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祿聞言,頓時斂起凶狠暴戾的神態,低眉順目的躬身說道︰「原來是二少爺,奴才給二少爺請安了。」
「你是哪個府苑的?」
「小的是浮香院的管事閆祿,先前不知二少爺在這里,打擾了少爺,實在該死,小的這就走。」閆祿連連賠笑,還不等沐容吩咐就已坐上了馬車,對著身後眾人厲聲說道︰「沒眼色的東西,還不快走!」
可是還不等馬車啟程,沐容已上前一步,淡淡的說道︰「這些孩子是要送到浮香院去的?」
閆祿微微一愣,連忙答道︰「回二少爺,這都是些下賤的奴隸…」
沐容並沒有理會閆祿,他的目光陡然停留在一雙凌厲的眼楮上,幾乎有一剎那的失神,可是那微不可察的怔仲轉瞬即逝。
沐容收回目光,清淡的聲音已如朔風初靜︰「你告訴叔公這幾日正府里事多,這些孩子我都留下了。」
閆祿臉上的笑意一僵,卻仍不死心的說道︰「二少爺,明天奴才一定給您送來些既機靈又干淨的下人,這些個下賤東西擱在東苑里豈不是礙您的眼。」
沐容眉梢一挑,臉色頓時冷了幾分,側身沉聲說道︰「怎麼?難道要我親自去找叔公要人麼?」
閆祿歷來听說這位二少爺雖在召陵城里當著要職,可在眾多的貴族公子里是最平和的一位。沐府佔地極廣,又府苑眾多,平日里偶有路過東苑,遠遠望見這位二少爺,也只覺他是個如神仙般出月兌的人物,哪里想到今晚竟為著幾個賤奴動了怒氣。
閆祿頓時有些害怕,脊背弓的如同蝦米,連忙說道︰「小的該死,二少爺息怒,小的這就把這些奴隸給您送到東苑去。」
「嗯。」
隨從們連忙將籠子從馬車上卸下,「 」的一聲放在了地上。十幾個瘦弱的孩子擠在不大的鐵籠子里,像是一群待宰的羊羔,驚恐的大睜著眼楮。
「都送到東苑去。」
舒彥本就已經虛弱到了極點,經過剛才那猛力的一顛,又吐出一大口血來。閆祿眼見這小奴隸已是無救,頓時厭惡的皺了皺眉頭,對身旁的隨從說道︰「把這個喪氣的東西拉到東嶺子去。」
東嶺子在東角門外,地處偏僻,昔年因為鬧過時疫,至今仍少有人煙,再加上當時為了杜絕疫患,而將附近的草木房屋全都焚燒殆盡,更是隔斷了嶺下東湖的水源,經年累月,早成了一灘惡臭的死水。
附近的荒地多年無人落住,整座山嶺上荒草遍布,足有一人多高,白日里就異常僻靜,到了夜里更是陰森可怖。
召陵貴族對待奴隸下人多殘忍暴虐,動輒便嚴刑加身,拋尸荒野,漸漸的便把東嶺子當成了拋尸的亂墳崗,不論是哪家的奴才,一听到東嶺子三個字,都要嚇得腿肚子打顫。
一雙蒲扇般的大手登時伸向了昏迷不醒的舒彥,舒真兒的眼中霎時間迸發出刺骨的恨意,竟猛然躍起,撲到那人的手臂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深深的咬了下去。
殺豬般的叫喚聲頓時響起,所有的人都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個瘦的幾乎月兌相的孩子,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
被咬住的壯漢連聲痛呼,大怒之下掄起一拳就要朝著女童的頭頂砸去,可是孩子仍自死死的咬住他的手臂,隔了數層的衣裳,竟殷出大片的血來。
「住手!」兩個聲音同時傳出,只見孩子眼神狠戾,竟在電光火石之間奪下閆祿手中的鞭子,「唰」的一聲抽在了那破空而來的拳頭上!
迸濺而出的鮮血登時浸透了男人的衣袖,淒厲的慘叫沖天而起,只見舒真兒竟狠狠一撕,生生從那隨從的手臂上咬下一塊肉來!
