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知樓影響深遠,毀人不倦,體現在我家師傅身上便是他也愛自封「天下第一」,比如他愛四處炫耀他是來自「天下第一谷」。我想我現在住的這個山谷,便是「天下第一谷」了。只是知道具體位置的人少的可憐,因為師傅在外對它的描述和它實際的模樣大相徑庭。比如師傅說,山谷四季如春百花綻放,其實山谷冬天陰冷潮濕的,寒氣逼人,時不時來幾場雪,黏糊糊濕嗒嗒的,就是梅花仙子也要退避三舍;還有山谷仙氣繚繞,乃療養勝地,其實每年夏至,天上無半絲雲彩,茸毛總是死豹狀地趴在樹上,完全不顧淑豹形象;最扯的一點就是山谷懸于水面之上,敢情師傅年紀大了,也愛做夢了。
其實,到了後來我才知道,師傅口中的天下第一谷,說的並不是我這山谷。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對這個山谷留戀,如果我也厚顏到胡亂封號,定命這山谷為「天下第一谷」。
雖說不是不能再回來,但是即將離開,心中總有不舍,不知道茸毛會不會這麼覺得……我四處尋找茸毛的身影。只見茸毛正把肉拖到釋魂面前,只是釋魂依舊安靜打坐,茸毛見狀,也就安安靜靜地蹲坐到釋魂前面,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嗯哼!」我象征性地咳了一下。茸毛扭頭看了一眼,又轉了回去。
「茸毛呀,他一個人哪吃得了這麼多的肉啊,倒是我,半個多月沒肉吃可瘦了不少,你看我握拳的時候都握不成包子了。」這下茸毛完全不搭理我了,估計她也知道,我的拳頭,從來都是骨節分明的,所以我從來沒想用拳頭打人,一拳打下去,別人沒有趴下,自己倒痛崩了。
豹大不中留,自己養的閨女就這樣白白便宜了別人,到頭來還抱不到孫子,何止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釋魂,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你留下來陪著我的竹屋,我和茸毛離開;第二,你自己走,愛去哪兒去哪兒,我和茸毛留下。」我就著茸毛的邊上坐下。
釋魂緩緩睜開眼楮,明亮如星。其實我看不懂他的眼楮,就常理推算,釋魂應該憤世嫉俗地活著,眼里布滿滄桑,可是我看到的卻是真真切切的一雙明亮眼眸不帶一絲渾濁,沒有歷經人世的深邃,倒有幾分未泯天性的透徹。
釋魂抬手,出人意料地模了模茸毛的頭。茸毛一樂,幾乎整個身子都撲在他身上。
「我們一起走。」釋魂順勢摟著茸毛。
尚未從剛才的事兒中回過神來,又被他這話給攪進去了。這「我們」是指?
「茸毛不能和你一起,你太危險了。」我搖搖頭,想把茸毛抱回來。
「我們一起走。」他把茸毛樓得更緊了,眼楮卻直直地看著我。
「不行,要麼你走我們留,要麼你留我們走。」其中牽涉太多利弊問題,雖然我不想見他喪命,但始終認為我自己的命和茸毛的命更加重要。
「我們一起走。」他不依不饒堅持這麼一句話。
「想讓我把茸毛嫁你?門兒都沒有!還想私奔,你做夢吧!你們要是一起走得了,我‘影子’倒著寫!」我忽然想起師父曾經說過,活久了總能遇見那麼一個人能叫你所有的優雅全部見鬼去。茸毛雖然只是一只豹子,卻是我生命中不可割舍的部分,這些年若是沒有她朝夕相伴,我活著也不過是一具尸體。論武功,我知道自己一定打不過釋魂,但是若真要拼命,我不信自己輸他,即使陪上性命,我也要保茸毛周全。
釋魂一愣,隨即明白了什麼,抿嘴一笑。
原來一直不笑的人忽然動顏一笑,竟是天開月明般奪人眼目。
「我們,你、我、她。」釋魂認真仔細地解釋。
「那也不行」四個字剛想月兌口而出,林子里便透出有人闖入的訊息——迷陣全毀。
「你怎麼這麼不值錢!」我恨恨地說道,本以為有關他的消息一定價值千萬,那些江湖正派人士也須躊躇十天半個月才決定到底要不要他的消息,沒想到才隔了一天,就有人上門了。若日後有機會定要問問有關他的消息究竟是有多便宜。
釋魂放開茸毛,一提腳就打算往外沖。
「不許出去!」我連拉帶拽地拖住釋魂,「他們人多勢眾,迷陣又全毀,看來這次是有會破陣的人。山谷通往外界的路口都有人闖入,你這樣冒冒失失地闖出去是想干嘛?上回你被打下山崖還能留一條小命,這回可沒有一個山谷能接住你了。」
「我會殺了他們的。」釋魂答道。
「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對方有七八十只手?我們先去看看來的人到底是誰再說。」
