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進車廂,海格爾已經點亮了一盞魔法燈,艾米莉借著昏暗的燈光把小女孩內外檢查了一遍,發現她身上的血都不是她自己的,女孩全身唯一一處傷是在脖子上,傷口略微外翻,就深度來看,應該是沒傷到氣管和血管。她準備找藥先給她敷上,還沒起身眼前就多了個瓶子,她拿過打開挑了一點,微微的幽香,是早上才得到的那瓶。艾米莉輕輕的將藥膏涂在她傷口處推開,小女孩一動不動的身體猛然抽搐起來,喉嚨里發出痛苦的申吟。看來這藥膏還真的不能用,她有點想笑︰這算不算是現世報?想害人的反被害。她狐疑地看了看海格爾︰這人會不會是故意的?
感受到她的目光,海格爾說道︰「這是貴族們用的擦臉膏。」這人果然是故意的!
艾米莉沒說話,找到水囊倒了些水,開始清理那些擦臉膏。海格爾似乎有點失望,難道他在失望惡作劇沒有繼續?真是個沒同情心的家伙!她拿出自家的藥膏還沒來得及為小女孩涂上,就听朱利安一聲大喝︰「坐穩了!」馬匹痛嘶後狂奔起來,艾米莉狼狽地抓住坐椅問道︰「來了嗎?」
朱利安沒有答話,艾米莉坐穩後拉開窗簾伸頭去看,一輪血紅的圓月高懸在空中,沿路的樹影像張牙舞爪的怪物一般投射在她的臉上,路上只有噠噠的馬蹄聲單調的往復,除此之外,林間的鳥獸聲像是憑空消失一般,詭異的安靜,似乎用力深嗅甚至能聞到空氣里的血腥味。正在這時,朱利安突地駕車轉左,路越發不平,艾米莉不提防,都快被顛散了。但幸好只狂奔了約半分鐘,馬車就停下了。
隨著馬車的奔馳,艾米莉可以听見隱約的人聲,木柴 啪的燃燒越來越近,馬車停下時濃郁的烤肉香勾得她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她這才意識到晚飯還沒來得及吃。耳邊有人大聲喝問︰「你們是什麼人?」
朱利安跳下馬車同對方簡單交涉幾句後人群立刻乍開了鍋,他隨後掀開車簾問艾米莉︰「艾米莉,我能相信你嗎?」他指了指還昏迷不醒的貴族小姐。
艾米莉被他嚴肅的態度弄得有點手足無措,她啼笑皆非地張開嘴指指自己,想問問他有沒搞錯,她自己也需要人照顧的!身後的海格爾忽然說道︰「你放心。」艾米莉這才發現盜賊的視線投向的是海格爾。這兩人互相討厭,一路基本沒什麼正面對話,但這種生死相托的大事也會用這樣的方式表達讓她很無語。不過,艾米莉對于海格爾的鎮定很好奇,作為一個文弱的書生,他到底明不明白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啊?
