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不停地彈著琴,弦是會斷掉的。
======================================================================================================
泥球一直傻乎乎地看著她,梁小夏刮了刮她的鼻子才反應過來。
「對了,」泥球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一拍腦門對她說︰
「梁小夏,忘了說了,你去看看那個暗精靈吧,他好像不太對勁。石化解除以後就變得怪怪的了。」
怪怪的?梁小夏心下詫異,什麼情況能用‘怪怪的’來形容?她卻沒說什麼,轉而問泥球︰
「帕加呢?他恢復得怎麼樣?我實在不放心他,人類的幼崽看起來太小太脆弱了。」
「是那個你抱回來的小男孩嗎?他好著呢,醒來了以後還鬧著要見你來著。昨天我去看過,他身上的傷口都結痂了,最近上午和琥珀玩,下午就和塔里住著的那個長著狼腦袋的家伙學說話。」
泥球的耳朵又耷拉了下來,可憐兮兮地揪著梁小夏的袍子︰「梁小夏,這里到底是什麼地方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長相奇怪的人,還說著我听不懂的話?咱們啥時候能回森林去?」
「快了,快了。」梁小夏撫模了一下泥球的後背,安撫她焦躁的情緒。自己身上又涌起一股熱汗,聲音听起來顫抖而虛弱︰
「再等等…好不好…不出兩個月,我和你一起回去。不過這個地方。是個秘密。泥球,誰都不要告訴,記得…誰都不要告訴。」
額頭頂著額頭,她非常認真地囑咐道。
「梁小夏,我不催你。你趕緊治病吧。」泥球一陣緊張︰「等你病好了咱們再回去,不著急的。」
泥球總是信任她,信任得幾乎有些盲目。
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梁小夏擺了擺手。穿過她房間里的一道拱門,進去看居住在內室里的拉法爾。
拉法爾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一動不動。
他定定地看著銘文窗外的紅色的沙暴。就像在觀賞魚缸里的魚。視線隨著卷動的風移動,臉貼得離窗戶很近,眼楮一眨不眨,也不說話。
腳步聲驚動了他,拉法爾回頭,眼底劃過一道厭惡,表情也很不自然地盯著她,眼中無聲地詢問梁小夏「你來干什麼?」。
梁小夏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底屬于本能範圍的討厭。可終究沒露出太明顯討厭的表情,只擺出一張撲克臉。
「拉法爾——」
「你是誰?」
拉法爾從石化狀態解除後,動作依舊不太靈活。雙手撐著扶手,吃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緊緊盯著她。
他很討厭對面的人,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討厭對方。她的口氣很熟稔,但是他們根本就不認識,為什麼要像個熟人一樣對他打招呼?
梁小夏心里也‘咯 ’了一下,這是什麼狗血情況?他失憶了?
「你為什麼也叫我‘拉法爾’?之前還有個矮子來看過我,他也叫我‘拉法爾’。我的名字叫‘拉法爾’嗎?可我並不認識你們。還有,這是什麼地方,我到底是誰?」
拉法爾眼里有迷茫,也有痛苦,但都不像是假裝的,他雙手插入自己的頭發,陰郁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膝蓋,腦袋里空空的。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
「我是誰?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他又坐回了椅子上,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喃喃自語。
‘我是誰’這個具有廣泛哲學意義的命題,惹得梁小夏很想發笑。
她想告訴他,你是一堆蛋白質與水組成的有機物,社會關系的總和,意志與存在的統一,個性與共性的融合。不過她知道,自己若這麼回答拉法爾,大概會讓他更抓狂。
「我也不知道你是誰,」梁小夏最終還是開口了︰「對你來說,我是夏爾西摩曼,你的冒險隊隊友兼隊長,稱不上朋友。但是對我來說,你是拉法爾,獨一無二惹人厭的暗精靈拉法爾,這就夠了。」
拉法爾沒有因為她的話而生氣,反倒是覺得梁小夏至少很誠實,沒有騙他,因為他也覺得對方很討厭。
「我們是隊友?你是隊長,為什麼不是我當隊長?之前來看我的矮子也是我們的隊友嗎?我為什麼會加入你的隊伍?我們的隊伍是干什麼的?」
他的問題層出不窮。
果然,即使是失憶了,暗精靈還是一樣討厭。梁小夏在心里撇撇嘴,又將失憶的拉法爾拉入黑名單。
