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這里,是有神靈存在的,那麼還算待我不薄,一場後會無期的艷遇讓我心情大好。這三月的日子里青城本就是開在牡丹上的,紅粉青牆,鳥語依傍,來往的人更是添了些美好的氣息。小瑤說再往前幾步有家景衣軒,新布賣得特好,我也想為自己添得一件薄衣裳,向來喜歡雲錦的紋理,一直沒有,在小妮子的誘惑下向前去看看。
素來喜歡叫「褙子」的衣物,更喜對襟,不施袗鈕,腰間用勒帛系束。進了景衣閣,店家很是客氣,拿來件 青蘭色的褙子,顯得沉穩大氣,上以黑線參以幾縷金絲繡制出巨幅鳳求凰,披于身上,鳳尾繞著袖口,凰身從腰間探出,一直致領口。輕撫布料,結實但穿身上不顯厚重相當舒意,正適合這早晚溫差較大的季節。「這件褙子平鋪是完整的鳳求凰,穿起來更像是生動的鳳凰同戲,惟妙惟肖,好似會隨時飛走一樣。」店家說著與小瑤一同為我穿上。我立在銅鏡前端詳自己,越看越覺得有幾分不適合,略顯超乎我的高貴與成熟,若是穿成這樣,叫我怎麼像過去那樣一個「考拉掛」地掛在他人身上?抑或使出必殺技地扣住別人脖子來?
剛想拒絕,小瑤感嘆,「阿姐,這才是你的風格嘛,小姐就應該有小姐的樣子……」這些時日處下來,小瑤全然沒有當初那般唯唯諾諾的膽怯,也都學會吐槽數落我,「也不知怎地,自從失憶後,你就變成呆不拉幾的樣兒。還是這樣好,這樣好!」要不是這身著裝,我定讓她吃些苦頭,但這會兒我竟然沒有回嘴的余地,我承認我有事確實做事毛躁沒個頭腦,還有點傻傻的……店家疑惑地看著我,悶笑了聲估計是想這天下哪有這樣被丫鬟數落的主子,弄得我尷尬,哼了聲,「叫我姐姐就好!」我只能用稱呼掩蓋不屬實的身份,逞強買下了這件。
見我生氣,出了門小瑤就膩上來,一路十指相扣。這是讓我消氣最快的方式,以前我勾著她時,她說我們從不這樣,整個墨朝也不曾有哪對主僕勝過姐妹的,我一如既往大大咧咧地感嘆這有什麼,自從來這個地方,與我最投緣的就是她了。自此,她便記住了。
「姑娘,請留步。」忽被人叫住。
轉頭,竟是個算命的。我向來不信這些,便不予理睬,加緊步伐欲要離開,他又追了兩句,「洛姑娘,最近身體可好些了?洛姑娘……」——這樣的問題估計是騙子們一貫的套路,至于知道我姓洛,就更沒什麼奇怪,洛家屬于名門望族,知道洛小姐應該不算難事。他見未能留住我,棄下鋪子,索性追來一把抓住我,被小瑤喝斥住,他倒不氣餒,連問了一句。
正是這一句,勾著我心頭也「咯 」了下,不由自主停下來,回頭看他——「洛姑娘,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可對?」
小瑤並不知情,依舊惡語相對,「笑話,瞧這瞎話編得!」我一把拉住她,看著算命師傅,欲回答,轉念想到身邊的小瑤,這些事還是別讓她知道的好,找了個借口支開了小瑤。同師傅來到了算命的鋪子。
胡亂收拾起鋪子里散了一地的雜物,他用衣袖一把抹過桌子,乒乒乓乓地砸碎不少東西,再踢踢走也算是整理干淨了,這粗糙的架勢我看得一愣一愣的,這人不會是瘋子吧?他就著幾案攤開一張紙,是大陸版圖,神道兮兮地問我可知這九國?我點點頭,這前不久剛學的,不可能忘。隨即,他又拿出一張紙緩緩鋪開,只露了三分之一,我便一眼認出,竟有些激動,一把奪過,「這個!唐朝!唐朝!」沒錯,我看到的正是唐朝版圖,上接韃靼,下鄰吐蕃的唐朝。
算命師傅湊上前道,「這可是我老祖宗留下來的寶物,說是……」他頓了頓故作神秘,反而讓我反感,這人怎麼這樣,一副醉酒神離,說話斷斷續續,我沒忍住一掌掃在這個對于我能否回家而言,有重大關系的人的腦門上,「說呀你!!」心頭早已翻滾起一片熱,我知道,我就有可能能回家了!