朱利安略一點頭,抱起昏迷的小女孩,對父女倆招呼道︰「跟我來。」
這兩句話的功夫,外面的人已經集結成了一個方形的陣型。通過這些天的見識與同朱利安的交談中,艾米莉認出最外面是由兩個穿黑色魔法師袍的魔法師和白色武士服的兩名劍師壓住四腳,第二層大部分是十多名穿藏青色魔法學徒裝和藍色劍士服的年輕人。三人來到第三層,這一層只有六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服飾也是各式各樣的,看不出是什麼職業。朱利安放下小女孩,拿出別在腰間的彈弓直接沖到了最前方。
這時中間一個看起來像是負責統籌的神官跑過去看來想勸朱利安退回,朱利安晃晃手中的彈弓,又說了句什麼,那人把他安排到了一名女魔法師的旁邊。
「喂,就是你們說魔狼要來嗎?」問話的是手執一柄短劍的黃頭發男孩,不同于大人們的緊張恐懼,小男孩的臉上都是期待和興奮。他旁邊還有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也是一臉的好奇。
艾米莉點頭,指著昏迷的小女孩道︰「她就是被魔狼弄傷的。」兩個小孩驚嘆的吸氣吸引了周圍嚴陣以待的人,有人問道︰「你們是怎麼從這些凶殘的家伙手中逃出來的?」
「我們沒有直接遭遇到,」她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便問道︰「你們都是一起的嗎?」
小男孩答道︰「不,我和妹妹還有爸爸媽媽外公是一起的,前面的據說是米耶斯布魔武學校出來游歷的老師和學生,還有那個,」他指著一個全身都被黑斗篷包住的人說︰「他是後來加入的。」他又望著她身後,艾米莉會意︰「這是我爸爸。」
「你爸爸怎麼不去前面幫忙?」
艾米莉瞄一眼海格爾,後者絲毫沒有被談論的自覺,墊著他從不離身的墊子居然席地而坐,閉目養神起來。這在拿著武器,全力備戰的眾人中顯得那麼刺眼。「嗯——」艾米莉擠出個笑︰「他就在這里啊,萬一有魔狼突破防線,他也可以抵擋一二嘛。」
「哦,也就是說,他攻擊能力不行嘍?」小男孩眼中的鄙視讓艾米莉很不舒服,明明自己也不喜歡這個父親的,但見別人瞧不起他,居然她會感到不爽。艾米莉想再說點什麼,耳邊已听到越來越近的狼嚎,許多人不約而同地低叫道︰「來了!」
遠處的黑影速度極快,不過幾個起息兩方相距已不到二十碼,並開始分散著包圍人群。打響號角的是朱利安手中的彈弓,一直關注他的艾米莉看見盜賊的彈弓凝出一支白色的箭頭向著狼群呼嘯而去,箭矢到處立刻有狼的慘嚎聲傳來。他身邊的女魔法師手中凝起一個紅色的能量球隨後即至,但被早有防備的狼群躲過了,魔法球落下的地方燃起一片火焰。接下來,艾米莉感覺就像是看了一出瑰麗絢爛的焰火晚會,紅的藍的黃的紫的,各色各樣的魔法能量在空中飛來飛去,間或還夾雜著幾縷劍氣,忽略掉越來越濃的血腥味和被魔狼拉得越來越近的距離,艾米莉甚至會覺得這很像在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的鳥巢現場。
當兩方的距離快要為零時,身處第二圈的劍士學徒們補上了第一圈,可能是凝聚魔力需要時間,魔法學徒站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和劍士互為輔助,近距離搏擊讓戰斗變得血腥起來。但這時人群這邊還是佔上風的,長時間的膠著讓本來凶戾充滿攻擊力的魔狼開始疲弱。看出這點的人們精神愈發振作,正在這時,不知從哪響起一股高亢尖利的聲波,刺得連站得最遠的艾米莉都是一陣不舒服,而劣勢已顯的魔狼像被注入興奮劑一樣拼命攻擊起來,人群頓時不支。這時原來六人中的年輕男人對老年男人和年輕女人說道︰「我去幫忙。」小男孩舉著劍大喊道︰「爸爸,我和你一起去。」小女孩也臉色發白地拽住男人的衣襟表達了自己的不舍。
男人搖頭說道︰「阿力克斯,我們都去了誰來保護爺爺他們。」小男孩的眼神掙扎著卻不願答應父親。男人模模男孩的頭︰「留在這,不然爸爸不能放心戰斗。」說著堅決地捋下小女孩的手,又與女人擁抱一下跑向了戰場。
男人的加入讓已顯亂象的戰場漸漸穩住,他的劍光所到之處一片濺起的血霧,他居然是個高手。不過為什麼之前不去戰斗呢?
