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那哭聲,來到後殿的牆角,見一名瘦弱的女子披著衣服蹲著低聲哭泣,在月光下看不真切,我和紅枕對望了一眼,紅枕走過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顯然她嚇了一大跳,從地上蹦起來,手輕撫胸口,瞪大眼楮看著我,我吃了一驚,竟然是玉竹。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玉竹,此時已是哭得臉頰通紅,梨花帶雨。待她反應過來,忙跪下求罪。
我做了個讓她輕聲的舉動,帶她來到我的房間,她生生灌了一大杯涼水才算順過氣來,這時才在我的鼓勵下慢慢的道出原委。
這玉竹本是官家女,父親在朝為官,官至少府,掌管專供皇室需用的山海池澤之稅,位列九卿之一,日子本也過得和和美美。父親剛正不阿,又身居要職,自然得罪了一些官員。五年前,被人誣陷貪污入獄,竟然從他父親書房搜出許多古董,甚至還有萬兩黃金。那些古董是她父親平日里喜愛收藏的,與貪污是染不上邊,那黃金更是不知如何而來。父親一貫清廉,自是不願認罪,竟在獄中被奸人所害,奄奄一息,脅迫著畫了押。結果被秦王抄了家,父親喊冤而死,母親殉情,家眷全部被充為官奴,玉竹的姐姐,當時身懷六甲的玉婕妤,也因日夜擔心而導致小產,自己也因大出血死亡。而今日就是父母親的忌日。在這宮里,是萬萬不可能燒紙錢,到了難過之處,只有對著月光,痛哭一場。
而當年玉竹已經出嫁,夫家是商人,父親不在乎門第,她才得以與自己的心上人結合,當兩人有了愛情結晶,全家歡樂的時候,卻遭遇滅頂之災,她被迫送入宮為奴,夫君和尚在襁褓中的兒子寶兒卻不知道被賣到了什麼地方。這幾年她想盡各種辦法尋找,始終沒有消息,想到家人的處境更是情難自禁。
我本以為玉竹是宮女的慣用名字,沒想到是真名。難怪她的氣質格外超群,雖然多年的下人生涯把她的一雙手摧殘的不像樣子,但骨子里與生俱來多年積澱的東西是沒有抹殺的。她邊訴說邊哭泣,光是想象就能了解當時的景象該是多麼慘烈,我和紅枕也忍不住為她的遭遇落了淚。「玉竹,你不要哭了,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夫君孩兒,定會幫你父親沉冤昭雪。逝者已矣,你也不要太難過了。」我信誓旦旦,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辦到,但總要一試,不能冷眼旁觀。
「謝李傛華。」玉竹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我和紅枕都嚇了一跳,趕緊攙她起來。秦宮平日里不需跪拜,雙膝下跪乃是大禮。任我們怎麼拉扯,她都不願意起來,生生的給我磕了一個頭,她的心里該有多苦。「謝傛華娘娘,給了玉竹一個活下去的念想。」玉竹這麼多年一人在宮里苦熬著,如今做到一宮掌事宮女,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自是各自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的就睜了眼,昨天沒有睡好,腦海里一直都回想著玉竹的遭遇,想著解決的辦法。如今只听玉竹說了個大概,當年這件案子具體的經過,他的父親得罪了什麼人,是什麼人如此害他全家,當年主審官是誰,為何會放任犯人死在牢里,我隱隱感覺到這後面交織著一張大網,錯綜復雜。而且此時還牽連當年的玉婕妤一尸兩命,朝堂的事一旦牽涉到**讓我感覺這件事不簡單。
一時沒有頭緒,只有先查查當年發生的事,但是我身為妃嬪,如何動手查五年前的冤案,且身在深宮,更是沒有機會。我突然想到了小高子,他機靈,有武功,還有人脈,如今也只有他能幫得上忙了。
我立刻翻身下床,玉竹和紅枕迎上來伺候我梳洗。玉竹還是恢復了那副沒有表情的臉色,只是氣色好了許多,我心安了。顧不上吃東西,直奔玉湯宮。秦美人才剛剛起來,睡眼迷離,見我風風火火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立刻來了精神。
我簡單的向她說了整個事情,她若有所思,稱五年前她剛進宮,只是一個小小的才人,對于玉婕妤只有一面之緣,但至今未能忘記她的美貌。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美,我見她臉上露出憧憬的表情,瞭望遠方。
我有些好笑︰「是不是和玉竹有些相似。」
