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蒼顏 14、母子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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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冬季濕氣重些,解憂穿梭在山林草叢間,衣角發梢沾上不少清冷的水珠,松林的針葉刺在皮膚上生生疼著。高品質更新離開長安已有些時日,這不是她第一次出遠門,卻是第一次如此模糊日期的概念。

沒趕到下一個驛站,她的夜晚就在山林草屋中度過。山間獵戶為狩獵時的方便,總在山間準備這樣一間草屋,內里放些干柴與糧食,也供趕路的旅人休息。

她以一扇柴扉將呼呼的風聲隔絕在外,屋內因那燃燒的火堆溫暖無比。松枝燃得 啪作響,解憂一個不留神被濺起的火熱的松脂油燙了手背。

她嘴上吱了一聲,猛然想起這一天是什麼日子。這是霍去病的新婚之夜啊。人果然是需要痛覺的,手背的疼痛令她憶起一直以來刻意去淡忘的東西。

初見時她趴在屋頂偷窺劉陵的秘密,轉身時被身後的他嚇了一跳險些跌落下去。再見時他信誓旦旦表示自己不會落入與宗室子弟來往的困局,她一言不發走向密林深處。後來他對她窮追不舍,他用弓弦勒著她的脖子將她摔倒在地。再之後呢,她挨過他的拳頭被他猜忌著。再然後,是那個不足對外人道也的大漠之行,他割開她的衣襟撕裂她的血肉。劉解憂猛然發現,與霍去病相遇以來,他帶給她最多的感受竟然是痛。或早或晚,他總能趕上目睹甚至造就加深她的痛苦。

那麼他有沒有因她痛苦過呢?劉解憂拼命回想,他或許痛過,她感同身受,但那都不是因為她。她給過他一鞭子,幸虧他沒有記仇。多麼微妙的關系,她了解他心中的許多秘密,唯獨看不透他對她的感情。

劉解憂思前想後,臉漲得通紅。這一夜悄然過去,與無數個孤獨的夜晚沒有任何區別。第二天清早她在劈了柴火備了清水儲了糧食後離去。解憂無數次游走在刀光劍影懸崖絕壁上,她將這大難不死的好運歸結于留有余地。她習慣把話說絕,卻未必事事做絕。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手下留情?解憂也不明白。

然而她的手下留情又與霍去病不一樣。霍去病是個念舊的人,他喜歡用他習慣了的將士順手的刀劍和熟悉的馬匹,他愛他的弓箭與戰場,愛他的戰馬及士卒,盡管他不善于表達。這令他在冷漠的外表下,一旦對某種事物傾注感情就變得無以復加不可挽回,他總是竭盡全力做到極致。而解憂不同,她對別人偶爾的留有余地只為不虧欠別人的恩情,她不想自己雙手沾上太多鮮血背負過多良心債。正如她不對周圍人過多親近,不跟他們說太多秘密,不在某一地點做過多停留,不對某一匹馬過分看重。她不希望被人誤以為離開誰就活不下去,她不要這些人和事成為她的弱點。她的生命始終懸在半空,不知何時會跌個粉碎,她不想有朝一日那些人會因為與她的過密交往而獲罪。

這樣的處境讓她不能去愛霍去病,盡管她的確愛著他。他失落痛苦掙扎時她可以幫個忙提個醒,借著各種名義對他施以援手。但大部分情況下,霍去病可以戰勝一切。

解憂認為霍去病已然不需要她,但此刻的霍去病卻陷入困境。

這困境是他的父母為他設置的。他對父親的了解來源于衛家長輩們的只言片語,他曾是一名小吏,在平陽為官時與當時的平陽侯侍女衛少兒有一段情。後來因不知名原因,他離開懷孕的衛少兒,他們對他的下落一無所知。這個不知名原因曾經叫霍去病浮想翩翩,他想象中的父親時而冷酷時而溫存,他為他設想了種種不再出現的借口,比如他已然離世。但這一刻,遲來的書信告訴他,這世上還有不少人知道他生父在哪里,被瞞著的永遠是當事人。

冰霜已在他鎧甲表面結了厚厚一層,霍去病巋然不動。他就這樣一動不動站在屋檐以外與衛少兒對峙著,非要她給一個答案。

陳掌家里的僕役們都躲得遠遠,詹事本人對此更是無能為力。他們母子之間的事情只有自己去解決。

沒有一個母親能夠擰得過兒子,衛少兒終于開腔請兒子進屋說話。

「你一直知道他在河東,對不對?」霍去病問道。

衛少兒甚少這般深沉隱忍,她思索著如何跟這個愣小子講述往事,「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外人傳說我們衛家滿門都是私生子,其實衛家的孩子哪些姓衛哪些不姓衛我們自家人一清二楚。」

衛少兒此刻的言語叫他確信母親和舅舅衛青是一樣的。他們雖活在別人的流言蜚語中,但他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負責。因為他們知道,生活應該是怎樣的。

「你清楚但我不清楚,為什麼不告訴我他還活著?」霍去病問道。

衛少兒完全諒解他此刻的莽撞,她依舊平靜道,「告訴你又能怎樣?讓你去投奔他,你要去跟他過嗎?衛青年少時也去投奔過所謂的親生父親,結果呢?被繼母所生的兄弟當成牛馬一般對待,差點被他們打死。他逃回來那天一瘸一拐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完整,我和你姨母子夫哭了整整一夜。他那個生父心疼過他一天嗎?」。

霍去病不再言語,家族的過去他知之甚少。

「哼!」衛少兒輕蔑笑道,「不過在大漢這地方,無論民俗還是律法里,生父無需撫養私生子。所以衛青從來沒有怪過他,而那鄭家的人也很有骨氣,這些年無論衛青如何風光他們都不曾來投靠過。所以兒子我告訴你,這世上沒有誰是離不開誰的。你沒有霍仲孺那個生父,不是一樣長大成人了嗎?」。

「這怎麼能一樣?這怎麼可能一樣?」霍去病從小被人野種野種那麼叫著,再沒心沒肺的人都不可能不介意,「一個人活了二十年才知道自己是從哪里來的。」

「我本打算帶著這個秘密到棺材里去。如今你知道也就知道了。你已有了自己的門戶府邸妻子,本來就不必再听我這個娘的話。如果你要去認生父,盡管去!」衛少兒指著門外,「你們是親生父子,雖然是我一個人養大了你,但也不會勉強你。但是我告訴你,不管你想用什麼樣的方式去認這個生父,那都是你的事情,但千萬不要拿這個人來惡心我。早在二十年前我就看清他霍仲孺是什麼人了,這一世不必再糾葛。」

霍去病為母親的風骨和大度震驚著,他從來沒有這樣欽佩過母親。父親或許傷害過她,但她竟然可以這般決絕。這叫他忽然發現,這二十年來他生活中遇到的都是同一種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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