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漸漸地微暗了下來，水影麻利地收拾著床鋪，和藹地笑道︰「這里比較偏僻，離王宮正苑也遠，夜黑風高，寧親王恐姑娘害怕，臨走時囑咐奴婢陪姑娘一起歇息，不知姑娘可有不便？」
「如此甚好——」柳如筱見是慕天峰的意思，心里掠過一絲柔情︰「女乃娘哺乳寧親王勞苦功高，在小女面前，不必以奴婢自稱。」
這奢華的王宮里，寧親王的女乃娘卻過得異常清苦，柳如筱暗自納悶著，但初次相見，又不便多言。
「姑娘言重了，奴婢雖說哺乳過寧親王，但那時奴婢的職責所在，事過多年，寧親王已長大成人，奴婢本該離去的。」水影淡淡地說︰「但陛下心存憐憫，恩準奴婢住在這里，免受流離之苦，已是天大的恩賜，俗話說，無功不受祿，奴婢不敢再接受格外的恩惠，只求自給自足地安度一生。」
她似乎看出了柳如筱的困惑。
暗下去的油燈絲絲裊裊地飄出了令人昏昏欲睡的氣息，不一會兒，柳如筱便沉沉睡去。
夜半時分，隱約听見外面傳來幾聲布谷鳥的叫聲，在靜寂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朦朧中她感覺有人替她蓋了蓋被子，便輕輕地翻了個身，身邊已空無一人，旁邊的被子尚有余溫，水影似是剛剛離去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外面依稀傳來低沉的說話聲。
柳如筱睜開眼楮，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見窗戶上晃動著兩個綽綽的人影，她悄悄地坐了起來，幾近屏住呼吸地側耳傾听著外面的說話聲。
……
「听聞那依蘭王妃已經入宮，可曾見過。」一個低沉的男子的聲音，在暗夜里顯得格外凝重。
「不曾見過，不知依蘭將軍找她做什麼？」水影的聲音淡淡的，對這個深夜的來訪者，沒有絲毫的驚訝。
依蘭將軍？慕天峰的舅父？柳如筱听到水影稱來人是依蘭將軍，不禁警覺起來，三更半夜，他來這里干什麼？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若民間那些人有了新的統領，必不肯再听從我的號令。那問卦村就是一個例子，他們多久沒有交納糧食了，你想必是最清楚的。」
「不知那依蘭將軍有何打算？」
「除掉她。」
柳如筱听聞驚出一身冷汗，頓時睡意全無。
「你屋里有人?」盡管柳如筱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還是捕捉到了屋里的呼吸聲。
「無妨，那迷煙的功效還是可以信賴的，她只不過是宮里的一個丫鬟，寧親王派她來和我作伴，當著寧親王的面，我推不掉，只好先讓她留了下來。」
「我說過，你這里不需要人手的，人多嘴雜。」
「她明天就走了，不過那依蘭王妃只不過是一個幌子，她其實對將軍並沒什麼威脅，何必要小題大做？」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不可小看這個姑娘！」
「我派人查過，她身世清白，只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而已。」
「哼，水影，你我數月未見，你不會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她就是當年陛下念念不忘的那個蘇淺縴的女兒吧？
蘇淺縴？母親！柳如筱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仿佛掉進了無邊深淵般的飄渺。
李子炫果然沒有騙她！如果真是這樣，母親和那個梅妃是完全有可能認識的。
難道說是當年慕天峰的父親看上了自己的母親？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只是這迷煙仿佛並沒有對自己起什麼作用，她下意識地動了動，除了略覺有些疲憊外，並無其他不適。
她模了模身上的香囊，卻意外地發現多了一個紅色小巧的配飾，她突然想起這是離家時，竟一時想不起那些從鐘伯藥里挑出的那些奇怪藥草放哪里了，當時眉心手里正拿著這個香囊送給她，找到藥草後，她便順手塞了幾粒進去，覺得掛在身上一點，總比全拿在手里安全些。
難道是這些藥草無意解了迷煙？
「若除掉那姑娘，寧親王豈會善罷甘休？」水影冷笑道︰「寧親王是將軍的親外甥，將軍該不會對自己的親外甥下手吧？」
「寧親王對那姑娘甚是迷戀，當初居然死活不肯答應迎娶柔紗公主，連我的話也听不進去，真是鬼迷心竅了！即使她不是那依蘭王妃，也留不得！」
「水影覺得將軍還是先不要動她，惹惱了寧親王，對將軍是沒有任何好處的，我們朝夕族只要靜靜謹遵族規，已守護那依蘭氏為己任就夠了！」
「那是你們女人的責任，我朝夕族的男兒，一定要光復自己的國土，戰機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可是南北詔剛剛聯姻，不可能再起戰端的。」
「你錯了，水影，我不是要南北詔發生戰亂，是聯合南北詔，攻打東域，才能一舉成事！」那依蘭將軍一字一頓地說，清冷的月光照在他不再年輕的臉上，顯得異常滄桑冷漠。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只听水影突然柔聲喚道︰「毅，可是我們都不再年輕了，難道要為了這個飄渺的責任付出一生的代價？」
「水影，你……。」他嘆了一聲，終于放下將軍的冷漠和威嚴，輕聲道︰「你怎麼還是放不下！」
「放下？你讓我怎麼放下？你知道嗎？我一看見寧親王，就會想起我們的兒子，我知道我的心里有多苦嗎？我想見我的兒子！」
「夠了！」他厲聲喝道︰「你若真為他好，這些話就永遠不要再提起。」
夜一下子沉了下去，仿佛在一瞬間又恢復了無邊無際的寂靜。
片刻，窗外又隱約傳來水影低低的淒泣聲，隨著一聲長長的嘆息，柳如筱看見映在窗上的兩個淺淺的影子，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重疊在了一起。
她無聲地躺回床上。
原來慕天峰的女乃娘竟是那依蘭將軍的枕邊人，因為她以前曾听慕天峰無意提起過他的舅父，說他鰥居至今，膝下無嗣。
這個朝夕族那依蘭氏將軍隱藏了自己的心上人和兒子，目的是什麼呢？
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