碩大的身軀轟然倒地,男人捂住鮮血淋灕的手臂,痛苦的蜷縮著身子,口中不住申吟,頓時驚呆了在場的所有人。
閆祿哪里想到這些小小的奴隸竟如此凶悍,頓時惱羞成怒,大喊道︰「把這兩個賤奴給我拉出來!」
無憂護在舒真兒身前,手中尤握著那根滴血的馬鞭,不到十歲的孩子,渾身上下竟透著一股極重的戾氣。隨從們面色躊躇,一時竟不敢上前。
「廢物!」
閆祿奪旁隨從腰間的長刀,正要朝著無憂劈去。卻听見沐容那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夠了,難道要我治你們的犯夜之罪麼?」
召陵城里除了上元節和除夕守歲夜夜都有宵禁,而且管束極嚴,沒有官府的令牌而在晝盡之後四處游蕩的人一旦被巡夜的士兵發現必定要嚴辦。
寒光閃爍的刀鋒頓時凝在了半空,閆祿收拾怒氣,轉過身後又是一副畢恭畢敬的臉孔。
「二少爺,不過是些奴隸…」
閆祿小心的抬眼看去,孤寂冷冽的面容終于令他欲言又止,只得訕訕的垂手而立。
「不必說了,你們回浮香院吧。」
閆祿再不敢造次,只沉沉的躬身答道︰「是。」
車轍聲漸漸遠去,沐容打量著籠子里那些瘦弱的孩子,對著身後暗處沉聲說道︰「夜七,把這些孩子送到紫檀院去吧。」
話音剛落,暗影中陡然出現幾個全身黑衣的侍衛,仿佛夜色里潛藏的鬼魅,行走之間,竟連一絲聲響也無。夜七微微一愣,看了一眼無憂,低聲說道︰「少爺,全都送到紫檀院去?」
沐容微微沉吟,隔了許久,終于說道︰「都送去吧。」
及地的長裘無聲的掠過地面,夜七只覺一股青木余香一閃而逝,沐容已走遠了。
沐府廣闊,且院落眾多,平日里相隔較遠的府苑中的奴才們辦事走動,多以馬車代步,故而在各院門前也常備著一兩輛馬車待用。
馬車一路晃動,舒真兒小心的攬著舒彥的身子,安靜的靠在籠子里,男孩的臉色雖然異常蒼白,但那小小的胸膛仍在微弱的一起一伏,無憂松了口氣,又替舒彥包扎起崩開的傷口。
舒真兒看著無憂,感激的點了點頭。經歷了一夜的驚嚇波折,孩子們早已筋疲力盡,他們緊緊的簇擁在無憂的身旁,似乎這個不到十歲的小不點身上有著一股奇異的力量,讓他們沒由來的感到安心。
馬車一路西行,落英院,碧山院,紅葉閣……一重重高門被徐行的馬車落在後面,暗紅的燈籠本喻著喜氣,但是掛在這一所所寂靜無聲的院落里,總顯得異常冷清,連光芒都黯淡了幾分。車前的暗衛渾身裹在黑衣里,安靜的幾乎听不到呼吸聲。
墨灰的天空,模糊的縴月,僅是一鉤白色,無憂望著身後那些相似的重重院落,不由皺起了眉頭,現在夜色濃郁,沐府又院落雜多,往往大院中疊著小院,其中的路徑更是縱橫交錯,她這一路上雖然記下了馬車所行的路線,可是這樣大的一座府苑,要找血薇已是不易,更何況還有這些訓練有素的暗衛…
馬車漸漸放緩了速度,青石小路也變成了平滑如鏡的綠蘿石,轉瞬之間,已到了紫檀院,不同于其他院落的四面通達,紫檀院竟是以極高的石牆圍繞起來,形成一個獨立的院落。
紫檀院本就位于沐府的西側,地處最是幽靜偏僻,再以石牆圍繞,越發顯得冷寂淒清。值夜的雜役見了夜七,只安靜的躬身行禮,夜七附耳交代了幾句,意味不明的看了無憂一眼,就轉身離開。
「 嚓」一聲,打開了籠門的鎖,剛剛睡著的孩子們瞬間被驚醒了過來,常年的擔驚受怕讓他們在醒來後有一種深深的恐懼和迷茫,雜役們急忙捂住孩子的嘴巴,眼神狠戾的看著他們,孩子們即刻噤了聲,渾身僵硬的呆坐在籠子里。
「不要出聲。」為首的雜役極力壓低了聲音,似是怕驚動了什麼。
孩子們被一把推進了房間里,還沒等他們站起身來,房門就已經被緊緊的鎖上。
四下里一片漆黑,但腳下卻很松軟,鋪著厚厚的干草,無憂扎起一小束,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光,從地上模起兩塊光滑的石頭,「 啪」兩聲,迸濺的火星已點燃了草束。
房間的角落里堆積著大捆的木柴,無憂攏起一小捆,放在房間的中央,小心的引燃起來,房間里漸漸亮堂起來,也終于有了一絲溫暖。
孩子們開心的圍攏在火堆周圍,在這一刻,可以不用蜷縮在冰冷骯髒的奴舍里已是一種幸運了。無憂看著這一群瘦弱的孩子們,一絲悲戚緩緩升上心頭,在這樣一個寒涼的世道上,奴隸的生命就像草芥一樣,生殺予奪,全在別人一念之間。
在召陵生活七年,她早已明白,在這里,她根本無力改變些什麼…
「快來人吶!四少爺不好了!」
院子里燈籠似乎在一瞬間全都亮了起來,有雜沓的腳步聲自各方傳來,像是滾燙的水鍋,剎那間沸騰了起來。孩子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跑了所有的睡意,全都涌向了窗口,好奇的朝外觀望。
***********************************************************
作者有話說︰這幾天真是焦頭爛額,雀仔更新晚了,對不起大家了,明天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