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暮春的夜里飄散著丁香花殘留的香味,朦朧的半月在雲後隱隱藏藏,夜禁的內城除了巡邏官兵凌亂的步伐就只有打更人的梆子聲。這夜的四品典儀鈕鈷祿凌柱的府邸燈火通明,被紅色妝點的各外喜慶,下人們都沒有按規矩安睡,他們還在整理盤點擺放在後罩房里的待嫁之物,興奮的討論著新婚種種。
鴉九看出瓖玉又一次在發呆,就提醒道︰「別發怔了,可得快著點拾掇了。要是漏了少了,福晉不責罵才怪。」
瓖玉有氣無力的嗯了聲,她不知第幾次嘟噥著︰「為什麼不帶我去呢。」
鴉九搖頭嘆息,一旁的小桃將最後一頁單子清點完畢,起身對鴉九復命道︰「姐姐,我這里已經對過了,沒有問題。」
鴉九見她精神煥發便微笑道︰「本不該勞動你的,辛苦了。」
「怎麼能說辛苦,格格也是奴婢的主子呀,能嫁進貝勒府大家可都高興極了呢。這是多大的榮光!嗯,您看連奴婢的主子不都從寺里回來啦,格格是個大好人,又得宮里貴人的青眼,她定能得到好福報的!」
鴉九嘆道︰「我的心可總是慌著,不知道格格能不能應付皇家規矩。你看著才幾個月啊,光是應付那位方嬤嬤姑娘都瘦了好多。真的要去那地方了可怎麼辦。」
湊過來听的華鋌笑道︰「你呀,還真是瞎操心,福晉可都布置好了的,有珍珠在你還怕?那位可是有能耐的,何況咱家姑娘又不是軟弱可欺的,和貝勒爺的情分也不同啊。再看著今兒送過去的嫁妝,哪里是嫁過去當格格的,依我看都能去做福晉了。」
鴉九瞪了她一眼︰「少口沒遮攔的,又不是才來府里的怎麼就這麼多話?」
「我又沒說錯!」華鋌翻了個白眼道︰「咱家姑娘那可是太太教出來的,該爭的定會去爭。格格這算什麼有身份呀,要是生不出兒子連玉牒都進不了呢。我瞧還是福晉最明白,就是該先用財給自己爭點底氣,過幾年生了兒子說不定就能升成側福晉啦!」
鴉九真恨不得拿布塞住她的嘴。瓖玉插話道︰「你們不覺得人手少嗎,真不曉得為什麼會讓珍珠去,杜嬤嬤不過是個做飯的,流蘇又是個面性子的,怎麼著也該讓澄心跟著去的嘛。」
華鋌嗤笑道︰「你呀就別指望著能去伺候格格啦,誰讓你是個蠢的,福晉看不上呢。人家澄心到底是姨太太帶出來的人。且不說她的心都在二爺身上,就說能不能盡心都不好說呢。杜嬤嬤看著不管事可是個內里有數的,在江寧時就和格格要好,而且有我們鴉九姐在這兒主事,好事能不落在她身上嗎。流蘇,呵呵。誰都知道是格格教出來的人,最是乖覺听話的,這些人你能比嗎?」
瓖玉被噎的說不出話,心情更為沮喪,鴉九戳了華鋌腦門子一下道︰「你呀,嘴太利,嫁了人都改不過來!」原來前年華鋌已經由甄氏安排配給盤金了,她現下完全是個少婦的打扮。但行事作風還是跟以前一樣。
華鋌揉著頭瞪著眼道︰「也就是你了,放做其他人看我怎麼教訓他!」
