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年 第四十二節 烏簪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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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內文學館出來,楊辰就直接往欒華殿去了。今日相宜親自下廚整了一桌酒菜,楊雪霽命人將殿門一關,三個人坐在桌前喝起酒來。一邊喝酒,一邊不自覺聊起了以前的事。崇文館中的嬉鬧,七夕月下的小酌,一樁樁一件件從眼前飛過,恍如隔世。

聊著聊著,又說起了李仙蕙。楊雪霽喝多了酒,不禁垂下淚來︰「老天實在不公。仙蕙姐姐那麼好的一個人,偏落得那般淒慘結局。」

楊辰低頭默默,心里亦是慨嘆。

只听楊雪霽繼續說道︰「所以,做好人沒用。老天根本就不分好歹。想要在這皇宮里活下去,活得好,就一定要有權勢!」

楊辰微微一怔,側目看著楊雪霽,不敢相信這話是她說出來的。

楊雪霽也回望著她,醉意濃重,問道︰「怎麼,姐姐不同意我的話?」

楊辰重重嘆了口氣,道︰「你說得對。可惜我們姓楊,跟這宮里的權勢沾不上邊。我們能保護自己就已經不易了。」

「誰說沾不上邊!」楊雪霽豁然而起,高聲道,「我偏要嘗一嘗坐在那龍椅上是個什麼滋味。」

楊辰驚得酒全醒了,呆呆看著楊雪霽。相宜臉都白了,起身捂住楊雪霽的嘴,連聲說道︰「郡主喝多了,說得都是胡話。郡主,咱別喝了,奴扶您回去歇息吧。」

楊雪霽確實有些迷糊了,咕噥了兩句,還是任相宜扶著往里面走去,楊辰跟著也上前搭了把手。待將楊郡主安置了,相宜隨楊辰回到前殿,說道︰「娘子,郡主剛才說得都是胡話,您可當不得真啊。」

「我當不當真不要緊。這話,可千萬不能讓第三個人听到了。」楊辰蹙眉道。

相宜急忙點頭。

楊辰嘆了口氣,道︰「永泰郡主之死是真的傷了咱郡主的心了。你陪在郡主身邊,可要時時寬慰才是。」

相宜點點頭,微微一笑,道︰「娘子心里還是當自己是欒華殿的人的。」

楊辰說道︰「我和你一樣,只想郡主好。」

相宜雙眸一亮,說道︰「娘子放心。我一定好好伺候郡主。」

楊辰點頭,望了望窗外,道︰「時候差不多了,我該回去了。」

相宜命人取了她的披風來,幫著楊辰披上,說道︰「雪天路滑,我差個人送送娘子。」

楊辰含笑道︰「不必了。我就是個宮人,哪兒來的那麼大排場。」

她緊了緊披風的領子,對著相宜笑了笑,轉身推門而出。

出了欒華殿的門,冷風一吹,酒勁兒反而上來了。幸好楊辰酒量不錯,此時只覺得有些暈乎。頭雖然暈,可步子還算穩當,她就自己沿著宮牆緩緩地走著。地上積雪不算厚,只將將沒過鞋幫,踩上去「沙沙」地響。轉過一個彎,楊辰感覺有人迎面而來,抬頭看去,一時怔愣。

竟是李重俊。他回來了。

他披著純黑貂皮斗篷,上面用銀線匝出隱隱的暗紋,襯得他本就如刀削般的面容愈發俊朗。他的身邊跟著一個緋衣女子,長相說不上美,可讓人看著舒服。兩人攜著手踏雪而來,李重俊向著女子微微側著身子,行止甚是小心,仿佛擔心一錯神她就會跌倒似的。那女子眉梢眼角都含著笑意,原本平庸的五官也變得耀目起來。

這應該就是義興郡王妃了吧。楊辰扶著宮牆站定,靜靜望著他們。好一對如花美眷,令人艷羨。

李重俊也看到她了。他微微頓了頓,對著楊辰點頭一笑。楊辰便如尋常宮人那般低身行了一禮。他們繼續向前走,走過楊辰身邊時,幾句對話飄入她耳中。

「母親原來也沒那麼嚴厲,白白讓我昨夜提心吊膽。」

李重俊低沉的笑聲傳來︰「我早說過不必擔心,你偏不信……」

剩下的內容已听不清了,不過不用想也知道該是多麼的甜蜜幸福。許是被酒意沖昏了頭腦,楊辰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然後她就真的哭了出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再次見到李重俊,她心里並無痛苦。她很喜歡這個男子,卻從來沒有愛過他。可是今日,當他以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模樣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還是忍不住地悲傷。

或許她的悲傷無關于他,而是因為終將與他所在的那個世界形同陌路。那個世界,就是美滿和幸福。

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終于消失在夾道拐角處。楊辰深吸了一口氣,冷冽的空氣瞬間脹滿她的心肺,讓她不斷涌動的復雜情緒平靜下來。她擦

干眼淚,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觀風殿前的積雪已經清掃干淨,露出下面青色的石磚。楊辰提裙走進大門,門房的小太監低身行禮,道︰「掌宮,婕妤剛剛出去了。」

楊辰一怔︰「去哪兒了?」

「奴也不清楚。江公公隨著輦駕出去的。」小太監低頭道。

楊辰點點頭︰「知道了。等婕妤回來了再來回我。」

「是。」小太監道。

楊辰回到房中,蓋著被子睡了一會兒,酒勁兒方才下去。等一覺醒來,外面天已經黑了。楊辰急急起身梳洗了一番,出門喚住個宮人一問,才知道婕妤早已經回到殿中,現在夕食都已經用畢了。

楊辰直怪自己放縱,急急往西偏殿去。殿內燈火融融,江祿守在門邊,見了楊辰一個勁兒地笑︰「姐姐回來了?玩兒得可好?」

「少耍貧嘴。」楊辰收斂笑意,道,「我問你,下午跟著婕妤去哪兒了?」

江祿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道︰「東宮。」

婕妤去了東宮?楊辰眉頭微蹙,想不明白婕妤去見韋良娣為什麼要特意支開自己。婕妤和東宮的聯系一直是靠著她和晨霜之間互通消息,婕妤完全沒有瞞著她的理由啊。難道是她多想了?也許婕妤只是正巧趕在了今天?

