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彌漫,落地窗外的霓虹連成一線,明明滅滅的似真似幻。
方之卿還清楚的記得,那天的雪是那年冬天里最大的一場雪,雪越下越大,似乎是想要將整個大地都給淹沒了。
等自己到了的時候,那個女人已經下葬了,沒有葬禮,匆匆的下葬了事,連塊墓碑都沒有。自己用手拼了命的去扒被凍的鐵板的泥土,泥土很硬,自己的十根手指都扣出血了,手也凍僵的沒有了一點知覺,自己當時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見她,見她最後一面,喊她一聲媽媽。
方之卿已經忘了,自己後來是怎麼被拖回去的,至于後面自己是不是挨了一頓毒打的事情也記不清了,他只記得她那張慘白的臉,依稀能夠看的出來她生前會是個難得的絕色美人。
被塵封的記憶一點一點揭開,那段撕心裂肺的,那些自己以為自己已經忘了的,它們又都會來了,它們就好像纏著自己不放的惡魔,它們喝自己的血,吃自己的肉,將自己折磨的體無完膚也不罷休。
方之卿用力的緊握手掌的就被,「砰」的一下將酒杯捏的細碎,玻璃渣扎進了皮肉里,鮮血瞬間就流淌了出來,染紅了地毯,他卻渾然未覺,不知痛楚。
這個16歲的少年,在歷盡坎坷磨難之後,心卻已經老了。
披著睡衣的袁潤發坐在方之卿的身邊,托起他的手,輕輕的將深深扎進他掌心的玻璃渣給拔出來。
方之卿被突然出現的袁潤發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想要抽回手去,卻被袁潤發捉住了手腕。
袁潤發說︰「干嘛要傷害自己?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值得自己去傷害自己。人活著本來就已經不容易了,自己都不對自己好點,你還活著干嘛。」
方之卿不敢去看袁潤發,低著頭,看到他的腳邊放著醫藥箱,他小心的說︰「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袁潤發一邊幫方之卿清理傷口,一邊說︰「沒有,剛才起來撒尿時候,看到你一個人坐在這里就過來看看。」
方之卿沉默著,他本就不愛說話,
袁潤發很細心的幫方之卿包扎著手上的傷口,盡量將手放的很輕,不去踫疼他。方之卿不說話,他也不去刻意的追問,兩人都沉默著。
方之卿突然說道︰「收留我會給你帶來很大的麻煩。」
袁潤發很隨意的說︰「我很早就知道,你跟了我這麼久了,應該知道我的本事,你的那些狗屁倒灶的麻煩我從來都沒放在心上過。」
方之卿沉默了許久,然後很誠懇的輕聲的說了一句︰「謝謝。」
袁潤發笑著說︰「早就該謝謝我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收留你嗎?」
方之卿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是可憐我吧。」
袁潤發說︰「嗯,有一部分是,不過這不是最主要的。」
方之卿轉過頭去疑惑的望著他。
袁潤發說︰「你有些地方跟曾經的我很像。」
「我們都對這個世界失望,我們沉淪、我們糜爛、我們自暴自棄、我們封閉自我,但是骨子里都不曾放棄過對希望的渴求,去奢望那些遙不可及的光芒。看似可笑卑微,卻執著倔強。」
方之卿不沒有說話,袁潤發的每一句話都扣住了他的每一寸的內心世界。
袁潤發接著說︰「我們是同類人,不同的是我找到了我要走的路,你卻還在迷茫。」
方之卿輕聲說︰「我該怎麼做?」
袁潤發說︰「不要因為過去的悲慘坎坷而絕望、而憤世嫉俗,希望一直都在,它不在前方,它不在你一直去尋找的地方,而是在你心里,一直都沒有消失。」
「過去的終歸是過去的,那些忘不掉就不忘,放不下就不放,記在心里,苦也好,甜也好,那些都是自己,曾經的自己,不用去厭惡他或者恐懼他,他們只是過去的自己。時過境遷了,還有什麼面對不了的。」
「而有些事情抓不住是因為你沒有去爭取,有些事你想不通是因為你沒有去問。你只要去想,什麼是你想要的。不要去想它是否可望不可即,路其實一直都在。」
方之卿流著眼淚說︰「我不懂。」
袁潤發說︰「不懂就慢慢想,總會懂的。你要是想到不敢去想,一輩子都不會懂。」
袁潤發的話很平淡,卻很樸實,用心傾听的方之卿哭的泣不成聲,然後斷斷續續的給袁潤發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很老土,故事里的方之卿有一個很卑微低賤的身份,叫私生子。
跟所有的狗血苦情戲一樣,他的父親是出身顯赫的大人物。不同的是,母親的出身也很顯赫,是出身名門的名媛淑女,美貌的名動京師。
錯只錯在他們出身在同一個門庭里,她只是在錯誤的地點愛上了一個錯誤的人,做了一些無法被人原諒的錯事。她離經叛道,所以她被釘在恥辱柱上,後來她瘋了。
瘋女人生了一個小孩,這個小孩從一出生也被釘在了恥辱柱上,他就是方之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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