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門窗都關得死死的，可仍舊有琴聲從縫隙里穿進來，在楊辰的耳邊回響。她抱膝坐在床上，想哭，卻先笑了出來。
難道不可笑麼？她以為這曲譜是為她而作，以為那笛聲是為她而來，卻原來這一切都是她一個人的自作多情。
《楊花調》，欒華殿內姓楊的女子，不止她一人。
耳邊浮現出那一夜永泰郡主所說的話︰「你要的都不是尋常男子給得起的。只盼你能早點找到那個人吧。」她以為這是仙蕙明知故問下的調笑，卻原來字字句句都是真的。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你既然已經和我相許，又怎能再去與別人相知？
那夜仙蕙的欲言又止，原來不是怕楊雪霽尷尬，而是怕自己傷心。紙里果然是包不住火的。這把火，真真燒得她體無完膚。
楊辰伏在床上，眼淚沾濕了枕衾。他為何要騙她？他若不是真心，又為何要對她說出那樣的話？
可他應該是真心的，這種發自心底的愛戀每一個女子都能準確無誤地感知到。那為何還會出現剛才的一幕？他和楊雪霽，又算什麼？楊辰咬唇。不行，她不能就這麼躲在房間里哭泣。她要去問他，她要找他要一個切實的回答。
這一夜輾轉反側，總算熬到了天明。明堂天頂的晨鐘敲響，喚醒整個洛城。欒華殿宮門剛開，楊辰就在守門小太監們驚詫的目光中跑了出去。
她穿過宮城狹窄的夾道，一路沿著紅牆快步走著。內文學館門前仍是一片靜謐，朝陽下，已遠遠可見含光殿的飛檐。
此時宮門大開，太監們正忙著灑掃院落。楊辰斂裙而入，立刻就有小太監走上前來︰「你是哪一宮的？來此何為？」
楊辰淡淡說道︰「我是公主侍讀女官，請問管公公在嗎？」。
小太監一听她指名道姓找掌事太監，便知這位是常來常往的主，遂低身道︰「娘子稍侯。」
不一會兒管公公便執著拂塵走來，遠遠看見楊辰，臉上立刻堆滿了笑意，說道︰「娘子怎麼來了？咱們可是有日子沒見了。」
「公公，」楊辰對他一笑，問道，「請問，郡王殿下在嗎？」。
「在，在，」自己主子的心事他自然清楚，故而不敢怠慢，道，「娘子請隨我來吧。」
楊辰跟在他身後，穿過回廊時看到天井正中擺著的那盆白海棠，早已經頹敗殆盡了。
管公公引她在偏殿落座，說道︰「殿下昨晚上在東宮吃酒，今早起晚了些。娘子稍坐，奴去里面問一問。」
楊辰點點頭︰「有勞了。」
大殿內尚未燃香，四周窗子打開著，盡是早上清冷的氣息。楊辰低頭坐在那兒，心里反而安定了下來。一會兒見了他，有什麼就說什麼。她不願誤會他，更不願委屈自己。
盡頭腳步聲傳來。管公公在前引路，後面是只著晨衣的李隆基。他一見楊辰，眼中透著驚訝，更多的還是歡喜︰「你怎麼來了？」
楊辰起身望著他，那麼多的話噎在喉中，卻不知如何開口。她低眉，說道︰「我有幾句話想問你。」
李隆基在她面前站定了，身後，管公公已經頗為識相地帶著眾宮人退下。楊辰看著他們心照不宣似的表情，心里發堵。
「你說。」李隆基道。
楊辰仰頭看著他，道，「我們去外面吧。」
清晨的花園內還有些微冷，露珠尚未散盡，一顆一顆凝結在花葉上。他們並肩走著，楊辰這才發現，這是自己第一次站在他的身邊，與他同行。
「你這一大早跑來，是出了什麼事麼？」李隆基問道。
她緩緩停了腳步。他也停下來，轉身正對著她。楊辰抬起頭，眸中散發著一點光亮，問道︰「我只是想問你一句話。世間縱有花如許，臨風只念縞衣人。我心里只念著你，你心里，是不是也一樣念著我呢？」
他微笑，道︰「那是當然。」
「你是像我念著你一樣，心中也只有我嗎？」。她仰頭，不放過他臉上絲毫的變化。
李隆基眉頭微蹙，道︰「你怎麼了？可是听了什麼風言風語？」
楊辰眸光一黯。原來，他也早知道有人在議論。這麼說，楊雪霽的心事，他並不是全然不知情了。
「你昨天來欒華殿了，是嗎？」。她問。
李隆基負手，道︰「我昨日去找你，你不在，我等到下午也不見你回來，就先走了。」
楊辰望著他，緩緩問道︰「你是去找我，還是去找她？」
他的眼中沒有絲毫錯愕，只是沉聲說道︰「你都听說什麼了？」
楊辰心里已是一片灰敗。她淡淡說道︰「用不著听別人說。昨天，我回去的時候你還沒有走。我看到公主為你撫琴。她的心事，你都知道嗎？」。
李隆基看著她，終于點點頭，道︰「我知道。」
「你喜歡她嗎？」。楊辰問。
他沉默。
「那你喜歡我嗎？」。她的聲音愈發清冷。
「我自然是喜歡你的，」他急急說道，「我喜歡你，比喜歡旁人多得多。這還不夠嗎？」。
便是這一句話，將她心中最後一點不舍打破。她可以忍受貧窮，饑餓，疾病，困苦，卻不能忍受他的不忠誠。她付出的是全部的感情，要的也是一顆完整的心，而不是爭那多一點少一點的分量。
她以為他是懂自己的，懂自己的獨一無二和從一而終。可現在看來，他和旁人，也沒什麼不一樣。
楊辰向後退了一步，這一刻竟異乎尋常的冷靜。她仰頭，緩緩說道︰「你若是喜歡了別人，還是不要來喜歡我了吧。」
「你什麼意思？」李隆基上前一步，緊緊盯著她。
楊辰低頭，道︰「我們之間，已沒什麼話講了。郡王殿下，奴告退。」
她轉身欲走，卻被他喚住︰「等等！」
楊辰頓住腳步。他在她身後站定了，沉聲問道︰「我喜歡你，是真心的。日後就算有別的女子，在我心里，你都是第一位的。這還不夠嗎？」。
不夠，遠遠不夠。她要的，是白頭偕老的唯一。
她已不想再做回答，抬步往前走去。身後，李隆基高聲問道︰「你真的喜歡我麼？你若是真心，為何這麼輕易就要離開？」
她停步，決然轉身，眼中便布清冷︰「我喜歡你，但不是非你不可。」
他們就這麼相對站著，中間隔著兩步的距離。她的身側繁花已經敗盡，他的身後白石未曾轉移。楊辰這才發現，這里就是他們那一次相遇的地方。
在他夾雜著痛苦和驚詫的目光中，她轉身離開。何處相遇，就在何處相別。如此，也算是善始善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