「…還有,我是做什麼的?這也是我的能力嗎?」
拉法爾睜開雙眼,伸出雙手到面前,用力盯著自己的雙手。他的指尖在瞪視中開始石化,從指甲向下延伸,直到指根的地方。
他終于憋不住,大喘一口氣,放下了被石化的手指,疼痛地閉上發紅的眼楮,得意地對梁小夏一笑。
他即使失憶了,也能猜到,自己的能力,大概很稀有。
梁小夏則吸了一口氣,屏住不敢呼吸,直到看到他雙手解除石化,才吐出一口濁氣。
拉法爾繼承了德波爾封印暗匣的能力,毫無疑問。
梁小夏覺得頭有點疼了。
她半靠在牆上,上半身密合貼著牆面支撐自己的身體,手臂伸出,抓起拉法爾的手。
拉法爾掙扎了一下,卻沒甩開,一臉厭惡地看著她︰「你要干什麼!」
「不干什麼,問你一個問題。」梁小夏催動殺戮左眼,眼眸中如同醞釀著洶涌的紅色風暴︰
「你知道燧發槍和德波爾封印暗匣這兩件東西嗎?」
她問得很慢,單詞一個一個地從牙縫里蹦出來。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拉法爾。
殺氣,濃烈的殺氣從她身上泛出,包裹拉法爾。淡金發隙間,血紅的眼眸針尖般刺痛他。他想逃開,想避開她逼人的視線。卻根本使不上力氣。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拉法爾粗暴地甩掉了梁小夏的手,用大喊大叫掩飾自己潛意識里的恐懼,一臉羞憤。
梁小夏捂著腦袋。重新靠在牆上,眼眸又恢復了正常。
她的殺戮左眼,沒炸出哪怕一丁點信息。拉法爾的腦袋里。空得像跑馬場。若記憶是糖水。大約拉法爾只有一腦袋被榨得毫無水分的甘蔗渣,混亂地堆在一起。
唯一慶幸的是,他沒失憶到連話都不會說。
關于拉法爾的失憶,她還是得去問鏡月。德波爾封印暗匣是他出手破壞的,拉法爾現在的奇怪狀態,也許鏡月能給出解釋。
在拉法爾希冀她說得再多一點的目光中,梁小夏感受到了今天內第三次眩暈,眼前又黑又麻。渾身潮熱,冷汗不停地出,不得不趕緊告罪離開。
……
白弦塔。頂層。
梁小夏有氣無力地推開門,長袍黏膩。頭頂還在冒白色的霧氣。一路走過來,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巨大的包子,在蒸籠里被熱氣包圍,熱得快瘋掉了,痛苦不堪,胸口也悶悶的,像塞滿了石頭,壓得她想吐。
「鏡月,救命…」
鏡月隨意地坐在地上,一只腿盤著,另一只腿長長地伸出去,斜靠在自己的棺材旁,深藍色雙眼倒映出梁小夏踉蹌向他走去的影子,面無表情地敘述︰
「你發燒了。」
很像在說「今天是晴天,明天有雨」,用波瀾不驚的陳述語氣描述梁小夏現在糟糕到頂的狀態,听得她很想崩潰。
「嗚嗚…鏡月是大壞蛋!嗚嗚…」
梁小夏的智慧之腦在高溫下徹底罷工,腦子里一片混沌。她跌了一跤,半趴著摔在鏡月跟前,揪著上古精靈的衣領,臉頰緋紅,說話也不清不楚的︰
「騙子!小人!我怎麼會發燒?精靈是不會發燒的!鏡月是騙子!你都不理我!你都不管我!你想干什麼!自以為是的混蛋!」
這句話,她是用前世的語言說的,腦子不清楚的時候,她下意識用前世的話開始對鏡月人身攻擊。
鏡月的四只耳朵動了一下,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听懂。
「你現在應該感到惡心、頭痛、體溫上升、情緒波動,這些都是光敏性後遺癥的中期伴隨癥狀,很正常。」
鏡月輕輕松開梁小夏揪著自己的衣領,微涼的手指覆蓋在她手背上,冷得梁小夏一哆嗦,緩過勁後,滿足地一哼哼。
梁小夏像一條毛毛蟲,向前拱了拱,上半身壓在鏡月身上,臉蛋靠在鏡月脖頸上,冰冰的,軟軟的。然後又像貓咪一樣,依偎在鏡月懷里,安靜地縮成一團。
他身體的寒涼,對梁小夏來說再舒服不過,隨著緊靠的身體,隔著衣服傳遞的冷氣有效緩解了梁小夏全身的潮熱,如同大夏天跳入蔚藍的泳池,去了一身的暑氣。
鏡月無辜地坐著,一動不動,全身如同石像般僵硬,衣領被斜著拉掉半截,鎖骨全露,右邊半個肩膀也都露在外面,一顆小腦袋正枕在上面,隨著呼吸起伏。
他任由小精靈靠著自己,頭微微向上抬,仰靠著水晶棺,望著牆壁上虛幻升起的月亮,深藍色的雙眼幽暗無光。
她的斗篷,亂亂地套在身上,半截光滑的小白腿從斗篷下伸出,蹬著翠綠色的短筒靴子,平搭在草地上。因為發燒而迷迷糊糊的臉緊緊靠著鏡月的肩窩,嘴唇幾乎快貼在他的耳朵上,柔軟的唇瓣隨著呼吸一張一合,灼熱的氣息噴在鏡月耳根,小精靈自己的長耳朵還在以固定的頻率輕輕顫抖,耳尖赤紅赤紅的,如同一只調皮的小蟲子在空中飛舞,讓人忍不住想去抓住。
梁小夏雙手模在鏡月胸口,小臂也貼在他身上,分量不重,卻讓上古精靈覺得重壓千斤。鋪面而來的海腥味、光元素氣息、還有風沙灰塵的味道混在一起,使鏡月非常細微地皺了皺眉。
「你是故意的吧?」
鏡月低頭看貼在身上乖巧的小貓咪,聲音鑽進她的耳朵,低沉而朦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