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他。真的是他。
李隆基牽起她的手，拉著她沿著廊道跑去。
長廊盡頭開著一扇大窗，千絲萬縷的陽光照進來，刺得她睜不開眼。他拉著她躲到一個房間內，把門關上。周圍頓時靜下來，只有彼此的呼吸聲。
這里是一層最偏僻的一個藏書室。陽光被書架分割成段，斑駁映在他們腳下的地面上。李隆基握著她的手，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就這麼對望著。乍一相逢，竟像是隔了數十年的時光那樣。
「你怎麼來了？」她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我听說你在這兒，立馬就跑來了，」李隆基看著她，蹙眉道，「你，有些不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她仰頭看著他。
李隆基一笑，道︰「更美了。」
楊辰垂眸淺笑，低頭的一瞬含著無限溫柔。
她低聲問道︰「這些天你都做什麼呢，也不見你來……」
李隆基說道︰「陛下這幾天每日傳我，我也是月兌不開身。」
「陛下傳你？」楊辰看著他，「沒事吧？」
怎麼會沒事。來俊臣那邊動作頻頻，自己又和太平公主斷了聯系。這些日子，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
李隆基淡淡說道︰「沒事。祖母傳孫兒，能有什麼事？」
楊辰點點頭，低垂著眸子。他的衣襟上帶著淡淡的百合香，層層疊疊將她包圍。李隆基低頭望著她，問道︰「你還好嗎？可曾惦念我？」
楊辰緩緩抬頭，眸光清亮，說道︰「世間縱有花如許，臨風只念縞衣人。」
他望著她，微微俯身，溫軟的唇瓣帶著男子濃烈的氣息覆在她唇上。她閉上眼楮，四周瞬間寂靜，連窗外的夏蟬都停止了鳴叫。這一吻只有一瞬，卻在這一瞬變成了永恆。
李隆基將她攬入懷中。楊辰側頭，將臉埋入他胸前，靜靜呼吸著他衣襟上特有的香氣。忽然門外廊道上一陣腳步傳來，緊接著就是一人高聲叫道︰「三郎，你在哪兒呢？三郎？」
「是重俊，」李隆基放開她，道，「我先走了。改日再去看你。」他緩緩放開她的手，打開門高聲說道︰「在崇文館你也敢大呼小叫的……」
他反手將門關上。楊辰背靠著門，听著他的聲音漸漸遠去。唇上猶有他的溫度，抬手撫去，已先緋紅了面頰。
她仰頭，綻出一絲甜甜的笑。
「世間縱有花如許，臨風只念縞衣人。」
一個男子的聲音乍然響起。楊辰一驚，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書架間的夾道內緩緩走出一人，他穿著正五品官服，頭上烏紗帽，然而帽下的面容卻很是年輕。他手持一卷書冊，斜靠著書架，似笑非笑地看著楊辰。
楊辰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她怎麼也沒想到這里居然還有別人。剛才她和李隆基的對話豈不是全被他听去了？楊辰臉漲得通紅，瞪著他，半天說不出話。
那人卻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淡淡笑道︰「娘子好文采啊。」
「你……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躲在這兒？！」楊辰喝問道。
他挑眉，躬身行了一禮，說道︰「在下中書舍人崔湜，奉神皇陛下之命來此修編《三教珠英》。」他近前一步，壓低聲音道，「我在這兒是堂堂正正。‘躲’這個字，還是用在娘子身上比較妥當。」
楊辰怒目看他，道︰「既是堂堂正正，為什麼不出聲？干嘛躲在那後面听人說話！小人！」
崔湜一笑，說道︰「我為什麼要出聲？壞了臨淄郡王的事，我以後還怎麼出入朝堂啊。不過，娘子這一句‘小人’，我卻是萬萬不敢苟同。」
他低子看著她的眼楮，說道︰「我若是小人，大可躲在那後面等你離去，如此你也不會知道你和臨淄郡王的事已被我撞破了。我之所以走出來跟你說話，就是為了給你提個醒，以後你對我可要多加提放了。想是天下人，再沒有比我更君子的了吧？」
「你！」楊辰氣急，「你強詞奪理！」
她面頰通紅，雙眸因怒火而愈發黑亮。崔湜看著她，微笑道︰「你有這功夫跟我理論，不如好好想想怎麼封住我的口。穢亂禁中，可不是個好听的罪名。」
楊辰咬唇︰「你卑鄙。」
他大笑，道︰「我是不是卑鄙，你以後就知道了。」他走到門邊，打開門，卻又回過身來說道，「不過，我還是想給你一句忠告。很多事，遠不是你所看到的那個樣子。」
他說完，對著她挑唇一笑，大步離開。
楊辰回到樓上的時候，心仍在砰砰跳著。她低頭研磨，楊雪霽壓低聲音問道︰「你干嘛去了，這麼半天才回來？」她抬頭看著楊辰，問道，「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楊辰面色蒼白，抿唇搖搖頭，道︰「沒事。你快寫吧。」
座上，杜學士微微咳嗽了一聲。楊雪霽一扁嘴，低頭繼續抄寫著。
入夜，楊辰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窗外廊道下隱隱約約一點燈火，是守夜的小太監點起來壯膽的。楊辰抱膝坐起來，靠著窗，眉頭緊蹙。今天的事萬不能走漏，她必須得想個辦法才行。可是該怎麼辦呢？她猛地倒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重重嘆了口氣。
楊雪霽都是隔日去崇文館讀書，故而今日楊辰無事。她早早起了床，換上那條玫瑰抽紗敞胸襦裙，臉上薄施脂粉，頸間涂了西域進貢的香膏。對著鏡子收拾停當，她起身出門，剛一開門就跟相宜撞了個滿懷。
「娘子，您這是去哪兒啊？」相宜側目看著她，道，「打扮得這麼鮮亮，見誰去啊？」
「就你個小丫頭嘴刁。」楊辰笑著掐她一下，道，「幫我跟公主說一聲，我去去就回。」
楊辰出了欒華殿，一路迎著陽光往崇文館走去。館前的廣場上，數十個小太監正忙著曬書。黃卷舊書鋪了滿地，楊辰斂裙，踮著腳走到一個太監身邊，叫道︰「盧公公。」
小太監整日在崇文館灑掃，自然認得楊辰，說道︰「楊娘，你怎麼今天來了？」
「我有點事，」楊辰笑道，「我來找編纂《三教珠英》的崔湜，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哦，崔舍人，」小太監抬手一指，道，「二樓右手邊第三間，他就在那兒呢。」
楊辰一笑︰「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