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受到他的手扶著我的肩，像那天握住我的手一般溫暖，結實又可靠，他看著我的眼楮，寵溺又擔心。我顧不上解讀，恍惚地將頭別過，紅枕在照顧摔倒的母親，僕人們自顧不暇，護衛傷了幾個，隨從和父親驚魂未定。我有些安心。
楚槐放開了攬住我的手，我飛奔著過去呼喚母親，還好她只是受驚，很快就緩過神來。父親整理好，前來對楚槐拱拱手，表示感謝。他輕聲的解釋只是路過，才會拔刀相助，不必掛在心上。他沒有說實話，他在保護我。他沒有接受謝禮，和黑鷹一起轉身就走。那一刻，我真的感受到了今生再不相見。
「楚公子，」我小跑著追上去，他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靜靜的等著我，在陽光下，我似乎找到了我的幸福，那個願意在不遠處等待我守護我的人。
「你那天的話，還算數嗎？」。我有些喘，但是勇氣百倍。
「什麼？」
「我說我願意跟你走！」說出這句話，我被自己驚呆了，那一刻我的臉色一定很不好看。楚槐看出我的異樣，目光穿過我，停留在不遠處。我回頭，順著他的目光，停留在父親和母親的身上。他們不知道我在跟這個陌生的男人說些什麼，但是知女莫若父母，他們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我的勇氣瞬間崩塌，我還有父母，我還背負著使命。我緩緩的轉過身，沒有看他，我害怕感受到他那樣讓人安心的氣質，我會再次忘我。「謝謝你，再見！」抬腿走向屬于我的生活，余光瞄見他的腰上，掛玉佩的地方赫然是我的桃木簪，光彩奪目，晃得我眼楮都受不了，流淚了。
「延詩，我的女兒，你沒事吧！」母親攜住我有氣無力的身軀，和紅枕一起把我攙上了馬車。紅枕一臉難過，母親在偷偷抹淚。那一刻，我突然篤定了自己的選擇，我不是為我一個人而活，楚槐，若有緣，我們定會相見，那時，我們將沒有牽絆，只為幸福。
一道一道城門打開，走了月余，終于走到了咸陽。父親母親自是回到當初的府邸，而我。
迎接我的依然是興樂宮，依然是王公公領著，一眷迎著，依然是一泓溫泉，變得只有更奢華的服飾和淒涼的心境。
坐在那浴池里，我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幾個月前。那時候的自己還以為可以一切安好，卻不知從鬼門關走了幾遭，竟然回到了最初的原點，命運，真是可笑。只有那玉佩在無聲的告訴我，一切大不如前。
「玉竹，更衣吧！」身旁的婢女輕輕上前，為我一層一層的披上我的「嫁衣」。玉竹長相甜美，姿色尚佳，在這深宮里絕對算得上數一數二的美人，我自愧不如。比得上她的恐怕只有秦捷了。秦姐姐，回來匆忙，還沒有去探望她，不知她一切可好。古代交通不便，只接到她一封噓寒問暖的信，想必她如此冰雪聰明，與世無爭，定會安好如初。
而今晚，我將要面對什麼？我不願想，也不敢想。
玉竹攙扶我上了步輦，並無多言。她如此美貌，卻能做到一宮掌事宮女，察言觀色定出于常人，且一定有令那些妃嬪們放心的清心寡欲。
還是王公公的那一聲吆喝︰「李傛華到！」
還是金碧輝煌的咸陽宮，還是座上的男人和座下的一堆女人。這一次，我沒有害怕，大大方方的接受她們的眼光，盡管它們像刀，想要將我千刀萬剮。
秦王一如既往地玩弄著他的玉扳指；他的少年夫妻，王後慈眉善目，沒有穿金戴銀，雖是半老徐娘，卻風韻猶存；下首第一是蒙昭儀，一貫的頤指氣使又跋扈，用白眼看我；其他的女人與她大同小異。
我睜大眼楮四處尋找秦捷，終于在西北角的角落里找到了她，她笑眯眯地看著我，一臉關切。她悄悄的向我示意，我也輕輕的對她點點頭。她一切都好，只是身份問題，不得不屈居人下。
王公公尖著嗓子朗讀著什麼，我沒有仔細听，大意是客卿李斯之女溫厚純良，賢良淑德……治療瘟疫，救人有功……特晉為傛華……雲雲。
我俯，鞠了一躬︰「臣妾謝陛下！」
紅羅帳前，紅燭搖曳，玉竹幫我換了輕薄的單衣，放了頭發。我靜靜地坐在榻上，已入深秋，有些冷，我不禁縮了縮。咸陽宮很大，很敞亮，腳下是木制的地板，四周是紙糊的窗戶，點綴的金飾皆為上品，銅鏡打磨平整，映出了我的不安。