鴉九懶得理她,她心里憂愁的很。四十二年的選秀定在三月開春,其他的秀女都去了宮里待選,唯獨自家的姑娘只是在禮部都統衙門各處備了個案而已。姑娘**在前即使有這十里紅妝也只能花轎後門進,沒有冊封更無盛大儀式。說的好听是聖眷照拂,太後垂憐。可這冰冷的婚嫁真的看不出和達官貴人家的納妾有什麼不同。禮數是虛的,可也是女人的門臉,本來家里就比人低一等,現在可不就更沒地位了嗎?要是靠四貝勒恩寵能早早生兒育女抬成側福晉也還可以,可四貝勒是個怎麼樣的人她可是早有耳聞,最煩規矩的姑娘的只怕就是四貝勒的一時之好,而且姑娘的性子能和那個皇室家庭磨合好嗎?即使有珍珠在幫襯鴉九也覺得各種不安,再想起那個深宅大院里還有個耿烏林在,這心就更忐忑了。老天爺,您可一定要保佑我家姑娘能得到四貝勒的長年恩寵,早日得到名分呀。
被鴉九擔憂的如月此時正坐在墩子上拉著甄氏的手說著體己話兒,一旁的扎琴不停的在抹著眼淚,曼玠捻著佛珠看著她。甄氏到此刻把能叮囑的都叮囑到了,要緊的話都不知道說了多少遍,她這會兒竟不曉得還能再說什麼,安靜的閨閣里氣氛很是壓抑。
如月強笑道︰「你們都放心,我是什麼性子你們都知道的,定不會吃虧,又有武藝在身誰也別想欺負到我頭上。何況四福晉和我還是有交情的,有她照應著沒事的。而且不是還有烏林姐姐在……」她見扎琴的眼淚又多了起來話便說不下去了。
緇衣的曼玠輕聲安慰道︰「別哭了,小心傷了身子。佛家講緣,能再次遇到這就是如月和令姐的緣法,他們這是善緣,定會有善報,你就放心吧。」
扎琴邊哭邊道︰「他們結的是善緣,可我……我很久都沒見過她了,她寫信回來也總是平平的問幾句而已,一定還是恨我的,這回如月嫁過去了,我的心里……好難受啊。如月,等你見到姐姐一定要……」
如月過來坐在她旁邊道︰「我明白的。你放心。我還是那句話依著烏林的性子她不會恨你的,也不會想不開的。」
甄氏看著寬慰媳婦的女兒,真真不曉得是個什麼心情!十六歲如月正是碧玉年華,但見她稚女敕清麗的臉上顯現出的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鎮定,即使過去那麼久女兒還是明顯有著和其他女子不同的氣質,有行走江湖久了的瀟灑也有屬于另一個時代的**。甄氏知道如月的心絕不會被內宅的規矩束縛,當觸到底線她定會去反抗,也會爭取自己想要的。那麼勢必就有矛盾,解決的方法只能一方妥協。四貝勒、四福晉、側福晉……誰會輕易退讓?甄氏深知在那樣的皇族家庭爭取到權力該有多難!而且四貝勒能守承諾嗎?甄氏是不信的。她覺得這個未來的帝王一定在謀算著什麼,如月對其有利所以胤禛才冒大不韙的娶她入府,感情,那人會有麼?他們倆又和常人不同,不是遇神就是撞鬼,實在太不尋常。真不知道最後會有怎麼樣的結果。老天,你若是有憐惜,就讓如月平安吧。
四貝勒府。正屋寢室。
四福晉坐在燈下拿著禮單在看,她的病才好氣色並不佳,泛紫的嘴唇抿得緊緊的。範嬤嬤站在她身後看著紙上的條目心里暗驚,瑯家今日送過來「過櫃箱」著實豐厚,而這些日子陸陸續續收到的禮更是數目甚大,幾乎所有的成年皇子都送了禮,此外還有裕親王府安親王府遠在江南的三個織造府。除了東西六宮甚至還有寧壽宮和慈寧宮,雖說萬歲爺沒有賜下貴重的東西,但就這些足以讓人震驚了!這個瑯格格果然是不能小覷,雖是格格,自己還是得好好瞧瞧後再決定如何相處。
一旁的方嬤嬤實在沉不住氣的咳嗽了聲問道︰「主子,明日……是按什麼制式走呢?」
「嬤嬤以為呢?」四福晉放下禮單。揉了揉太陽穴,她抬眼微笑的看著方嬤嬤,「自然是按納格格的規矩走了。我想咱們府上誰也不想讓這次事鬧得太出格,爺也該是這樣想的吧。」
