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我跌下所謂的「天下第一崖」不過才十二歲,八年轉眼而過,此間從未出谷,所以出了谷以後的路該怎麼走,其實我並不清楚,只是憑著記憶,模索向前。多年前師傅所提及的路,當時以為再不會出谷,也就不放在心上,現在倒是後悔了。
「姐姐,我們走了好久,怎麼還沒見到大路呢?」小姑娘擦擦額頭的汗,嘟囔著小嘴問道。也是,就算她有些功夫底子,在青天白日下走了那麼長的路也該喘氣了。
「紫小荊,你就這點能耐?」與其安慰,不如激將,反正這也是事實,今後要走的路也許還很遠。
「才沒有,姐姐,我能走很久的!」紫小荊一掃陰郁嚷嚷到。
我給她換了名字,「紫小荊」,只要不牽涉到「白」字,其他什麼名字對我而言無所謂。
「姐姐,既然我們要去找茸毛小豹子,那我們能不能順道,順道去……」忽然四周便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什麼人,來都來了,干什麼躲躲藏藏?」紫小荊一聲嬌呵。
「我們做事,從不躲躲藏藏。」林間冒出八個黑衣大漢。說話的那個年紀五十左右,一臉絡腮胡子,臉龐黝黑,倒是一雙眼楮炯炯有神。「姑娘,把身上的錢財留下,我們定不會傷你性命。」
「憑什麼要我把錢給你,你是?」紫小荊歪頭一想,「強盜?!」
「錯!」其余的人齊聲大喝。
「我們只要人留下錢財,從不傷及性命。」
「我們只劫富人,從不錯劫無辜。」
「我們從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我們所作皆是劫富濟貧的善舉。」
「我們看不慣官府無所作為,只能出手替天行道。」
「我們雖是山野草寇,但是我們是真正的義匪。」
「我們所作所為對得起天地良心。」
「我們不是普通的劫匪,我們是‘天下第一義匪’,我們求的只不過是人間正道,天下大同。」
剩余的七個人,你一言我一句,把紫小荊說得團團轉。
「那你們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啊?」紫小荊苦著張臉問。她的心甚是單純,對她而言,人只有兩種,無非是好人和壞人。
「姑娘,交出錢財,我們不會難為你的。」帶頭的絡腮胡子又勸說。
「好人壞人是不得而知了,打劫的就是打劫的。」我涼涼地說,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對哦,匪徒就是匪徒了,哪還有什麼好壞的……」紫小荊似乎明白了什麼。
「姑娘,我們是義匪,留下錢財,我們不會為難姑娘。」絡腮胡子臉色微青,重重地強調了「義匪」二字。
「如果我們不給呢?」紫小荊傻傻地問,在別人看來卻成了戲謔。
「何必不給?」絡腮胡子瞪了她一眼,又看向我,「姑娘,你年紀稍長,必定通曉人情世故。如今的天下,雖算不上天下大亂五域同悲,但是各地民不聊生之事日日發生。像你們這樣的富家女,是無法理解人間疾苦的,我們無意傷你,只是希望你們能夠略發善心,用你們多余的錢財,去接濟陷于饑寒交迫水深火熱的人們。」他說得動情,其余的黑衣人也是同樣的神色,在他們眼中,我這個一身素布帶了幾個饅頭才出谷一天的人,和一個分不清好人壞人的天真小丫頭,都成了不食人間煙火、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千金。
我的笑容越發嘲諷,他們到底長了對什麼眼楮,即使紫小荊的衣裳精美絕倫,但她的舉止,到底是哪兒像了大家閨秀?
