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苓坐在車上返回酒店時,待遇明顯升了幾個級別。李國富不間斷的詢問付信的訊息,恨不得把人家祖宗八代都挖出來,狠狠琢磨一番。這心態也能理解,畢竟人家手上握著幾千萬錢的決定權呢。
可惜顏苓不怎麼配合,大多數的時候只是搖搖頭。
這也阻擋不了李國富的另一種心思的膨脹,熱切與一旁稍微皺著眉頭的林永青商量晚上要怎麼請客,禮品要怎麼送,送些什麼。
事實證明,存在另一種心思的不止李國富,不過也是,律師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五個手指的律師費也是不能白領的。
林永青提著一個精美的紙質硬殼禮盒,出現在顏苓房間的門口,顏苓打開門擺出一副訝異的表情。
「我們聊會兒。」
顏苓讓開身子,把門完全打開,待林永青走進來後,反手合上門。
「主任,擺在茶幾上的茶葉不好,價格又貴,咱們還是喝白開水吧。醫學上說了,白開水可是最好的飲料,排毒養顏。」
顏苓手腳麻利的收起擺放在茶幾上裝著各種茶葉的籃子,小白的笑。
林永青嘴角抽蓄了下,隨意的說︰「這些費用是由李國富全額支付的。」
顏苓立刻從籃子里抽出一包茶葉,「主任喝茶喝習慣了,茶葉雖然不好,但將就將就。」
林永青看了看房間,擺擺手,「不用瞎折騰了,我口不渴,你過來坐下。」
顏苓只好放下手中的茶葉,坐在林永青對面的另一只椅子上,他們中間隔著一張茶幾,林永青將手中禮品袋放在茶幾上面,語重心長地說︰「莆陽是個小城市,可不比北陽這個國際大都市。就說律師收入吧,莆陽市去年收入最高的律師也就四百萬左右,而且這樣收入的律師人數在整個莆陽市也不超過3個,絕大部分還都是在十萬左右。」林永青笑了下,接著說︰「就拿我來說,作為一個所的主任,可一年的收入也就在一百來萬左右,還得拼死拼活,什麼案件都做。可我認識北陽的律師,他們隨便一個財產案件都是按照標的收費,普通律師每年收入過百萬也是很正常的。現在律師發展趨勢也有些變了,像北陽這樣的大都市都是以非訴訟業務為主。」
顏苓點點頭。
「當然我們也不能和他們去比,每個地方都有各自的特點。他們辦一個證下來還要十多萬呢。」林永青話鋒一轉,「你知道這次這個案件我收了多少錢嗎?」。
顏苓心里苦笑了下,上司掏心掏肺來找你說事情,往往都沒有什麼好事,不過是使了個軟刀子而已。
顏苓配合的搖搖頭。
「是這個數。」林永青伸出五個手指頭,「五十萬,這在莆陽市也算是非常大的一個案件了。」他笑了笑,「不過,李富國為什麼要回來莆陽找律師而不在北陽市找?他可不是比較相信自己家鄉的律師或者信任我什麼的,主要是因為便宜。他這樣的案件北陽律師至少開價兩百萬以上。」
顏苓點點頭。
「他也明白回來故鄉來找律師雖然便宜,但沒有北陽律師的本地優勢,更沒有什麼關系。我們都是做了幾年律師的,心里都知道他這個案件翻盤的可能性很小。可是我還是接下來了,」他從西裝內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放在桌上,抽出一支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煙霧,「除了那筆律師費以外,更多得是因為我的個性。我這個人膽子大,不到絕路不會放棄。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這也就是我爬的比別人高的原因。」
林永青的臉上露出得意、自負的神色,不過很快又隱去,「我和你說這些,是因為我信任你。從我看到你簡歷的那時起,我就知道你這個人不簡單,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不過,你缺少了些年輕人的拼搏精神,要知道不管你天資再好,沒有奮斗就會慢慢淪為平庸。當然,除非像孟巍一樣,有個好爸爸,那只要坐享其成就可以。」