「可是……」方嬤嬤踟躕道︰「雖然說規矩是規矩,可這陣仗也太大了些,而且來的客也多,明的是納格格,可實際上奴才瞧得跟……奴才就是擔心。現下把臉給足了,這要是進了府後仗勢欺人亂了規矩怎生是好。」
「那按你的意思呢?」
「奴才覺得還是不要請這麼多人,主子跟爺說說,什麼都按格格的禮數走,不能讓她太得意了!」
非印笑了笑。「你怕什麼呢,貼身跟了那麼些日子總該教會她咱們府上的規矩了。你不是也說了她不像是好勝鬧事的主,挺懂事乖巧的。還擔心什麼。再說瑯格格可是兩次救過爺的,又對其他幾個阿哥有恩,且不說這些就是她救過圖涅我也該給她這個面子。何況人家禮都送了,怎麼能不宴請招待,即使是爺也不能拒絕吧。呵呵,明日可該熱鬧了,咱們府上可好久沒這麼熱鬧了呢。範嬤嬤,事情都準備好了嗎,宴席和新房。」
「回主子的話,都備妥了,請的是東來閣的廚子,所用花銷都在這里了。」說著她拿出一本冊子,非印接過翻看起來。「新房也早就布置好了,您忙又生病了那麼久一直沒去看呢。」
「哦,我總覺得那房子不大好。」非印翻過一頁道,「呵,費用不小啊。」
範嬤嬤遲疑道︰「請的都是貴人,听說太子爺也要來的,再怎麼樣也不能太……說起屋子,再沒合適的屋子了還是用了以前宋格格的那間。要是您覺得不好,過些日子騰出其他的再換?」
「算了,就這樣。明兒的事多,都早些就寢吧。唉,這筆錢不曉得從什麼地方能再剩下來呀。」非印憂愁道。
四貝勒府,竹苑。
胤禛沒有像往常一樣翻看戶部的文件,也沒有閱讀佛經或是習字,而是望著燭火出神。一旁伺候的蘇培盛和張起麟已經對視了好幾回,他們看到對方都是一臉不知所措,明日就是主子納妾的好日子,現下怎麼看著憂心忡忡的呢?他們哪里知道胤禛現在根本沒有心思去想這所謂好事,他正為太子擔憂!
據暗樁和宮里傳出來的風聲,胤禛已斷定索額圖此次必定要失勢,德州違制觸了皇帝的逆鱗,他們一個騎馬徑自來到太子所住中門,一個毫不避諱的用著帝王之物,一如既往的沒有考慮周圍,無所顧忌的我行我素,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現在朝臣所彈劾的事情那條不是死罪呢!很顯然胤礽和索額圖在密談大計時已經忘了自己臨行前的叮囑。若自己沒有奉密旨南下,而是守在在太子身邊是不是能避免這種狀況呢?現在已經無力挽回了。希望今日的嚴詞警告能有用,可一想到那張無所謂的笑臉胤禛知道怕又是白說。
想到此處年輕的皇子深嘆一口氣,他習慣性的撫模起自己的手腕,當觸到佛珠就想起離開毓慶宮時,太子的笑語︰「明日孤定會去道賀。四弟,娶了那麼個妙人兒,你可是真是有福啊。」
瑯如月!胤禛的腦海里出現了最後對這個女子的印象,永和宮前她站在淒冷的風中,臉被打腫但目光毅然,望著自己的微微笑著。胤禛想到了章嘉大喇嘛曾經的預言,不由生出天意難違的念頭,稍後他又以為這不是什麼天意,是自己順勢而為罷了。可之後要怎麼對她呢?胤禛想起此次南巡期間皇父對自己的態度,他皺起了眉陷入了思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