她收回眼神,抬頭盯著玉竹看了半晌︰「這麼一想,還真有七分像呢。而且,她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人,小宮女受欺負,她也會安慰,宮里沒有人不喜歡她的,都說她是活菩薩。那一年,玉婕妤有了身孕,上上下下都很高興,她也很幸福的期待著他的孩子。可是突然噩耗傳來,她的父親下了獄,玉婕妤不顧自己的身體,奔走救助,還有一次在咸陽宮前跪了好幾個時辰請求陛下開恩。後來暈倒抬回去就說小產了,不僅孩子沒有保住,就連她,哎,紅顏薄命!」說著說著,秦美人嘆了一口氣。
「宮里誰都喜歡她?也就是說她沒有宿敵?」
「當然啊,這世上沒有比玉婕妤更善良的人了。」如果玉婕妤的死不是意外,那麼這就完全是朝堂上的事,查起來也會簡單的多。
「你好好想一想。」我不想錯過任何一絲線索。
「若是敵人,真的沒有,不過。」秦美人想了一陣,緩緩啟口。
「不過什麼。」我仿佛找到那個通往終點的路口,著急問她。
「當年還有一個人也是那時懷孕,就是柳婕妤,當年還只是一個美人。她一貫是爭強好勝的性子,而且那時候她已產下一女,整天神經兮兮希望誕下公子。玉婕妤當年流了一個男胎,要說最高興的,恐怕也只有她了吧。我也不知道這樣猜測對不對。」
秦美人的話給了我一個方向,如果真是內外勾結,最有可能犯案的只有她柳芳了。
「秦姐姐,你可否將小高子借給我,我想讓他幫我查一些我們查不到的地方。」今天來秦美人這兒,本來只是想讓小高子幫忙,沒想到有意外的收獲。
「我們姐妹還說什麼借啊!有什麼差事盡管吩咐小高子。不過說也奇怪,你那偌大個興樂宮,竟然沒有一個掌事太監。」她有些奇怪,我倒不奇怪。當年在這興樂宮,趙太後和「太監」發生的那一檔子事讓秦王始終耿耿于懷,他如何還容得下我宮里有太監。
小高子受到傳喚,進來垂手立在一邊。我讓小高子即刻去查當年接替玉竹父親位置的人,玉大人垮台,上台的那個人不說嫌疑最大,也是最得利的一個,說不定可以順藤模瓜。同時去弄清楚整件事的經過,白道**都要查。最後更是要求他務必要找到玉竹的夫君萬勛和孩兒寶兒。小高子不立軍令狀,只是得令而去,我輕輕的點了點頭,非常欣賞他的作風。
緊張了一整個晚上外加大半早晨,等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竟有些餓,秦美人笑著留我吃飯,我也不客氣,大快朵頤。
回宮的路上,玉竹悄無聲息的跟在後面,剛剛在玉湯宮也能看出她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我知道我們的猜測讓她不知所措。
「玉竹,事情如今都沒有定論,只是猜測,沒有證據。而且時隔多年,要查起來也要費些時日費些功夫,你也不要太過心急。今後的日子對待宮里人,尤其是柳婕妤,希望你也不要表露痕跡,徒增煩惱。」我輕聲安慰。
「是,李傛華不用擔心我,玉竹經受了骨肉分離,生離死別,這點分寸還是有的。」她的聲音還是像一潭死水一樣不起任何波瀾。她這樣讓我非常心疼,不管是誰經歷這些,心都會死的吧,我希望通過自己的力量把她的心捂熱。
之後的日子在不斷的等待中度過,我差紅枕去玉湯宮探問過幾次,小高子日日在宮內宮外奔波,卻遲遲沒有下文。也對,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太監,就算人頭再熟,也不過爾爾。我們的心情也漸漸的有整天期待變成了百無聊賴。
在這期間,秦王也再也沒有涉足興樂宮,據說蒙昭儀和柳婕妤整日用孩子拖著他,在這個宮里,那個男人就那麼重要嗎,每天為了那一星半點的溫存爭得頭破血流。不過也無可厚非,若連他都不爭,自會有人踩在頭上來,這宮里的日子也熬不過去了。想到這,腦袋里突然閃過了呂夫人的身影。據說秦王是甚少留連雲閣的,她卻照樣生活的如魚得水,誰都要敬她,這其中又有什麼故事?
我整日無聊著,這宮里其他人可不無聊,自從那日之後,宮里掀起了一股五子棋熱,每個宮里,不管主子奴才都愛上了這項消遣。紅枕也是終日拉著別人,定要下到半夜才肯去休息。我陪她下了幾盤,下著下著就沒了興致,現代好玩的東西太多,在這沒有電腦沒有游樂場,什麼都沒有的世界里,空虛寂寞的感覺填滿了我的心。往往這個時候更想父母,我得的消息是他們依然安好;更想楚槐,常常握著玉佩出神好久。
那個人,他現在在哪里,每天有沒有按時吃飯,是胖了還是瘦了,黑了還是白了。他是不是已經忘了湖畔狼狽穿鞋襪的女子,那個願意跟他走的女子,我的桃木簪是否還掛在他的腰間。不知不覺淚已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