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僅僅這樣想又是錯的，當他將那女人的舌頭命人丟進我的酒杯里，我覺得我要把前年的年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暮色墜下，透著厚重的血腥味，胃里一陣翻滾，所有人用麻木當做面具看著，或許他們已經看到過很多根舌頭被扔進很多只酒杯里了。我想起那日里在集市上，所見到的麻木不仁。我明白皇上的意思，是我和芳良人鬧別扭，他已經很開恩地不是把我的舌頭扔進別人的酒杯里，可是這杯酒，你喝得下去嗎？芳良人同我只是一面之緣，略有口角怎麼說都是小事，現在我卻要將她的舌頭伴著酒喝下去。
吃個門腔都還不沾血呢，將酒杯剛剛靠近嘴邊，心頭涌上一陣惡心，吐了出來，但我知道我必須喝下去，否則眼前這個男人還會用什麼手段弄死我的，三番舉杯，吐了兩回，胃痙攣著，淚水都給折騰出來了。
這一幕就像是美好的牡丹煙火前的前戲，所有人屏息看著，不知是否津津有味？望雲殿是半敞式的圓形宮殿，被工匠臨時搭建起關上台，主上坐于中央的龍椅，其余按身份兩排扇形坐開，打開的弧度朝向是一會兒煙火的空地，這兩層樓被點綴滿紅艷富貴的牡丹，在橘紅色的燭光下顯得嬌艷欲滴。只是，這會兒表演的節目叫生吞活人門腔。
風起了寒意，灌進我喉嚨口，背脊上都是汗，再往深是恐懼，和惡心。沒想到自己的沖動會叫我落到這般田地，再一次舉杯，小瑤一把奪過，「小姐，對不起了。」
她兩眼一閉，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替我擋去這劫，連著舌頭吞了下去，隨即跪下，道，「奴婢該死，吃了主上賜給主子的酒。」
我呆若木雞，忽地煙火開了，映紅了所有人的臉。
牡丹花也紅。
見主上開闔雙唇，在煙火墜地的嘈雜聲中不知說了什麼，轉而對我笑道，「洛家一直是吾器重的，沒想到教出的下人有些讓人失望，今吃了你的酒，明兒是不是……」
「主上，主上是我的錯啊，皇上……」想呼救，卻又不敢大聲，怕拔舌頭的事輪到我身上，七魂丟了六魄，緊緊捏住小瑤的小手，伏在地上，掌心里的汗出了一遍又一遍。
「來人！拖出去，一丈紅也就了事了。」說話的時候，他連神情都未作改變。因為，因為他覺得他是對的，他覺得人是不能有何錯誤的。他謀權篡位只是因為先皇的無為而治，可是！！
我怕得抽搐，「主上，求您了，是我讓她喝的，求您了求您了！！不要啊……」我哭喊著尖叫著，小瑤哭著不做聲，連句「饒命」都沒有喊，便叫人拖出去了，我欲追出去，卻被圍在望雲殿四周的禁衛軍制止，追都追不上去，撕心裂肺地疼，我沒想到，會害了小瑤。
又一出煙火，破空綻放，落在牡丹上，冷了一地。
隨後，這事像沒有發生似地，眾人把酒歡歌，皇上舉杯，普天同慶，說著最美好的祝福語，而我大腦漲得快炸了，指甲摳進肉里出了絲絲血跡，滿心記掛小瑤的安危，不知受著什麼毒辣的罪，哪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受得了？我的心又怎麼受得了！！
就著煙火的光，看見人牆間空出的缺口，如果聲東擊西，或許還能沖出去救小瑤，我盤算道。渾身緊張得一直在顫抖，淚水不住地打著轉，小瑤啊小瑤，你一定要撐住，你姐姐來救你了，來救你了！
忽地起立，正欲砸出手中的酒杯，就听望雲殿屋頂砸下幾片碎瓦轉，有人高喊，「不好！有刺客！」
好機會，我沒多想，逆著四處散去的官員們，尋找著小瑤受刑罰的地方。此刻，我心里只有小瑤，只有那個笑起來可愛的小丫頭的安危。一幕幕、一景景，在我奔跑于四處尋找她的過程中遇見清晰了起來，還記得我醒來時的第一次見面，記得她認真為洛老爺祈福的神情，記得她怯生生的可愛，記得她偶爾使得小壞，記得，記得她在我身旁，給我的勇氣給我的堅強。
四下都是禁衛軍打著燭火尋找刺客，花宴已終止在這茫茫的暮色里。
「小瑤……小瑤……」我穿過人群喊著，在龐大黑暗的青鱗宮里沒有方向地奔跑，不知進了哪個深閨院子，路燈都忽明忽暗地亮著。這時過來兩隊禁衛軍，打著燈籠搜索刺客。我抓過一個拼命詢問剛才將那個女孩子抓哪兒去了，「說啊！抓哪兒去了！」問過一個個，他們眼里只有我瘋子般的模樣。