接了我一掌,知道了厲害,算命師傅不敢再含糊,趕緊接下去道,「說是這是另一個世界的地圖。」「另外一個?」盡管如此,我也把此人罵了數千遍,你丫快點給我說呀,老東西,舌頭磨磨唧唧的。師傅察覺到我的不耐煩,怕又挨一掌,趕緊述說道,祖上曾經遇到一個人,就帶著份地圖,說自己是個航海家來到這里。之後,家族里有人開始研究這兩份地圖的關系,發現這兩個是平行的世界。
「平行的……世界?」一愣,想起我以前瞎想想的東西。平行的世界?
他走到一個書架前翻倒著東西,半天拿出了不少奇怪的東西,竟有幾樣把我看傻了,有紅軍的帽子,有毛主席語錄,有再往後一些的現代東西。他道,「這些都是那個世界里來的人身上帶的東西,從父輩那代就從我們家里收藏著。」我挑起一件端詳起來,在我生活的地方,我曾經遇過這些東西,疏遠得就覺得這些與我不是一個時代的,而如今在這片土地上看到,竟覺得那麼熟悉那麼親切。如果時間是平行的,那麼帶著這些東西來到這里的人大多已經故去,但,卻給了我希望,我能回家了!我就能回家了!!
我追問,那你怎麼知道我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如實答道,他認識洛家大小姐,知道她從小體弱多病,甚至想過自殺……「什麼?!」我滿是驚奇地直呼起來,他不急不慢道,「大半年前忽然有位大小家獨自找上門來說是要算命,我見她手相,奇特的很,十八歲的時候有個劫。沒想到她倒是先開口告訴我,她已經命不久矣了……」
道此,我完完本本地想清楚為何一開始小瑤會說我奇怪,會說我忌諱說道「死亡」會忌諱別人踫自己的東西,可能是每一個命不久矣的人才有的行為吧!「她問我可有化解的方式,她說她有個很愛的人不想離開(這個人就是水延吧),無奈我的道行尚淺,沒個辦法。之後她常來我這里閑聊,有一天她無意間說到她總是能從洛宅的池塘里看到一些奇怪的場景,雖然奇怪但很有意思。」
我想起小瑤說我總愛坐在池子邊看鯉魚的事,這會兒才悟得清清楚楚!
「說總能看到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穿著些奇怪的衣服,做些奇怪的事。」
猛然間我明白了什麼——「是不是那個一模一樣的女孩子總喜歡打籃球,哦不,總喜歡打個圓球進籃筐里?是不是總喜歡和男生勾肩搭背?是不是……」
「對!對!都對!」他驚喜地答道,「果然沒錯,之後青城傳聞,洛大小姐投湖自盡,被救之後,失憶了,我就想到是你們……身份互換了……」
我驚訝得喘不過氣,連忙追問,「那我能否回家?」
「那個池子可能就會是通道吧,不過,你們還需要一點點契機,只是契機是什麼,我也就不知道了,可能像之前洛小姐的死亡,也可能是別的其他原因。」
我連連點頭,只要是有希望就好了就好了!我激動得還真流出了淚,給了好些銀兩,伸手的時候,那算命師傅習慣性地將我的掌心攤開觀摩了起來,不知為何眉毛深深地鎖在了一塊。
怎麼?手相可有什麼玄機?正要追問,見小瑤氣喘吁吁地找過來,道,「姐姐,主,主上召見!」
我從位子上站起,有些驚訝,還沒來得及好好感謝師傅,就發現此刻女乃娘隨著轎子已經在街口等待著我了。
何來如此倉促?
轎子挺亮堂的,容得下我和女乃娘,她忍不住一路告誡宮規禮儀之類的事,沒人知道為何皇上會在牡丹宴上加急召見我,她只得再三叮囑一些不記得的事千萬不能亂答。小瑤坐在車夫身邊,回過身同女乃娘道,「沒事,我會照顧好小姐的。」
而我一路不語,腦海里轟然作響,整個心思全想著回家的事,等回去我就跳那池塘試試,至于契機,究竟是什麼?難道只有瀕臨死亡才會是契機嗎?為什麼會發生所謂「互換」的事?那另一個「我」此刻正在做什麼?還是真正的洛沄難道已經死亡了,我才會代替她來到這里,去過她的生活?
顛簸半許,女乃娘掀起窗簾,忽地捏住我道,「到了到了。」我聞聲湊上前,一聲驚嘆。整個青城地處平原,唯有北面略微偏西處有塊高地,被用來建造起當今新的皇城,青鱗宮。孤處高處,所以到了平涼大道,就能望見了,花青色的城牆,仙雲墮影下顯得更為深沉,配以古陶色磚瓦,尖尖翹起,就像是綻放在黃昏下的一朵迤邐的牡丹,遠處夕陽西墜,蒙上一層暖色的紗,籠著,如夢境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