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煙回來時暮色已重,她驚訝的看到正屋門口廊下鋪著一方毯子,上面擺放著各色菜品,甚至還有一壺酒,如月從里面挑簾子出來,手里執著一盞風燈,粗粗的紅燭發著光,她的臂彎里還搭著披風,一見玉煙她就笑道︰「回來的正好。快來坐。」說著如月指著毯子道︰「今夜雖有風但還是很晴朗的,必定可以看到月亮呢。」
玉煙過去替她接過燈放到圍欄處,她又接過披風見是兩件,知道是為自己準備的,心里微動,如月已經月兌了鞋側坐下來,「瞧,這些是福晉給拿來的,什麼都有呢。咱們先飲杯酒。慶祝過節。」她邊說邊倒,玉煙只坐在毯子的一邊,腳在外放著,離得近了她才看到這是從海外來的地毯,若沒有記錯也是陪嫁過來的,如此珍貴的東西竟然就這樣被鋪在了戶外,玉煙不曉得這位是敗家還是又開始講究那所謂的情調。
正想著如月已經倒好了酒,玉煙接過酒道︰「格格,奴婢不善飲酒,還是少飲的好,就此一杯如何。」
如月一笑道︰「你隨意。」二人舉杯,她只淺嘗了一口邊被辣到,這麼沖的酒怎麼可能是福晉給送來的?
玉煙謹慎不會主動尋問,如月已經一飲而盡杯中酒,她贊道︰「好酒。嗯,得說點什麼祝賀的話呀。」想了一會兒就道︰「那就祝貝勒爺身體早日康復,也祝願大家平安。」
玉煙道︰「貝勒爺已經好的多了,奴婢回來時,主子已經同府中的人都去了花園,大約現在已經祭完月,開宴了吧。」
如月听了听奇道︰「沒請戲曲班子來熱鬧一下嗎?」
「主子不愛,一說玩物喪志,二說听著鬧心的很。」
如月一听就笑了,她撕下一只雞腿遞過去,「你一個我一個。」
玉煙搖頭,「奴婢還是吃月餅吧。」
如月哈哈一笑道︰「我剛才都吃了一個了。是蓮蓉的。」
玉煙微微笑了。不知怎麼她覺得跟如月在一起久了笑的時候變多了,即使他們現在正在這個被遺棄的地方,竟也不覺得有多冷清寂寞。但听如月又道︰「往年過節我們總是一家團聚的,後來在江湖的兩年都是我和陌生人一道過的,他們大多數是商旅,來不及趕回家或是因事耽擱了。我們就一起在客棧湊份子過中秋,那感覺是十分特別的。現下又是另一種體驗,幸好你願意陪著我。這杯是我敬你的。」說著如月自斟了一杯又一飲而盡,玉煙忙道︰「格格少飲些。當心醉了。」
「醉?哈哈,讓你家主子試試敢和我拼酒嗎?」
玉煙道︰「四爺不善飲酒,一喝就開始訓人,誰都很怕的。」
如月大笑︰「那他的酒品真不怎麼樣,听說阿哥們都是好酒量,怎麼就他這麼遜呢。」
玉煙不懂「遜」是什麼意思,只當她說玩笑話。二女如此閑聊著。風慢慢大了起來,吹開了雲月亮出來了。如月仰臉看著月亮就想到了剛到這個時代第一次過中秋,也想到了太湖上那迷離的月光,命運如此不能被預料啊,她止住了笑覺得酸楚涌上心頭,為什麼上天要自己承受這些事呢,多想輕松的過一生……玉煙見如月臉上有了戚容也沉默了下來,她望著月心里想著愛了很多年的人,我們是沒有可能在一起的吧。她面無表情的對著月亮,即使在此刻常年的訓練讓她也不會有什麼動情的表現,冷暖自知啊,既然不能在一起為何要相遇?