艾米莉也沒什麼立場不滿,畢竟自家的老爸還悠悠閑閑地坐在那。看他那情形,似乎要有杯茶在手就直接可以觀看表演了。
小男孩阿力克斯看來也看不慣海格爾的悠閑,但出于對大人的敬畏,他沒有直接去質疑海格爾,反而問艾米莉︰「喂,你爸爸難道連拿劍的力氣都沒有嗎?他這樣,能保護你嗎?」剩下的這幾人老的老弱的弱,看起來也就海格爾還有兩把力氣。
艾米莉尷尬地抿抿嘴,正要回答,先前听到的那股聲波又出現了,殺得性起的魔狼攻擊力又漲了一大截,都像不怕疼似的,任刀劍加身也不改攻擊方向。這時戰爭愈發慘烈,到處可以听見慘叫和硬物劃進皮肉的 啦聲,不時有飆起的血液和殘肢,和著天上那輪圓亮的血月,像下起了盛大的血雨之宴,空氣中還彌漫著雷電和火系元素使用後散發的焦臭味。
生長在和平年代的艾米莉兩世遇到的最大威脅不過是遇上幾個打劫的小混混,哪里直面過如此血腥殘酷的場面?她又惡心又害怕,生怕一閉眼魔狼就到了眼前,攥著那把可笑的餐刀,她感覺渾身都在發抖。
「那聲音到底是什麼鬼玩意發出的?」年老的男人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攬緊身邊的小女孩。
「狼人,」回答他的是那個一直沒出過聲的黑袍怪人,他說︰「用獸人第一次換牙做成的牙骨笛可以召喚操控與之同源的魔獸。」他的聲音干澀而嘶啞︰「看見月亮沒?今天是血祭之夜,魔狼和狼人的實力會大漲,每到這一夜,狼人都會大開殺界,以祭血月賜予的力量。」
「可是,卡徒索什麼時候有了這樣一群——啊!」
艾米莉呆呆地看著從老人後心中伸出的狼爪,溫熱的血液甚至噴濺到了她的臉上,使她腦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直到小女孩的尖叫聲響起。大亂的人們迅速反應過來,有人在叫︰「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里居然有五階的土羅狼!」還有更多的人驚叫著逃開,有人對她大喊︰「快跑啊!」紫紅的鮮血濺上臉頰的那刻,艾米莉的反射弧像是裝上了暫停鍵,她想多消化一下這句話的意思,本能讓她明白她更應該挪動雙腳跑得遠些,可是腿像有自己的意志一般釘在了原地。她拼命地想調開目光,老人垂死痛苦的眼神如同實質一般鎖住了她想逃跑的視線。土羅狼張開森森的白牙一口咬在了還在掙扎的老人脖子上,喀嚓,喀嚓,喀嚓……她想笑,真像她多少次做過的那些怪誕的噩夢,只是,這次是無論怎樣掙扎都醒不過來的,她覺得那種眼睜睜看著全身都是枷鎖的自己沒頂的絕望快要把她殺死了。
眼前驟然陷入黑暗,因黑暗而衍生的恐懼成為了被這恐怖的場面而定住的艾米莉解咒的鑰匙,她開始尖叫,踢打,拼命想要掙月兌桎梏,不管用嗎?哦,對了!我還有牙齒!身體有自己的意志,對!咬!狠狠地咬!腥甜的液體流進口腔,然而箍住她的手臂始終像鐵鉗一樣紋絲不動,為什麼還是不動?她絕望地大哭起來。
哭泣中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翻了個身,一個溫暖的柔軟的身體包裹著她,有人在她耳邊一遍一遍不停地說︰「別怕!沒事了!沒事了!」溫柔醇厚的男中音奇異地收束住快驚散的魂魄,讓她漸漸放松下來,男人寬厚的手掌捂住她的耳朵,想幫她擋住那些可怕的聲音。艾米莉蜷成小小的一團縮進男人的懷里,並不強壯的身體似乎隱藏著無盡的力量,仿佛能為她抵御一切傷害。男人的右手按在她的後心部位,身體一下一下輕輕地被拍打。可能因為開始制住她花了不少的力氣,他手掌的熱度燙人。她緊緊地巴住男人的身體,像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艾米莉深吸一口氣,把頭埋在他的肩窩,那一刻,突然之間,因為被拋棄,被捉弄,被諷刺而生出的憤怒不甘仿佛通通遠去。然後,空虛被填充,孤獨被驅逐,恐懼被安撫,所有所有不安尖銳的負面情緒也隨之遠去。鼻子里滿滿只是清爽好聞的味道,她僵硬的身體慢慢地柔軟,決定听從心底的意願︰「好吧,我們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