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辰急急地行走在宮城夾道中。天色已經晚了，兩旁宮室大門漸次關閉，宮城內空空蕩蕩的。遠處酉時的鐘聲剛剛敲響。她記得合歡說過，宮門在酉時三刻關閉，應該來的及。
過夾門往右，就是觀風殿的方向。遠遠已可以看到殿內燈火，楊辰不禁加快了腳步。走到殿前，卻見兩扇朱紅大門緊緊關著。
怎麼這麼早就關門了？楊辰走上石階，抬手叩門︰「公公，我是宮人楊辰，請開門。」
沒有人應聲。
「公公，開門啊。」她拍打著木門。門閂卡在門上，發出珂珂的響聲。
「公公開門啊，公公」
她手都拍紅了，嗓子也喊啞了，可就是沒有人應聲。天光已漸漸暗下來，遠處鐘聲敲響，明堂天頂的燈驟然點亮。楊辰獨自站在觀風殿緊閉的大門前，像是一個被拋棄的孩子，無家可歸。
從明燈點亮的那一刻起，整個洛城陷入越來越濃郁的黑暗之中。慌亂、恐懼隨著黑夜的降臨入一波又一波的洪水向她襲來。金吾衛手中的燈火已竟燃起，巡邏的腳步聲回響在宮城夾道中。如果被抓到犯夜，後果不堪設想。怎麼辦……腦中靈光一閃，楊辰轉身，朝著觀風殿前的花園跑去。
夜色中假山樹影重重有如鬼魅，平素不過幾十步的小路此時走來竟如天街那般漫長。楊辰在夜色中快步穿過花園，花園對面，就是欒華殿。
欒華殿平時上門就比其他宮室早些，此時更是朱門緊閉。楊辰咬唇，不論如何，也要試一試。
「開門啊」她用力砸著殿門，高聲喊道，「可有人值夜？請開門啊」
遠處金吾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楊辰用力拍打著大門，急急叫道︰「開門，快開門」
「誰？」終于，門內傳來一個太監的聲音。
「是我，我是楊辰，公主伴讀楊辰」她疾聲說道。
門內傳來掉閂的聲音。朱門拉開一條縫隙，守夜小太監探出頭來，一眼看見她著實吃了一驚︰「楊宮人，還真是你。你怎麼在這兒？」
「我有要事求見公主，請讓我進去。」楊辰說道。
楊公主與楊辰的情分欒華殿盡人皆知。小太監不敢怠慢，急忙說道︰「快請進來吧。」
他閃身讓開一條縫隙，楊辰急忙走進去。
朱門關閉的一瞬，一列金吾衛正繞過宮牆，踏著整齊的步子列隊走過。
楊辰一顆心砰砰地跳著。進了這扇門，就是暫時安全了。院里的架子上搭著葡萄枝，影得廊道底下一片漆黑。小太監點燈引著楊辰往里走，穿過廊道，越過垂花拱門，便是楊雪霽的正殿了。眼前庭院依舊，一切仍是她離開時的樣子。大殿內透著的橙紅燈光，是這濃重黑夜中唯一的一點暖意。
小太監引著楊辰在門前站定，說道︰「娘子稍等，奴還是得進去通報一聲。」
眼下她畢竟已經不是欒華殿的人了。楊辰點點頭，說道︰「有勞了。」
小太監轉身走入，不一會兒，殿內就有了動靜。烏木雕花的大門推開，楊雪霽只著中衣，披著外袍站在門前，驚道︰「真的是你？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楊辰也不知該怎麼說，只得說道︰「一言難盡。公主能不能容我在這兒過宿？」
楊雪霽眼中盡是疑問，說道︰「你先進來再說。」
楊雪霽拉著楊辰的手引她進來。一進屋，迎面就是一陣暖香。桌上燈火迷蒙，屏風後的帷幔沉沉地墜著，床上錦被紅浪，可見楊雪霽已經歇下了。兩個人在窗下的幾案前落座，楊雪霽也顧不得說旁的什麼話，張口便問道︰「到底出什麼事了？」
宮人連夜不歸，若是被抓住，可真是凶多吉少。
楊辰嘆了口氣，說道︰「我被關在觀風殿外了。請公主留我住一夜，明早宮門一開，我便回去。」
楊雪霽眉頭微蹙，剛要說什麼，忽然門外一個聲音說道︰「公主，夜宵來了。」
是相宜的聲音。
楊雪霽一笑，道︰「鬼丫頭，還不快進來」
屏風後一陣腳步聲，相宜捧著托盤走出來，見到楊辰先是一喜，繼而眼中就蒙上了一層水霧，道︰「娘子，你可回來了剛剛多兒來找我，我還不信呢。」
「小點聲」楊雪霽低聲喝道，「可別讓外人听見了」
相宜抽抽鼻子，道︰「公主放心，我已經吩咐過多兒不許亂說，他現在正在門口守著。」
楊雪霽點點頭，道︰「那便好。你也坐吧。」
相宜便捱著楊辰坐下來。兩人分別許久，第一次見面，沒說幾句都掉下淚來。
「快別哭了，現在哪里是掉眼淚的時候，」楊雪霽說道，「辰姐姐，你怎麼會被關在殿外的？」
楊辰擦了擦眼淚，說道︰「說起來也是趕巧了。今天我去尚功局送東西，結果正趕上六局旬假。回來的時候就發現觀風殿已經關門了。我怎麼敲門都不見有人應聲，萬般無奈，就只能來這兒了。」
「原來是這樣，」楊雪霽松了口氣，說道，「你就放心在這兒住一晚吧，明天我讓相宜送你回去，跟婕妤稟報清楚，應該不會有事。」
楊辰點點頭。
相宜在一邊听著，雙眉微蹙，道︰「公主，奴覺得這事有些奇怪。」
楊辰和楊雪霽都看著她，問道︰「何處奇怪？」
相宜微微低頭，說道︰「娘子剛剛從掖庭出來，對這宮里六局旬假自然還有些模糊。可是，我們這些宮人都是很清楚的。六局旬假之日，各宮室都不會派外出的活計，怎麼會在今日派娘子去尚功局呢？」
她這麼一說，楊辰和楊雪霽對視一眼，心下都有些奇怪。楊雪霽問道︰「辰姐姐，是誰派你出去的？讓你去尚功局做什麼？」
楊辰說道︰「是上官婕妤的貼身侍女合歡。她讓我給尚功局送些葡萄和果子，專門給婕妤釀酒喝的。」
「合歡……」听到這個名字，楊雪霽的眉宇間驟然升起一道陰霾。她望著楊辰，低聲問道︰「果子呢？」
楊辰從未見過她如此神情，心頭一凜，忙說道︰「在這兒。」
那籃子一直挽在她的手臂間，上面妥妥地蓋著藍布。楊辰將食籃放在桌上，說道︰「合歡還特意囑咐我不要打開籃子，怕落了土。」
「打開看看，不礙得。」楊雪霽說著，示意相宜將燈挑亮，再挪近一些。楊辰抬手將那藍布掀開，三個人圍著食籃，往里一看，都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
籃子底那白布襯里上盛的哪里是什麼葡萄野果。雙股金釵、白玉步搖……那麼多的金翠首飾，在燈火下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