在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如月和玉煙都從感慨里回過神,他們狐疑的互相看了看,只听門外輕輕傳來一個女聲︰「月兒,是我。」
听到這個聲音,如月立刻站了起來。她猶豫的看了眼玉煙。後者也起身,「奴婢收拾一下這里。格格請自便。」如月感激道︰「多謝你。」說完她就快步來到門口。
如月隔著門道︰「烏林,你怎麼來了?!有人看到嗎?」
「你放心。」從外面傳來的聲音悶悶的,「大家伙都在賞月呢,我就說我身體不適,先退下了。沒有人注意到我。」
「那就好。」如月覺得鼻子發酸,她強忍住傷感問道︰「他們沒再為難你吧?」
「沒有,那件事已經沒有人再提了。四爺下過令的,他們不敢。」
「那他也沒有……介意嗎?」
「我不知道,四爺一直沒有來過,這種事放到誰都會介意的。只打了一頓已經算是輕罰了。這事兒不能怨誰,只能怨我沒做好。」
「烏林……」
「真的,我現在覺得最對不住的人是你,為了我受了這麼大的罪,我這惹事的竟就沒事了……」說著她就哽咽起來,「一直想來看你,可是大夫不讓亂動,也總有外人看著,我不能來,今日總算是能听到你的聲音了……你還好嗎?」
「嗯,很好呢。有吃有喝,不用應付不喜歡的人,沒有雜事煩心。比外面不知道要好多少,啊,方才我還在和玉煙一起賞月吃酒呢,你千萬別自責別覺得對不起我,這事兒是我自願做的,就是再來一次我還是那麼做,荷包是我做的,你和我哥當年的情意也是真的,怎麼就不能保留一下去懷念呢,後來換了立場去想過他們說的也對,但我這心里就是過不去,因為我覺得你們真的該在一起的。」
「我不該再去眷戀過去的,是我的錯。」烏林的聲音里帶著無奈和決然,「以前我總覺得自己委屈,也和這里格格不入,什麼事兒都抵觸著,說的是要為家人考慮,可還是從心里覺得不甘心,怨恨著造物弄人。現下荷包沒了,是我親手剪的,算是剪斷了最後一點念想吧。」
如月听到這里已經忍不住悲聲哭了起來,「烏林,對不起,對不起。」外面的人也在哭。
玉煙站在台階上望著他們,過了一會兒又凝望著西牆腳的那株老梧桐,她仿佛要看穿樹枝綠葉,看到里面去。雲是月的過客。風吹影動。這是如月在四貝勒府過的第一個中秋。
八貝勒府。
胤從宮里回來,安頓好累了一日又飲多了酒的朱赫,他躺在床上毫無睡意,後半夜的月華如水般涌進來,胤輾轉反側無法安睡,忽而想到十三弟如何用口技討喜汗阿瑪。忽而又想到沉默不語的胤禎,忽而想到君王對太子殊寵,那瞥過來的刺眼的笑,那張口就吟誦出來的詩作……費盡心機拉下了一個索額圖又讓胤禛去跪了太廟。可太子只用這些虛無的逢迎就能重新討得帝王的心,汗阿瑪,即使胤礽貪墨百萬,即使他**宮闈,您都不在乎嗎?
胤心里不甘又煩躁,他無心睡眠便披著外衣出門散步。月已西斜,他沒有帶任何下人。自己提著一盞燈信步在花園。院牆的那邊是胤禛的住所,太廟一跪讓他舊疾發作這是胤收的線報,那麼其他人應該也都知道,所以胤禎今夜才如此沉默的嗎?到底是親生兄弟呢!能利用而不可信,這是必然的,十五歲的少年也會有這個覺悟吧,他微微嘆息了。正想回去時胤听到輕柔的歌聲,婉轉動情,曲調很是熟稔。在此時此地是誰呢?
胤隨著歌聲尋去,他在九曲橋畔的芙蓉樹下看到跪在那里的女子,夜色下月光中,素衣女子仰著臉凝望著月唱著歌,離得近了胤听清了歌詞,他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去!
「……月色朦朦,夜未盡,周遭寂寞寧靜,桌上寒燈光不明。伴我獨坐苦孤零。人隔千里無音訊,欲待邀問終無憑……」
「曼珠……」胤握緊了手里的燈桿。他的聲音打斷了歌聲,女人轉過頭驚疑的看過來。
「八貝勒。」她的聲音里帶著顫,明顯是被嚇到了。
胤這才看清跪在樹下的女人是張舜華,一個他在新婚夜草草應付過後就遺忘在腦後的女人,若不是朱赫總帶著她四處行走大概他連她的名字都不想記清。
「你剛才唱的是什麼?」
張舜華垂眸道︰「回貝勒爺的話,是明月千里寄相思。」
「你怎麼會的?」
「……妾身從小就會的。」
「不可能,這首歌只有……」胤硬生生止住下面的話,他平靜了下心情,「你且抬頭。」
張舜華慢慢抬起頭,胤看到一雙幽怨的眼,她完全生的不像曼珠,最多只能算清秀,不曉得是不是月光的原因,他覺得這個平凡的女子突然就有了種蠱惑人心的魅力。
「為什麼跪在這里。」
「因為妾身做錯了事。福晉罰我跪在這里反省。」
「你怎麼了?」
「……昨日妾身伺候福晉彈古琴,福晉有的地方錯了,妾身多嘴提醒,福晉嫌妾身多話……」她沒說完,眼里已經蓄上了淚。
「原來是這樣。已經跪了那麼久,你起來回去休息吧。你的事明日我跟福晉提下,她不會再罰你了。」
張舜華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她叩首謝恩,剛要起身卻因木了腳又坐了回來,刺痛讓她倒吸一口氣蹙起了眉,胤見她半低著頭強忍痛楚的樣子又想起了曼珠,那時她也是……他終于扶上了女子的手臂,淡香傳了過來,胤的心再次猛烈的跳了起來,「你到底是誰?!」
張舜華無辜又驚慌的看著聲音都發顫的男人,「妾身是舜華,您前不久才娶……」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胤抱住了,抱的那麼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張舜華的眼淚還留在臉頰上,胤的衣服吸收了那淚水,她驚慌的掙扎卻被越抱越緊,燈籠掉在地上,光晃著,照著前方的小路,也照到那亂了心的皇子如何打橫抱起受驚的女子向遠處走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