效力,即便死了,我也不會後悔。」
解憂被她的話嚇了一跳,自己一時信口胡說卻戳了別人的傷口,正欲解釋,卻被農婦的一番赤誠感動。見她屋前屋後種植不少菜蔬,想來朝廷無補貼這寡婦日子不好過。但想起自己與衡璣這些年的努力,如今朝中只怕都以為自己死了,保不齊別人有多高興呢。于是說道,「有時候你將人家視為至親骨肉,人家未必領情。」
農婦還當解憂替她叫屈,于是繼續道,「先幾年我也抱怨過,想著自己丈夫兒子都送給國家了,而大漢又給了我什麼。可轉念一想,大漢即便有不好,大漢也是大漢。就如同父母,即使不好,但父母還是父母。」
解憂心中一震,這農婦看似無心卻點中了她的心結。
這一夜,解憂寄宿在農婦家中,躺在臥榻上輾轉反側。她一時想起衡璣的遺言,想起她這些年苦苦支撐著卻被受委屈,想起那些恨她入骨的親人,她這一次平安來得蹊蹺,連霍去病都信不過她,陛下能輕易放過她嗎?這一去會不會自掘墳墓?再又想到那農婦的話,她深受漢室養育之恩,身體發膚皆屬于大漢,用一輩子的時光去回報大漢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這婦人的一飯之恩都叫她惶恐,難道陛下的養育之恩可以不報嗎?
這些念頭在她腦中反復出現,不知不覺曠野雞鳴不止。解憂從榻上翻身而起,牽起自己的馬就走。剛走出巷子,復又想到,這一去可能再也沒機會回來,于是又折返回去。她把院中打掃干淨,然後挑水將後院莊稼一並灌溉過,再到遠處山中采集了些野果放在廚房里。
解憂做完這一切才稍稍安心,再到那農婦窗邊。听見農婦平穩的鼻息聲傳來,解憂對著窗欞,輕聲說道,「多謝您的勸導,只是您不知道,我自幼是被當成男子養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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