我原想還要過一段時間才會遇見對方,不料他們已經越過林子將竹屋團團包圍。
「大魔頭,快束手就擒!」外頭有人喊道。
哼,只有呆子才會束手就擒。
釋魂一個箭步沖了出去。
「你們誰先上?還是全上?」釋魂站定,眼光掃了一遍眾人。
「對付你這種人人得而誅之大魔頭,就是全天下的人一起上也不違江湖道義,你若不自刎以謝天下,自然是要我們群起滅之。」那個站在最前面的人吼道。他身著藏青色長衫,雖手執長劍言辭霸氣卻不掩其儒雅之姿。
「哼!」這番蠢話,也就說給傻子听听,我一陣反胃,忍不住「哼」了聲。
「何妨妖女,竟在此撒野?」
「你是不是弄錯了?」我見無法再躲藏,也就光明正大地走到釋魂邊上,然後我看到了許多訝異的神情,「第一,釋魂是不是大魔頭不是你說了算的,就算他真的是大魔頭,你又憑什麼在這里吆喝著要殺人?第二,我是不是妖女,也不是你說了算的,就算我真是妖女,你又憑什麼不讓我在這里撒野?這里雖算不上是我的地盤,但絕對不是你的地盤,你無故闖入,沒賠禮道歉,還喊打喊殺,你也不怕觸怒了這谷真正的主人。」
「我們入谷殺人,乃替天行道!相信谷主深明大義,定能體諒我方作為。」那人說得信誓旦旦。
我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兩眼。若不是他說起話來文縐縐的強調,我都快忘了我見過這麼個人。是的,我見過他,他是雪劍山莊的劍客,飛鳳劍單飛,說難听點,就是爪牙,「天下第一莊」的走狗。
「釋魂,我們退吧。」我輕嘆,這個人,曾經抱過我……
「姑娘,單某不想殃及無辜,請姑娘到一旁小憩,待單某誅魔之後,再請姑娘帶路,向谷主賠禮謝罪。」
「我不想讓他殺了你,你走吧。」或許是過去的記憶作祟,我下不了殺心。
「姑娘?莫不是你要阻擋單某?若是如此,莫怪單某劍下無情!」說完,他提劍刺來,用的正是雪劍山莊鼎鼎有名的劍式「飛鳳定川」。
如此熟悉的劍式,不想有生之年還能再見,我一時愣在那兒,忘了避開。幸好釋魂再旁,向著劍鋒迎了上去。
「飛鳳定川」勝在速度,出劍者必須以極快的速度刺向對方的死穴,不是花式,而是死招。只是我也知道,這招勝在速度,同樣也輸在速度。
果不其然,釋魂只手就破了「飛鳳定川」,因為他快,釋魂更快。
「勝負已定,你們走吧。」我見釋魂就要下殺手,高聲喊道。
「住口!我單某人決不能做臨陣月兌逃的懦夫!我走,便是雪劍山莊走,我能死,卻不能叫雪劍山莊承辱!」單飛再換一招,便是三招必殺技中的第二技——「飛鳳幻影」。
「你是傻子嗎?釋魂的速度比你快就是比你快!」我失聲嚷道。
可是他們並沒有理會我。或許這也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為了氣節,為了榮譽,為了恩情,男人可以以命相拼,寧可戰死不肯叛逃。
轉眼間,釋魂已將單飛制服。對了,這便是釋魂,沒有虛招,只有致命的打法。
「釋魂……我救過你,我要你放過他。」此時的釋魂是冷漠的,這種特殊的冷漠是屬于一個殺手的冷漠,不單是眼神充滿殺氣,就連周身都彌漫著駭人的殺氣。我並不知道釋魂能不能听到我說的話,但是我還是要說,我做過太多後悔的事,如今不想再做什麼令自己悔恨的事了。
「不,你殺了我吧。我不接受任何人的同情。我單飛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如今一敗,也只能以死謝罪。」單飛雙眼一閉。
「死不是解決問題唯一的辦法,為什麼要用永恆的代價來解決暫時的問題呢?」見他不領情,我自嘲︰「算了,如果你真的要死,自然也沒有人攔著……」男人的驕傲我不懂,雖然我不想他死,卻也知道左右不了他的想法。
「只是你死後,我想留著你這把劍。」我淡淡地看著他,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
「不,我的飛鳳劍只能屬于雪劍山莊,豈是爾等妖女所能覬覦的。」話音剛落,他便死在了釋魂的拳下……或是這話也惹怒了釋魂,他已經大開殺戒了。
我知道自己攔不住他,而且也沒有理由攔住他,一群想致我們于死地的人,我又能說什麼保住他們了。幸好釋魂不殺逃兵,幸好除了單飛,其他人都是逃兵……只是,我想保的人,雪劍山莊唯一一個正直無偽的人也死于他的愚蠢了。也好,也好,至死他也只知道雪劍山莊的好,自以為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