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就看見凌衣一人提著燈籠在大殿前等候,看到我們送一身污穢,昏迷不醒的蒙昭儀回來,嚇了一跳,迎上來,將蒙昭儀安置在榻上躺好,這時紅枕也帶著御醫進來了——御醫診了脈,搖了搖頭,說是急火攻心,病情怕是更加不妙。掏出一粒丹藥,掰開蒙昭儀的嘴,就著涼水灌下去,她翻了幾下白眼就醒了過來,茫然是四下看了看,瞄到了玉竹,立刻瞳孔放大,死命的往床腳縮,口中念念有詞,滿是驚恐。我讓玉竹退了出去,她便漸漸恢復了平靜。
回宮後的蒙昭儀變得不再大呼小叫,整天自言自語,對孩子也不再親近。柳婕妤更是拿這件事做文章,翻起舊賬。到處傳說謠言,稱蒙昭儀看到我就發病,而我就是當時害她的人,苦于沒有證據,只得讓我逍遙法外。紅枕將這些消息告知我時,我只是笑笑,並不理。這個宮里,最不缺的,就是謠言和猜忌,我若處處當真,便沒有活路了。
而他,秦王,就當當初一般,當我如空氣。
那天夜里,小高子回來了。帶來了我想要的人和消息︰他找到萬有了。
原來這麼久小高子都沒有消息,是因為他得知萬有當年去了河南,便日夜兼程,去河南尋找。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找到了如今到處打零工,饑一餐飽一餐的萬有和萬夫人。萬有本以為自己這一生就這樣孤獨終老,沒有想到還有翻案的機會,听到小高子的來意激動的老淚縱橫,立刻動身來到咸陽。而二老年老體弱,受不了舟車勞頓,路上走的慢了些,耽擱了些時日。
原來當初事情是從萬有這兒起的。當年萬有家財萬貫,平時將錢財藏在自己家中的密室里,一般是不為外人知道的,也從不曾遭竊。但是那一天他發現錢庫里少了一萬兩黃金,便差人四處打探,查找是誰下的黑手。但是若能輕易盜走密室內的錢物,定不會輕易留下蛛絲馬跡讓別人追查。于是,這盜竊案遲遲沒有回音。
當他自認倒霉,舍財免災之時,玉大人就出了事,恰恰就是一萬兩黃金。作為玉大人的親家,又是多年的好友,玉大人的為人他最清楚不過,斷然不會做這些傷天害理的勾當。他立刻處處打點,希望能夠救玉大人于囹圄。可是這件事哪有那麼簡單,那些掌事官員就像互相商量好了一般,笑臉相迎,收受他奉上的錢物,卻不辦事,石沉大海般沒有回音。錢大把大把的送出去,玉大人的處境卻一天比一天凶險。
漸漸的他就缺錢了,但是救人的事等不起,他沒有辦法就想到低價銷售倉庫中的鹽,來換錢。但是他沒有想到,他的死對頭,柳運也大肆拋售,且將價格一壓再壓,一時間,市場上,鹽成為了最不值錢的東西。他的庫存越來越少,他賬目的虧空卻越來越大。而柳運仿佛早已準備就緒,將他的鹽全部都低價收購了去。終于,他作為商人,卻丟了最重要的貨物,變得一窮二白。而柳運卻以超低的價格獲得了他的全部貨物。一躍成為京城的龍頭老大。
但是那個時候,他還是想要救玉大人,變賣了家產,四處奔走,很遺憾,最終未能就回玉大人。也失了兒子和孫子的消息,自己也不得不帶著老妻背井離鄉,在異鄉淒淒慘慘的過日子。
原來當年柳運是這樣落井下石,用卑鄙的手段掏空了萬有的家產,紅枕恨得咬牙切齒,玉竹早已哭成了淚人,她當年只是一個婦道人家,怎麼會知道這樣的內幕,如今得知,更是悲從中來。
我讓小高子將萬有夫婦安置在娘家,這樣他們就能夠一家團聚了。
看來,當年栽贓給玉大人的一萬兩黃金是從萬有這兒盜走的,真是歹毒,一招害了兩個人。真相漸漸的浮出水面了,但是我們沒有證據。我只得讓小高子繼續追查官府這一條線索,順藤模瓜。但是我知道,官府一定會將這件事抹平,能不能找到有利的線索,也只有看小高子的造化,和我們的運氣了。
得到這樣的消息,雖然玉竹表面上依然保持鎮定,但是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是焦躁不安的,她想要見見五年未見的公婆,而且她想念兒子,幾乎每天我都能听見她低聲壓抑的哭泣。也對,作為一個母親,找不到自己孩子的時候,她只能想念,當孩子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見之時,她想見得近乎抓狂,尤其是在分隔這麼多年之後重逢。
我要幫助她,而且我也想會會這個萬有。雖然我前幾天才剛剛出宮省親,但是這個時候我還是跪在了咸陽宮的門外,我要求他。他沒有開門,沒有給我只言片語,甚至都不願意見我一面。讓王公公出來傳話,讓我隨意出宮,不用稟明。我笑了,人說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果然沒錯。