「洛小姐，現在官員女眷已在禁衛軍護送下離開青鱗宮了，其余人還在望雲殿歇息，你快回去，別遇上刺客了。」遇上個官高一截的人物，他雖牽著頭士熊，倒是和氣地同我道，但理智已死，我一步沖上前抓住他的衣襟，怒吼著，「劊子手！你懂什麼！還我小瑤！還我小瑤！」
見我的架勢，士熊吼著撲了過來，這時沖上來個禁衛軍，將我一把架開，躲過了那一差點要了命的熊掌，他抱拳道，「在下護送洛姑娘出宮。」那人不耐煩地揮揮手，繼續前行尋找刺客。
見此場景，我猛然掙扎，卻被他緊緊扼住雙臂，往相反的方向拖走了幾步，而我依舊使出全身的力氣想掙月兌開來，他更是一把抓得更緊了，低聲道，「你還不明白麼！還想辜負了小瑤麼！」我哭得聲嘶力竭，咒罵道，「劊子手！都是被吃了心的惡魔！劊子手！那個小丫頭才那麼小，怎麼能受得了那一千大板，我要去救她，我要去救她……！！」
身邊再次經過一支禁衛軍的隊伍，搖曳過一片連綿的火光，看清了眼前的人，眸子有著那叫人不忘的墨綠色，是他……？原來他是這里的禁衛軍？我終究沒了力氣，鬧騰不起來了，見周圍人都散去，他嘆了一氣竟抓住我往宮里深處跑去。
一路向西奔跑，來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未進門就听到揮板的聲音。定是找到了！甩開他破門沖進去，就看到小瑤昏死在受刑罰的板凳上，滿地是血。我推開一人，尖叫道，「夠了！夠了！！」瞥見臂膀粗的大板上倒鉤著密密麻麻的刺來，還浸著刺鼻的辣椒水。
我顫抖著解上新置的褙子裹在她身上，觸及的只有冰涼的感覺，「小瑤，你別嚇姐姐啊……小瑤……小瑤啊……醒醒……小瑤……」抽泣著將她抱進懷里，已是哭得梨花帶雨，對不起對不起，小瑤，醒醒啊……
然而，懷中的小丫頭的身體越來越冰冷，我越來越絕望，呢喃著「小瑤小瑤……小瑤……姐姐在這里呢……」
明明上午還陪著我坐在洛宅里無所事事呢，明明剛才還數落著我呢，明明是個柔軟膽怯的小丫頭，憑什麼你一個人勇敢一個人堅強！！緊緊將她抱在懷中，哭天喊地，淚水橫流，卻換不來後悔藥，換不來小瑤的笑容。
「……太殘忍了太殘忍！難道沒有看清這是個怎麼樣的世界嗎？！太殘忍了……」我摟著小瑤，顫抖著，說不出來的悲傷。「你們給我滾開！」欲沖出牢房，被刑部的人制止，沖出兩人圍堵，爭執的時候，有著墨綠色瞳孔的禁衛軍走了進來，示意下牌子後，道，「放她們走吧。」
顫顫巍巍地抱住小瑤起身，我吼了一聲，「滾！！！」走出刑房，我只想著兩個字，報仇，報仇，報仇……我要為小瑤報仇，她根本什麼都沒有做錯，她還那麼小那麼可愛，錯的是我，我要替她報仇，風干了淚水，沖出那兩個人的圍堵，我朝著皇上的行宮走去，我要你付出代價，代價！
走了兩步，被追上來的禁衛軍一把堵住，他力氣很大，一手就將我們兩人甩進樹林深處，他冷語道，「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麼？還能明白什麼？？？
我大腦漲得打緊，他一把架住我，像拎起一只無力的小雞，「你以為今天的事有表面上那麼簡單嗎？！」遠處光影流動，淌在了他的臉上。
「主上早想除掉芳良人了，她和她哥哥的那些干預朝政的勾當是他眼里的沙子！至于你們，用完就可以處理掉了，怎麼還不懂？」
難怪今天的事來得快而蹊蹺，原來是早已一步步設好。
「洛老爺的事也和他們尚家有關，主上一石二鳥之舉無非就是同時除掉你們兩家。」
「你讓開，劊子手。」我道，很是委屈，淚水一直在流，那是種不能說出的痛與悲涼，「我要殺了那個狗皇帝，為小瑤報仇，為她報仇啊！滾開！」我沖過去，他死死抓住我。
身體本能地給了個曾經練來晃球的動作，用手肘頂住他的月復部，轉身想過去，想躲過他，沒想到這個沒人能化解的動作，被他左手一推輕輕破解，雙手交叉，架得更緊了。
「放開我，放開！」
「主上滅了芳良人的哥哥尚之翊，而你既是棋子亦是誘餌」春天的夜里還是冷的，一直冷到心里的傷口里去，曾經只是個知道吃吃喝喝太太平平打打籃球的高中生，為什麼如今要面對這一切面對生與死別的無能為力？依舊掙扎著，他不作聲響，只是緊緊地抓著我。
最後，一口咬下去，用盡全力，他都不放手，直到血咬出來，淚水也流干了，沒有力氣軟了下去。
他見我沒了動靜，嘆了口氣，輕聲道，「快逃吧，快逃……」
聲音下飄起一陣花香，是迷魂藥麼，來不及細想，便不由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