江祿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問道︰「姐姐,想什麼呢?」

楊辰回過神來,道︰「沒什麼。婕妤回來後可曾問起我?」

「問了好幾次呢。半上午的時候就問來著。」江祿酸溜溜一笑,

道,「姐姐,婕妤可是一時半刻都離不開你了啊。」

「又耍貧嘴。」楊辰又伸出手指在他腦門上點了一下,道,「不跟你說了,我進去了。」

「哎。」江祿揉著腦門,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楊辰推門走入大殿,迎面就是一陣暖香。轉過屏風,書案邊卻不見婕妤。楊辰四下望了望,只見帷幔掩映之處,上官婉兒的影子若隱若現。

西偏殿原也是按照寢殿規制建造的,故而床榻妝鏡一應俱全。上官婉兒慣常在此看書,所以平日只做書房用。今日見上官婕妤在內室,楊辰心里不禁有些奇怪,莫非是婕妤看書看得累了,想要歇會兒?

上官婉兒已經听到了動靜,揚聲問道︰「何事。」

原來沒睡著。

楊辰停了腳步,說道︰「婕妤,奴回來了。」

「楊辰啊,」上官婉兒的聲音從帷幔後傳來,「近前來。」

楊辰手挑帷幔走入內室,就見上官婉兒側身坐在妝奩鏡前,手中拿著一柄烏木簪子,正在細細端詳著。

楊辰低身行禮。上官婉兒仍舊低頭看著手中的木簪,說道︰「這是我十五歲那年,褚先生為我行笄禮時用的簪子。」

楊辰抬眸看了那木簪一眼。簪子通體烏黑,上面雕刻著淺淺的花紋,古樸而凝重。上官婉兒的手指摩挲著發簪,思緒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沉吟許久,她輕聲嘆道︰「已經二十多年了……」

上官婉兒抬起頭,透過鏡子看著楊辰,問道︰「你入宮前可曾行過笄禮?」

楊辰說道︰「奴入宮時未滿十五歲。」

上官婉兒轉過頭來看著楊辰,抬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席位,道︰「來,過來坐。」

她的目光柔和而堅定。楊辰甚至忘了僭越是什麼,只是依從她的話,在她身邊的席位上斂裙坐下。

上官婉兒望著手中的木簪,說道︰「今日我便把它送給你,做你行笄禮的吉品。」

楊辰微微一驚︰「婕妤,這如何使得。」

「使得。」上官婉兒輕聲一嘆,「我此生沒有兒女。送給你,才算不虧。」

楊辰望著她,分明在她眉間看到了隱藏的極深的一縷痛色。

楊辰不再推辭。上官婉兒起身跽坐于她身後,抬手卸掉她頭上挽發的銀釵,青絲如瀑,傾瀉而下。上官婉兒先用篦子將發絲一寸一寸理順,耐心而細致。然後再用木梳上下梳理了幾遍。梳理完畢,再將青絲分成三股,由下而上挽起,盤于腦後。三股頭發在腦後聚合,挽成一個優美的發髻。上官婉兒最後將木簪插入發中,將發髻固定。整個過程很短,沒有三加三拜,沒有儐相唱導,卻一樣的沉默而隆重。

楊辰望著鏡中的自己。這及笄來得整整遲了一年,卻又遲得恰到好處。

一年前的她絕對想不到現在的自己會是這幅樣子,經歷了這麼多,她的心境已大不相同。若是沒有上官婕妤,也就不會有現在的楊辰。由她來為自己行笄禮,再合適不過。

只是可惜,她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

「怎麼哭了。」上官婉兒輕聲問道。

楊辰今日的淚水好像特別豐沛,一個不留神就泛濫了雙眼。

「是不是想念家人了?」透過鏡子,上官婉兒看著她。

楊辰點點頭,道︰「我一出生母親就去世了。父親和姨娘辛苦養育我長大,我還未來得及在他們膝前盡孝,父親就……姨娘也被流放,不知現在過得是什麼日子。」她流著眼淚,哽咽著嘆道,「命途多舛。」

上官婉兒看著鏡中的她,說道︰「我從來不信命。若是按照命數,我在滿門抄斬的那一日就該死了。絕不會有今日的上官婉兒。」

她緩緩在席上坐下,說道︰「這個命啊,關鍵還是一個‘信’字。你若不信了它,它也就再也無法左右你了。」上官婉兒看著楊辰,說道,「我知道,你也是個不信命的孩子。否則你也不會來到我的身邊。」

楊辰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望著她。

上官婉兒抬手為她拭淚,說道︰「記住,你是女子。這個身份或許會給你帶來許多制約,卻也同時給了你男人想都不敢想的機會。因為你是女子,才能像現在這般留在皇宮。這里是帝國權力的中心,這里有實現你全部願望的捷徑。你要做的,就是將這條路走好。」

楊辰望著她深若寒潭的眸子,那里面似乎蘊藏著無限的智慧。

上官婉兒淡淡微笑,道︰「你才十六歲,你的路才剛剛開始。跟著我,你不會走錯。」

楊辰望著鏡子里兩個人的影子,心中一個信念漸漸堅定下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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