顏苓起身把放在電視旁邊的煙灰缸放在林永青面前,林永青彈了彈煙灰,「做律師這一行,關系網非常重要。你要懂得利用一切可能利用的關系,」他抬起眼皮,隱在鏡片後雙目精光閃閃,「就像校友,雖然畢業後各奔東西,但始終有一種別樣的情懷。就像付信,他雖然身處高位,可不是還能記得住大學的校友。」
顏苓心知這才是正事,收了些心聲,听著。
「你們以前一個班的?」
「應該不是,我對他不是很有印象。」顏苓誠懇的回答。
「那另外一個律師呢?就是對方代理律師,他不是說也是你的校友。」
「我也沒有什麼印象,」顏苓臉色有些蒼白,表情依舊誠懇「畢竟畢業這麼多年了,當年學校的很多人都想不起來了。」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看看你,別人可都還記得你。你們不都是有同學錄,全班合影什麼的,怎麼會忘得一干二淨呢?」
「那些早就丟了。」
林永青吐出一口煙霧,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是太安于現狀了。我以前的校友,每一個人我都記得一清二楚。我們還經常聯系,有什麼事情也相互幫忙。你看看你,浪費了多少資源。」
顏苓沉默。
林永青不著痕跡打量了下,以為顏苓心中不舒服,放緩了語氣︰「我說你是為你好,女律師最大的問題就是打關系和應酬問題。這樣好了,今天晚上一起吃飯,這些禮物由你送給付信。你們是校友,又這麼多年沒見面,送點禮品什麼的很正常。」
顏苓抬眸,看向林永青,藏在桌子下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好一會兒才說︰「不行,我送不出去,怕尷尬。」
「這有什麼好尷尬的?我和李國富跟他沒有交情,直接送禮怕惹閑話,付信也不一定會收。你都做了這麼久的律師了,應該明白其中的道理。」林永青熄滅煙,站了起來,「這禮盒里面也沒有什麼東西,就是莆陽本地的一些特長,不值幾個錢,貴在體現我們的誠心。」他拉起衣袖看來下手表,「他給你打電話了就通知我。」
說完,他拍了拍顏苓的肩膀,像長輩一樣關愛的笑了笑。
顏苓坐在床頭,怔怔的看著禮品盒,明明金光閃閃,卻越看越像黑乎乎的不定時炸彈,保不準什麼時候就會 一聲炸開。
此時,她放在床頭的手機滴滴響了下,伸手拿起手機,打開信箱。有兩條短信,一條是玉羅剎發的,一如既往的保持肉麻風格,苓苓寶貝,你趕緊回來,我想你。另一條是衛杰發的,
今天對著蘭花傻傻的笑了很久,被黃大個取笑為花痴。我想我確實是花痴,不過此花非彼花,睹物思人爾。顏苓不自覺笑出聲,這兩人啥時候不約而同的走起肉麻路線了,她模模胳膊,琢磨怎麼回短信,這時有電話打了進來。
手機屏幕上是未知電話,顏苓嘴邊的笑容敗了下來。
「喂,你好。」
「顏苓,是我付信。我現在在你住的酒店大廳,你下來吧。」他的聲音仿佛穿越五年的光陰傳來,絲毫未變,溫柔淡雅如一幅山水墨畫。
顏苓晃了晃神,心底某個地方被刺痛,仿佛刺蝟一樣豎起全身的刺,「原來是你。那天市高院接電話的是你,兩個打了但又不出聲的電話,也是你,對不對?你那天是嗓子出了些小毛病,所以我沒能听出你的聲音,你利用這一點,故意讓我成為非去開庭不可的角色,然後嗓子好了,就不敢出聲,因為你知道我會認出你。所以,你現在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那邊沉默好久,才開口︰「那天接電話的確實是我。五年了,你消失了整整五年,久到我都快以為你是不存在的。不過,只要你一開口,我就知道是你。我的心情忐忑又不安,怕你認出了我躲得遠遠地,但又抵不住心中的思念。顏苓,」他的聲音像水一樣溫柔,「我寧願你出現在我面前恨著我,也不願你躲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獨自悲傷。」
