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北京城還是陰冷的緊,風里沒有半點春天應有的溫度。倒是郊外點點的迎春花展示出春季將近,上巳節這日,如月受烏林的邀請一同去什剎海附近踏青,二女都著春服,一個配蘭,一個戴若,烏林手里握著只有些微綠葉的柳枝輕盈的踱步在水畔,如月卻蜷著身子冷的一個勁兒打噴嚏,對旁人不小心甩過來的水珠顯得很是郁悶。
烏林見她這個樣子又好笑又心疼,便問她怎麼不帶個披風出來。如月無奈道滿城的人一個個都不畏冷的穿的如此清涼,我好意思帶手爐披披風麼。烏林見她神色靈動,雖在抱怨著冷卻沒有一絲幽怨之氣,眼楮骨碌碌轉著直瞅著路上樣貌出眾的男女,一副欣賞的模樣。真的難以想象在十幾日前這位還是那副狀態,害自己和妹妹擔心到夜不能寐。
「怎麼啦。憂心忡忡的。」如月撞了一下烏林的胳膊,「送你這個。」她笑嘻嘻的提溜著一串紅雞蛋送了過去,烏林黑線的接過,每個蛋都用紅線結網兜了起來,旁人都是結一個她倒好,這麼拎著忒怪了!
「你呀。怎麼就這樣沒心沒肺!」烏林搖著頭,用柳條輕輕打了她一下。「還說怕你心情不好,之前連上門都不敢。要不這次邀你出來,我怎麼連扎琴都沒帶,想著她小不會寬慰人,萬一說錯了話豈不罪過了。未料你竟好的那麼快,怎麼這麼快就放下了呢。連我一想起……」
烏林咬了咬嘴唇說不下去了,如月翹著嘴角看她,心里甚是感動,但面上仍是一副痞樣子。撒嬌道︰「好姐姐,我是什麼樣的人您能不曉得,不瞞你說,本來我是挺郁悶的,你知道嘛,我最恨去選秀,這回好了還被一個臭小子給胡攪蠻纏上了。可後來又一想,之前我是傻的。托了祖先的福氣,好了,之後再有什麼事兒還能比傻更倒霉的嗎?何況那些話還不都是他的一面之詞,故意氣我也說不定的。要不怎麼到現在還沒有人來通知?想通了,我自然就好了。嘻嘻,你回去可得好好安慰一下扎琴,她膽子小可別真嚇著了。」
烏林听如月說了這許多寬慰的話。心里也明白她只是一味的往好的方面想。三哥消息何等靈通,沒少給自己提過如月在宮里可是很招人惦記的,絕不只是十四阿哥那麼簡單!想提醒她又怕增加她煩惱,兩難的烏林深深嘆了口氣。
「不管怎麼樣,你開心就好。」
「你呀,還是好好考慮自己的事兒吧。你才是正經要去選秀的格格。能不能成我嫂子成敗在此一舉啦。」
如月調笑的話讓烏林頓時紅了臉,當想起妹妹還要去參選心里又堵了起來,她望著遠處泛舟的人,幽幽道︰「我就擔心扎琴,到時要是被欺負了可怎麼辦。阿瑪專門請了有經驗的老嬤嬤來教,我倒罷了,就是扎琴,她連那個嬤嬤都應付不了。」
如月拍拍她的肩。篤定道︰「你信我,她將來定會嫁的很好。以我的慧眼如炬,她必定會大富大貴的。」
烏林苦笑搖頭只當她說寬慰的話了,如月又道︰「也不曉得采薇會怎麼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哦,是了。月兒,你是不是同晨星怎麼啦?」
如月尷尬道︰「沒事兒。什麼事都沒有。」
烏林審視著她道︰「別說謊,生日那日。你和她的情狀可是古怪的很,而且十四阿哥怎麼就能說出那番話呢?」
「既然都知道,何必再問呢,都是些說不出口的事兒。唉,所以,有些人定要敬而遠之。」
烏林正要說話,忽然停下腳步咦了聲,如月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湖面上並無異常,烏林疑惑道︰「難道看錯啦?」見如月一副好奇的樣子,她解釋道︰「方才好像看到那邊一艘船上的人是造辦處的慶全。」
「你朋友?」
「不,是三哥的朋友,我見過兩次的。這人年紀不大,可手藝驚人,不僅對雕刻有很深的造詣,還通西洋鐘的制造,同洋人師傅走的很近。」
「見到他你為何這麼驚訝?人家休沐出來玩甚是正常。」
「不是見到他吃驚,是見到跟他說話的人吃驚。」
「誰?」
烏林有些難以啟齒似地看了眼如月,斟酌了一下方道︰「你認識的,曼珠。」
如月大驚。畢竟二人的關系太過復雜,之前還在觀音廟正面交鋒了一回,現下驀然听到這個名字,不由讓她失色,忙展目去看,湖面上舟來船往,哪里還能看到曼珠的影子。
于慶全一直在慶幸居然被約了,而且還是在這麼有情致的地方。雖然面子上很淡定,他盡量優雅平靜的給對面的人斟茶。「曼珠格格真是過謙了,上次是不曉得格格要的物件兒,否則定會做的更好。」
曼珠撫著鬢角溫柔的笑了,她又暗自好笑的看著對方將茶水斟了出來,正忙亂的在擦拭。她裝作沒發現似的透過半卷的簾子欣賞著湖面春景,堤岸游人如織,淺綠如雲,曼珠幽幽道︰「已然很好啦,我的姐妹很喜歡呢,說是一看就是高手所制,也不枉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和田玉。」
