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年 第二十八節 冷月如霜

作者 ︰

月至中天,滿地如霜,不用燈燭也能將眼前的景物看個分明。麗湖岸邊,上官婉兒與太平公主緩步走著。楊辰挑燈跟在她們身後,走走停停,永遠保持著十步的距離。

「婉兒姐姐入堂議政,我倒還沒來得及恭喜呢。」太平公主說道。

上官婉兒淡淡一笑,抬手擋開障目的樹枝,道︰「我不過是在旁邊做個樣子罷了。公主不是不知道,這段日子,陛下對朝政之事懈怠得很。」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道︰「可不。母親是老糊涂了,竟讓太子監國。這不是拱手把江山送到她韋良娣的手里麼?」

「我也覺得此事蹊蹺,」上官婉兒微微一頓,道,「難道,陛下另有深意?」

她們在岸邊站定了。腳下湖水微瀾,月色下層層泛著波光。楊辰挑燈站在十步開外的地方,看著那遠處一池星光映襯下的兩個影子。一個錦緞繁復、珠玉滿頭,一個素顏散發、一身清冷。月光下她們相對而立,遠遠望去只剩兩個黑色的剪影,仿佛某種古老而神秘的儀式。

太平公主微微嘆了口氣,道︰「母親的心思,我竟是越來越看不透了。」

上官婉兒微微一頓,道︰「張氏兄弟每日入宮伴駕,他們可有什麼消息?」

太平公主挑唇一笑,道︰「那兩個男寵最是沒用的東西。他們也就會哄著母親高興了。」

「能讓陛下高興的人,才是最有用的。」上官婉兒淡淡含笑,「這枕邊的風才是最能吹到心里去的。」

太平公主側目看她一眼,道︰「婉兒姐姐,你真是聰明得令人生畏。」

上官婉兒眸光微轉,低眉道︰「婉兒的聰明是一把利刃。公主用時才拿出來,不用時,都在鞘中好好地收著呢。」

太平公主望著她,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

略微的靜默。太平公主轉眸望向眼前的湖水,道︰「好在母親也準許旦哥哥參政了。往後議政堂內,還要請婉兒姐姐多多幫襯才是。」

上官婉兒低眉道︰「公主吩咐,婉兒莫敢不從。」

太平公主看了她一眼,轉眸望向一邊,道︰「那個是你的宮人?」

上官婉兒側目一看,不遠處的樹下一個影子孑然而立,手中燈燭搖曳,散發著橙黃色的光亮。

「是奴的宮人。」上官婉兒道。

太平公主淡淡點了點頭,說道︰「不早了,我這便出宮去了。婉兒姐姐也回去歇著吧。」

她說完,轉身沿著小路而去。上官婉兒低眉道︰「送公主。」

遠遠地瞧著太平公主走了,楊辰方才挑著宮燈走上來,問道︰「婕妤,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上官婉兒微微舒了口氣,轉頭看了她一眼,道,「回去吧。」

「是。」楊辰伸手攙著她,兩人緩緩往寢殿方向走去。

一片烏雲蔽月,夜色濃重,周遭景物仿佛都浸泡在一汪粘稠的墨中,只有手里的宮燈照亮眼前的一小塊地方。好在江祿已先回了寢殿,命人將殿前的琉璃燈點亮為她們照明。一眾宮人侯在門口,遠遠看見上官婉兒回來,忙迎了上來。接燈的接燈,除露的除露,打披風的打披風,一行人前呼後擁來到後殿門前,兩個內殿宮人侍奉著上官婉兒回殿休息,楊辰則被江祿拉到了檐下。

「姐姐,那位奉御可還在殿中呢,您看怎麼辦啊?」

江祿這麼一說,楊辰方才想起這件事來。剛才忙忙張張的都給忘了。醫官在宮內過夜雖然不是沒有成例,可這位張奉御身份特殊,又逢陛下大病,傳出去恐怕會引人揣測。楊辰想來想去,知道這事兒拖不得,對江祿說道︰「你先給上點宵夜,好好招待著。我這就去回了婕妤。」

「是。」江祿點頭。

上官婉兒坐在妝奩鏡前,她已換上了青絲廣袖的寢衣,青絲披散,一個宮人正緩緩為她順著頭發。楊辰在殿中站定,看了那宮人一眼。宮人會意,將梳子交給楊辰,低眉退下殿去。

「怎麼了?」上官婉兒問道。

楊辰說道︰「張奉御還在殿中。」

上官婉兒微微一頓,道︰「我竟忘了。」

「可要現在見他?」楊辰問道。

上官婉兒略略一想,道︰「現在不問,以後也就不用問了。你把他帶過來吧。」

楊辰低身道︰「是。」

上官婉兒想要問的,無外就是神皇陛下的病情。

陛下執政多年,一直身體健朗,記得去年還長出一顆新牙來,像這種深更半夜傳御醫的事實在是前所未見。再加上陛下一向對死生之事很是介懷,就算真有不適,也不會這麼大張旗鼓地把他們都叫去,還在病榻上授命太子監國。今夜之事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神皇陛下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陛下這段時日對朝政的懈怠也就可以理解了。人之將死,自然是要抓住最後的機會逍遙放縱,誰會願意死在案牘之上呢?

上官婉兒如此揣測著,可有隱約覺得有些不對。這種感覺很渺茫,她還來不及抓住,就已經過去了。

楊辰引著張奉御走入寢殿之中。張奉御低著頭,上前見禮︰「臣尚藥局奉御張文騰,見過上官婕妤。」

「張奉御請起。」

撲花紗幔後置著一張半榻,上官婉兒斜倚在榻上,青綾寢衣垂墜,勾勒著婉約的身形,就算是隔著紗簾也分辨得出一二。張文騰謝了恩起身,也不敢抬頭,只是靜靜站在那兒,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上官婉兒說道︰「大半夜的把張奉御攔下來,實在是過意不去。只是我前些日子有些不爽,請太醫署的醫官來看過,藥是喝了不少,身子卻不見好。張奉御侍奉陛下,醫術卓絕,我想勞煩張奉御幫我看看,不知奉御可否為我行個方便?」

張文騰微微舒了口氣,低頭道︰「自然。不知婕妤哪里不舒服?」

「整日頭暈,提不起精神。」上官婉兒說道。

張奉御微微想了想,低頭道︰「臣請婕妤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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