「你說得,好像也有點道理,」紫小荊信了他的話沒听出不妥,全身上下翻了個遍,「我身上就只有這麼些銅葉子,給你吧。」
「你是在打發乞丐嗎?」。絡腮胡子負手而立,似是受了天大的侮辱。
「我沒有,女乃娘只留了這麼多,她說萬一哪天我真的出谷了,就可以拿銅葉子買饅頭,不然就會餓肚子。這個就是錢,一個銅葉子能買一個饅頭!」紫小荊急急地辯解到。
我瞥了她一眼,輕嘆,才遇上第一波人,就把我教她的事忘地干干淨淨。我早前交代過她,出去後絕對不能再提起從前的事,以免招惹不必要的是非。若是別人真的問起,也就說是我們是從北域來的,到中域找家人想過些好日子。因為這些年師父到過北域,回來時多是嘆息連連,天災人禍不斷,但凡是北域還走的動路的,多半都到別的地方去謀生了。
「哼,」絡腮胡子看著我,「姑娘。」他雖然只喚了一聲,但意思卻是一樣——拿錢消災。
「我們與家人失散,身邊確實只剩這麼些銅葉子。如果你想要更多,那也只能待我們找到家人後,才能給你。」我說得誠懇,「我們確實不知道‘天下第一義匪’到底做過多少‘善舉’,只求‘義匪’今日再‘善舉’一回,送我們到中域的萬知樓,找到家人,你想要多少,自然給多少。」
絡腮胡子一听「萬知樓」,眼楮一亮,不管那是不是龍潭虎穴,「萬知樓」絕對是個聚錢的地方。「你與萬知樓什麼關系?」
「沒什麼關系,只不是家人會去萬知樓買消息,所以囑咐過,若是我們失散了,就聚到萬知樓。」我上前一步,擋住紫小荊,免得他一看她,便知道我是在撒謊了。與其辯解,不如利用。
「買什麼消息?」絡腮胡子不放心得問了句。
「你是包打听嗎?還是做義匪是虛,萬知樓的探子是實?」看他臉色一黑,心里舒暢了幾分,「到底是買什麼消息,是他們男人的事,我只听到了什麼‘天下第一大魔頭’和‘天下第一公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反正也就是他們男人的事。」我搖搖頭,似是對此事極為不滿。
絡腮胡子倒是點點頭,「確實是大事。好,我們便護送你們到萬知樓,但是你們必須給我們一百金葉子!」
「只要我們找到家人。」我給他們一個安心的眼神。
這下,有人領路,我們輕松不少。為了那一百片金葉子,他們還找了一輛馬車,好讓舒舒服服我們兩個地上路,畢竟這林子離萬知樓少說也還有十天的車程。
竟然要十天,我不由得輕輕蹙眉。不知道釋魂帶著我家的茸毛到底去了哪里……
「姐姐,茸毛小豹子這麼有錢啊?」紫小荊扯著我的衣裳袖子不可置信地問道。
「為什麼這麼問?」我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是姐姐說這次出來是要找家人,家人就是茸毛小豹子,剛才姐姐又說找到家人就給胡子大叔一百金葉子,那茸毛小豹子不就是有一百金葉子嘛。」紫小荊撥弄著手指頭推算到。
「就是把茸毛稱斤賣了,也換不回一百金葉子。」我掂量著,頂多也就一百銀葉子吧,豹子肉人們不愛吃,值不了幾個錢,皮毛倒是值錢得很……一想起一直以來茸毛的皮毛都只有我可以模,這次卻偏偏給別人佔了去,心中無名火起。
「姐姐,那你拿什麼給胡子大叔啊?」估計這會兒在她心里,這絡腮胡子就與好人同列了。
「我自有辦法。」他們是匪,難道我就不可以是賊?況且和強盜談道義,本來就是天大的笑話,什麼江湖規矩,通通不放在眼里。若他們真的想對得起「義」字,大可以在民不聊生之地建立義莊,何必玷污了「善舉」一詞。或許他們確實有心救人于水火之中,但卻用錯了方法,著錯了道,只是個人有個人的做法,他們就繼續當他們的「天下第一義匪」吧,我只要抵達萬知樓,只有那里最有可能探听得到釋魂的蹤跡。
「紫小荊,我教你的,一定不能再忘了,如果你透露一絲過往,那麼我就把你送回紫荊迷魂陣中,我親自守著,看你出得來出不來。」我涼涼地提醒了一句。
「姐姐,我發誓,我一定不會再說錯話了。我是北域來的,你是我親姐姐紫影,我是紫小荊,我們來中域是找人的,路途遙遠,小荊記性又不好,你們別問我什麼了,真想知道,就問我姐姐。」她匆匆背了遍我教她的,「姐姐,我說得沒錯吧。」
「你對我說有什麼用。」既然有心再叮嚀她,就把話說開了,「你最好記住,天下人並不是非好即壞,最好的人也有偽善黑暗的一面,最壞的人也有慈悲動情的一面。」
「不是的,姐姐,」忽然她嬌羞地低下頭,「白大哥一定是好人。」
又是「白」字,心中不由一緊。
「哪個白大哥?」我追問。
「白大哥就是白大哥啊。」她不明所以地抬頭看著我。
「天下姓白的人多著,我怎麼又知道你說的白大哥是誰。」其實天下姓白的,只有雪劍山莊那一家,能被稱為「白大哥」的,恐怕只有他了。
「這,」她作難,又忽然笑顏逐開,「姐姐,你只要讓我再看上一眼,我準能認出他來。」
于茫茫人海之中,只稍一眼便能認出他,她對他,到底存了什麼樣的情愫?我的心不由得又重了幾分……
「你喜歡他?」我艱難地開口。
「姐姐,問這麼直,人家會不好意思的。」她吃吃地笑著,「反正我出谷,最想見的人便是他。姐姐,反正我們要順道去找茸毛小豹子,能不能,也順道去雪劍山莊,白大哥他就在雪劍山莊!」
「雪劍山莊」四個字仿佛連成一把利劍,劈地我癱軟在車座上,面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