這一次我又踏上了回娘家的征途,依然冷清,依然平靜。但是玉竹看起來興奮了許多,也難為她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萬有是一個精明卻又不失風度的商人,謙卑有禮。萬夫人是一個美人,五年的艱難生活只給她刻上了歲月的痕跡,卻抹殺不了她大家閨秀的氣質。這樣的一對夫婦,難怪會為了救人不惜傾家蕩產。
萬勛換了一身衣裳,刮了胡子,戴了帽子,整個人精神了許多,邋遢落魄的形象不見了,儼然一個翩翩佳公子。而且他賬房先生的工作也做得很好,備受稱贊。
寶兒更是蹭在玉竹身上不願離開,他結合了爸爸媽媽的優點,眉眼都像玉竹,膚色身量卻像萬勛,皮膚黑黑的,身量修長,日後必定會迷死一竿子少女。
我看他們久久不願離開,心中不忍,就認了寶兒做干兒子,將他帶進宮去玩幾天。玉竹感激涕零,就要下跪,我忙拉住她,她是母親,怎可在孩子面前如此,而且我在宮中也寂寞,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雖然我得令能隨意出宮,但是還是要守本分,在日落之前要趕回去。這一次不比上一次那般生離死別,大家都喜氣洋洋的。對啊,他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但是我呢?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回到宮里,寶兒整日與娘親膩在一塊,與我也親近了幾分。這倒吸引了扶蘇和雪妮,宮里孩子只有他們兩個,倍顯孤單。如今有了小玩伴,便整日在我這兒,我也樂得給他們準備一些孩子愛吃的小吃食,宮里整日歡聲笑語,日子恬靜美好。
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那日,王後身邊的寧嬤嬤來了,說是王後請,還讓帶上寶兒,我以為王後只是讓我帶孩子過去玩玩,便高高興興的帶著孩子去了。
但是,甘泉宮里坐滿了人,靜悄悄的,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我帶著孩子行了禮,便退在一處坐了下來。
「李傛華,這孩子與你是什麼關系?」王後娘娘緩緩開了口,一改往日溫和的語氣,冷冰冰的,讓我隱隱感覺到,不知道又是誰害我,連王後都如此生氣,這一關恐怕很難過。
「回王後娘娘,寶兒是妾身娘家的干兒子。」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令人信服。
「干兒子?哼,我看是親兒子吧!」柳婕妤尖利的聲音插話進來,果然沒錯,她依然咬住我不松口。「這些日子,姐妹們都看在眼里,你想盡辦法找機會出宮回娘家,就是因為野男人和這野種吧!」
甘泉宮里頓時炸開了鍋,嬪妃們被傳喚過來,並不知道是什麼事,如今知曉是如此「不入流」的丑聞,有驚訝,有不相信,更多的是唾棄。
我一听柳婕妤這樣說,我一時也呆住了,她的想象力還真是豐富。若寶兒是我的兒子,那麼我十歲就生了孩子,這樣說得過去嗎?
她見得到了大家的回應,更加得意︰「當年你死活不願進宮,恐怕也是因為這個吧!哪家的姑娘不願意得到陛下的垂青,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我就納悶了許久,如今終于找到原因了。咱們姐妹可不是瞎子,大家看看,這野種跟這賤人是不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大家的目光一時聚集在寶兒的身上,寶兒早已嚇傻了,往我身邊縮了縮,這樣的舉動在她們看來更是舐犢情深。玉竹見狀就要上前,我忙攔住她。
「大家看看大家看看,這就是鐵一般的證據。我是不說瞎話的,早就調查清楚了,那野男人叫萬勛,如今都住到她娘家去了,就等著跟她夫妻團聚呢。」柳婕妤更是添油加醋。
我起身跪在王後的面前,我信她是公正的︰「請王後娘娘明察。那萬勛只是父親的門客,娘家人口單薄,父親只我這一個女兒,我看寶兒可人疼,便收了作干兒子,絕不是如柳婕妤所言。」
「那好啊,那滴血認親啊,是不是親生的,一驗便知。」柳婕妤又出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