「能被格格贊譽真是鄙人的幸事啊。今日受格格相邀,卻不曉得是……」
曼珠眼波一轉,望著對面那個故作從容的男人又是一笑,柔聲道︰「自上回見過于師傅,我就從心里敬服您的技藝,一直覺得這造辦處再無人能出其右,也就想著什麼時候能再見您一回,向您請教一下雕刻上的事兒。」
于慶全臉一紅,有些自得又有些飄飄然道︰「能得格格的一句夸獎,我真是三生有幸啊。話說回來,于某自從見過格格後也一直心緒難安,您這樣美貌只該是天上所有啊。」
曼珠用手掩了下嘴。嬌羞一笑,于慶全看到那只縴細白女敕的柔荑,那雙溫柔多情的眸子,竟移不開眼,直直的看著心跳的愈發快了。
只听曼珠道︰「您看看這個。」說著她將另一只手伸出來,于慶全無意識的想要去握眼前的手,曼珠撲哧笑了聲,嬌柔道︰「于師傅。您看這東西您可識得。」
于慶全恍然清醒,他尷尬的咳嗽了兩聲,定楮去看,只見在曼珠的中指上套著個戒指,上面的飾物透明璀璨,不同的折射面反射出奪目的光,他呀了聲。又湊到近前看,觀察一番後頷首道︰「這不是幾年前法蘭西國進貢來的金剛石嗎,若是沒記錯,該是有一對兒的,這怎麼會在……」他的話戛然而止,只因想起了傳言。不消說是誰送的了。他用咳嗽掩飾著不安,曼珠卻輕輕拍了拍于慶全的手道︰「就是你想的。」後者看著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人頓時僵住了。
曼珠幽怨道︰「唉,往事不堪回首,睹物傷神呢。」她說著收回手,索性打開了船窗,濕冷的風吹進來,她的幾絲秀發在飛舞,薄薄春服下的身子微微有些顫動。于慶全聞得到從她身上飄來的香味,那味道輕輕撓著他的心。
「格格。」他只說的出這兩個字。
「無事的。這麼久了我已然想開了。本想把這東西扔了,怎麼樣它還是存在于世的,即使是扔到這冰冷的湖里,也會被魚兒吃了再被人撿到。或是扔在山里,也可能會被樵夫拾了。所以……」她似絕望又似風輕雲淡的道︰「于師傅。您可有法子將它磨成碎末,像塵土似地再也聚攏不起來。然後。我……」她的眼泛了潮氣,哽咽道︰「再送還給他。我們再無牽絆,老死不相往來!」
于慶全完全呆住了,他覺得眼前的女人是那麼可憐,非常值得同情,是皇子就可以始亂終棄嗎!可是……會不會惹上什麼麻煩,而且……他皺著眉看著曼珠手上的戒指糾結著。曼珠卸下戒指放在于慶全面前,她輕輕模著中指上留下的圈痕,嘆息道︰「一定是讓您為難了吧。再說把這麼硬的東西磨碎本就很難,算了,就當我沒提過。我……自己會想法子的。」她忽然換了堅定的口吻。「讓一個東西消失的法子很多不是嗎?」
曼珠的臉上顯出無所謂的神色,那麼決然,于慶全嚇了一跳,生怕她有了什麼可怕的念頭,忙解釋道︰「格格,稍安勿躁,我,我沒說不幫你。實是這是貢品,而且如你所言磨碎它是很困難……」當看到曼珠期盼的眼神,他一咬牙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都無事,想來當初那位爺把它送了你已經辦妥了很多事,所以這貢不貢品的倒也無所謂,就是這研磨,用咱們的法子是不成的,得用西洋的東西,不過也是格格幸運,听說這個月法蘭西要來一批傳教士,跟他們一起來的會有打磨金剛石的工具,不過您得等等了,最快也得四月初。」
「于師傅!」曼珠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她感激的握住對方的手,「大恩不言謝!日後您有什麼事只管找我,啊,是了……」她說著急急的將腰間荷包解下,放到桌上推了過去,「一點心意,望您收下。」
曼珠坐在往家回的馬車上,她靠在車壁上想著心事。第一步已經邁了出去,不知道這一步邁的對否?又想到後面即將做的事兒曼珠便緊張起來,下意識的攥緊了手,這時才發覺指上空空的,那枚戒指沒有了。她又一次摩挲起已經淡了些的圈痕,為什麼你也喜歡鑽石呢,曼珠,像你這樣清傲月兌俗溫柔可親的女子竟然也喜歡這麼世俗的東西,還是說其實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呢?他說過這是唯一的,就像對自己的感情,純粹不含一星半點渣滓。可就是因為太純粹了才經不住風雨啊,所以死了才是幸事吧。那個男人永遠不會忘了你的,因為你是他的唯一。
曼珠慢慢松開了手,釋懷的一笑,她閉上眼靠著車壁︰啊,四月初,三個月來的及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