「李傛華，剛剛王公公來報，陛下讓您先就寢！」玉竹「吱呀」一聲推門進來，帶來這個讓我有些驚訝的消息。也罷，我現在需要的是溫暖和休息。
為了以防萬一，我套上中衣，和衣上床，舟車勞頓，不一會就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受到身邊躺了個龐大的身體，我不耐煩地側了側身，從小一個人誰習慣了，不想讓他挨著我。那人的動作頓了頓，轉而合著被子擁住我，嘴里還在喃喃的說︰「不要這樣，我不會傷害你，讓我抱一下。」聲音柔軟而委屈。我突然覺得這個人很值得信賴，他說他不會傷害我。我太累了，就這樣在他的懷抱里沉沉睡去。
等我醒來時，天已大亮，身側早已沒有人，想到昨晚，我嚇了一跳，忙檢查身上，還好，衣衫整齊，看起來沒有發生什麼。
屋里還有其他人，宮女們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只有玉竹直視前方。「你們都下去吧，以後只需要玉竹一人伺候我更衣洗漱。」那些宮女听了我的話，都退了出去。玉竹去端來早已準備好的洗臉水。
「玉竹，昨夜陛下可有來，幾時來的？」從鏡子里看到玉竹熟練的為我挽發髻，上各種頭飾，我壓制不住好奇。
「昨夜陛下子時才來。」問什麼答什麼，沒有多余的一個字。
「那陛下何時走的？」
「陛下寅時就離開去早朝了。」我了然，昨夜那個人定是秦王沒錯，那他的話和動作是什麼意思？是我在做夢嗎？那為什麼那麼真實？
「哦。」她一點一點地給我上妝，慢慢的把我變成另外一個人。
進來幾個小丫頭，一樣一樣的把我的早飯擺上桌，各色點心，八寶稀飯。「請傛華用早膳。」我舀了幾口粥，味道還不錯。「待會是不是要去王後那拜見？」
「是。」果然，這宮里，最重的還是禮數，是約束。
甘泉宮里早已坐滿了人，我愣了一下，我李延詩號召力真是大，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對付，頭有點痛。
「李傛華好大的架子啊，這都什麼時辰了才來拜見王後，我們姐妹們等著不打緊，讓王後娘娘苦等可是犯了死罪，各位姐妹說是不是。」說話的是那尖酸刻薄的蒙昭儀，如今她大著肚子更加有恃無恐，呼風喚雨，自然引來一片附和之聲。
「好啦，都是自家姐妹，何必當真。李家妹妹，上前來，我人老了，眼楮不好使，走近些讓我好好瞧瞧。」王後的聲音讓人特別安心。
我不管其他人說什麼，徑直走上前，在王後跟前福了一福，王後虛扶了一把︰「妹妹生的好生標致。」
「王後娘娘說笑了，王後娘娘才是一等一美人兒呢！」我仰起臉，笑得人畜無害。
「小嘴兒跟抹了蜜似的，讓人听了好生歡喜。」她也笑眯了眼，示意旁邊立著的有些上了年紀的宮女，那宮女忙捧了錦盒上來，打開一看，是一對質地上乘的玉鐲。
王後輕輕的將它套在我的腕上︰「黃金有價玉無價，我沒有什麼好東西，這鐲子倒是個可人疼的物件，與你把玩吧。」
我有些受寵若驚，那些妃嬪們發出的噓聲和竊竊私語，讓我知道這個東西非比尋常，不出意外應該是價值連城。「|謝王後娘娘，延詩愧不敢當。」
「自家姐妹還這麼客氣，收下吧。只要你以後真心侍奉陛下，最好啊，早點給陛下添個皇子，陛下子嗣單薄，這才是頂頂重要的。」她拍著我手，說出這番話，轉而面對一屋子的女人︰「各位姐妹，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希望大家恪守本分，守望相助。我也乏了，都請回吧！」王後閉上眼楮，揮了揮手，下了逐客令。以王後這淡薄的性子，怕是很厭棄這樣的場合吧。也罷，我本想要求的事，以後再說也不遲。
「延詩，哦，不對，現在要叫李傛華了。」秦美人笑著上前挽我的手。
「姐姐你也打趣我！」我撅起了嘴。剛剛人太多沒有看見她，不知道她坐在何處。
「我可沒有打趣你，剛剛王後贈你的那副鐲子，你可知道是什麼？」
「是什麼？」我也很好奇。
「是太後當年在陛下大婚之日，送給王後的，據說是傳家之寶呢！她們都說，那是太後媳婦的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