顏苓笑了,是比哭還難看的笑,「你總算知道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你的願望了,你若真的心里還有一點在乎我,就幫我完成這個小小的心願,再也不要在我的眼前出現。我會忘掉過去一切的對與不對,找個人好好戀愛,讓生活重新開始。」
「我從來不想傷害你。你下來吧,一切見面再說。」
那頭切斷了電話。
「顏苓,付信有給你打電話嗎?我看時間差不多了。」付信電話剛掛,林永青的電話就來了。
「他說在酒店大廳等我們。」
「那趕緊下去吧。」
顏苓和林永青剛從電梯出來,就看到了坐在大廳沙發角落的付信。他身穿白色襯衫和米黃色休閑褲,雙手拿著一份報紙安靜的看著,沒有任何裝飾和多余動作,但仿佛就是有一圈光環繞著他。兩個女孩子從大堂走過來,時不時的偷看他,直到不小心撞了柱子。一個打趣道,「被帥哥迷暈了吧。」,另一個毫不客氣的反駁,「你還不一樣口水都流了一地。」
林永青看了眼那兩個年輕女孩,一頭黑線,側頭看了看一臉平靜的顏苓,心中感慨這就是成熟女人與小女生的區別啊。
顏苓目光才看向付信,仿佛心有靈犀般付信抬起頭,如玉的臉上微微一笑。
他放下報紙,起身走向顏苓。
「付院長,抱歉讓你久等了啊。」林永青臉上堆滿熱情的笑容伸出手,付信握住林永青的手,淡淡笑著︰「出來在外大家都是老百姓,林律師叫我付信或者小付就可以。」
林永青心想,付信太生疏,小付他哪兒敢叫,「還是按照我們莆陽的叫法比較親切,啊信,就叫啊信好。你叫我永青就好了,林律師太見外了。」
林永青熱情的與付信聊天,付信大部分是淡淡笑著,偶爾應上一兩句,既不會讓人感覺難相處也處處留著分寸,好像有一條線劃在那里,你無法再前進一步。
付信去停車場把自己的車開過來,是一輛非常普通的銀灰色大眾轎車,很難將車與他的官位聯系起來。
林永青主動坐到副駕駛座上,顏苓打開車門坐到後排。她手模著竹珠串連結的坐墊,像被什麼燙了一樣。她放開手,強壓下心中的苦澀,不經意看到掛在後視鏡上木質小胖女圭女圭,滿心苦澀再也無法壓制,緊緊閉上眼楮。
「付信,你看這個小掛件漂亮吧。這可是我不遠萬里從青海塔爾寺帶回來的,大師給它開過光,能夠給你帶來福氣,保你一生平安。」顏苓邊說邊將胖女圭女圭掛在後視鏡上,「記住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許將它摘下來。」「付信,這些坐墊是我媽媽從福建帶回來,據說是深山老師傅手工制作的,她本來是想給我爸留著,不過抵不住我的糖衣炮彈加死磨硬泡,終于被我弄到手了。」顏苓邊說邊彎腰把坐墊套上車里的沙發座……
當時付信的神情是怎樣的?也就是像現在這樣淡淡笑著吧。
萬千往事如潮水涌上心頭,顏苓的眼角已經潮濕。她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張大雙眼,強迫自己讓淚意退去。
「我們正要去吃飯。」付信接起電話。
「在東區長豐街一家飯館,名叫小城故事。」
付信摘掉耳機,看了眼後視鏡。顏苓的半張臉隱藏在陰暗處,只能看清抿著的嘴和尖尖的下巴。剛剛打電話的是居自意,這麼多年了,過去無數紛紛擾擾,究竟誰放得下,誰放不下?
林永青本來是想安排付信到高檔酒店吃飯的,但是付信親自駕車,開到了一家算不上檔次,但也精致獨特的小飯館。
付信與這家店的老板好像很熟,剛進店里,老板就親自出來迎接。付信留下來和老板說話,一個服務員帶著顏苓和林永青去樓上的包廂。老板不知道為什麼看了眼顏苓,微笑打了下招呼。
顏苓手中提著禮品袋,像機械木偶一樣低頭爬樓梯。
服務員將他們領到一間包廂,替他們打開門。他們走進去後,服務員關上門離去。
這間包廂很大,里面除了吃飯的圓桌,還有喝茶的擺置,甚至有一排大概一米的水族箱,里面各種金魚在珊瑚礁間暢快的游來游去。
林永青走到喝茶擺設處的沙發坐下,顏苓則拉開飯桌邊的凳子,隨意坐坐著。她感到手中的禮品袋沉甸甸的,而林永青看的她的眼神也是沉甸甸的。不過林永青很快挪開視線,熟練的燒水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