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諸人奇跡般的保持了一致的安靜,他們能看到從水池底部冒上來的水泡,很快如月單臂夾著伊爾木出現在了水面,一致的喧鬧再次出現,拉人的拉人,大哭的大哭,遠遠地傳來紛亂的奔跑聲,等拽著二人上來,如月喘著氣跪在地上。旁人又是拍又是敲女孩兒的月復背,還有人去扣她口鼻里的淤泥,折騰了半晌也沒見有點活氣兒,伊爾木頭上的血慢慢流了出來,在地上湮開,李瑤看著看著就大哭起來,她撲打著非印喊道︰「你殺了她,你殺了她!!」
如月上去開始做人工呼吸,接著又把她翻過來猛砸背部,如此不斷的反復著,等伊爾木終于咳嗽一聲吐出了積在肺部的水,如月才倒坐在地上又開始喘氣,李瑤抱著女兒大哭道︰「我可憐的女兒。」
伊爾木顯然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她看到一群人圍住自己,頭痛欲裂,泛著惡心,瑯如月渾身是水的在自己對面坐著,趕過來的謝嬤嬤招呼著叫人把大格格送回去,又遣人去傳大夫,當她詢問如月是否要緊時,救人者搖頭道︰「我沒事,您快去照看大格格吧。」
「這次多虧你了,瑯格格你也快回去換身衣服吧,當心生病。」如月牽起一絲笑意,點了點頭,她被珍珠扶著起來,玉煙拿過她踢掉的花盆底給她穿上,謝嬤嬤又忙著去遣散戲班的人,再三叮囑不可外傳此事,否則後果如何如何。如月邊听邊穿戴著,非印走上前來,她直瞪瞪的看著如月,如月被看得膽戰心寒,只听非印道︰「你救了圖涅,救了貝勒爺,又救了伊爾木。為什麼不能救弘暉?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他的嗎?為什麼不救?為什麼不救!」說著她竟嚎啕大哭了起來,福晉的失態讓如月吃了一驚,不曉得該怎麼去安慰,非印捂著臉哭,碧璽流著淚道︰「主子,先回去好不好?」
趕來的範嬤嬤給如月使眼色讓她先走,那邊胤禛穿著朝服從外面快步進來,他只看了如月一眼就從她身邊疾步走了過去,旁邊的方嬤嬤在急切的給他講著情況。如月行了禮瞥了眼,只見胤禛關切的低聲問著非印什麼。如月心中暗道,多事之秋,只怕這又是個不眠之夜了。
不曉得其他人這夜是怎麼過的。如月是好好洗了個澡,兩遍過後才覺得身上沒有臭泥巴的味道了,玉煙給如月著擦頭發,小意問道︰「您怎麼就自己下去救人了?那水是不大深,可下面都是淤泥。萬一陷住怎麼辦?」
「就一個池塘而已。」如月閉著眼享受著服侍,熱水澡讓她的骨頭都酥了,「太湖那麼深我不是也照樣下去救人了。」
玉煙立刻想到了一年多前情形,果然沒錯。她嘆了口氣道︰「您真的是愛新覺羅家的吉星。現下愈發證明這點了。」
一旁端來姜湯的珍珠嘆道︰「奴婢倒覺得格格是勞碌命,幫完一個又一個,卻還不落好呢。您以後在這樣保不準哪次就……只有您救人哪有旁人救您呢。還是耿格格說的對,往後絕不再攬事兒了,自保要緊。」
流蘇鋪好了床,也過來幫忙。她給玉煙遞過去一大塊棉布。「嗯,姐姐們說的是。剛才杜嬤嬤還說呢,您做了好事卻便宜了旁人。說是側福晉在屋里哭的天昏地暗的,貝勒爺今日是要來您這里的,怕是得留在那邊了。不曉得會怎麼處理這件事,大格格可是差點……可福晉也不是故意的。」
如月坐起來,自己開始擦頭發,「非禮勿言啊,流蘇,不管怎麼樣大格格沒事就好……嘶……」如月一動手才發現手指痛,因為練習刻章,她的手指上總是持續有傷,這會兒她才發現傷口又都開了,正吮著手指就听杜嬤嬤在外面道︰「給貝勒爺請安。」
臥室里燭影晃動,胤禛看著面無表情的如月,淡淡問道︰「你那是什麼表情?就這麼不希望我來?」
「妾身不敢……」如月言不由衷的回話,她恭敬的遞上一碗安神湯道︰「您用。」
「知道他們是怎麼說你的嗎?」
「不知。」如月故作不知的回話。
「說你是吉星。」胤禛接過碗一口氣喝完,如月接過碗遞給一旁的玉煙,「玉煙你先下去吧。」
如月最怕听到的就是這話,下來就又該是同塌而眠了,一男一女躺在一起什麼也不做著實是……很難吧,自己無事,可他是個男人,難道每次都在練心法嗎?還是說這位有自虐傾向,如花似玉又熱情似火的李瑤不是等著他呢麼,干嘛還非得按著規矩來自己這里呢?就是為了能安睡?安眠藥作用的自己……如月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了。待睡下後,她也開始練心法,食不言寢不語,真是好習慣呢!于是她再次感受了事半功倍的效果,氣息也很流暢,如月能感到丹田的熱度,也感到通泰的舒適,大概那個男人也有這樣的感覺吧。在她昏昏欲睡的時候,好像听到同眠者說︰「多謝。」
次日依舊是四更天,如月送走了胤禛,可能是昨晚的深睡眠讓她休息夠了竟是毫無睡意,勉強又躺倒天光乍現便起身換好練功服,提著劍就來到院中,先打了一套拳熱身又開始練劍,練到一半時她已經發現有人在看,不過如月還是等練完了才讓人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伊爾木,在薄霧中站著的女孩穿著一身水紅的袍子,梳著辮子簪著花,頭上裹著紗布。她見被人發現了難得顯出了一絲窘迫,同行的綠萍向如月行了禮道︰「格格睡不著說要外出走走,走著走著就到您這里來了。」說完她怯怯的看了眼小主子,伊爾木的臉有些紅,她低聲道︰「我就是隨意走走。」如月見她的袍角都濕了,臉和手都發白于是珍珠把自己的披風給她披上。
「早上很冷的,格格進來坐坐吧。吃點熱茶。」伊爾木嗯了聲,就帶著綠萍進了院子。她從沒這麼早來過雨桐院,當看到一架子的武器,她忍不住停下腳步注視著。「這是我平日用來練功的。這是齊眉棍,這是柳葉刀,這是軟鞭,這是槍……」伊爾木轉移了目光盯著如月看了起來,「嗯……都是興趣,也就是劍法和棍法使得還可以。剩下的都是花架子。嘿嘿,嗯,格格有興趣學麼?」
「沒有。」伊爾木干脆的回答。
如月笑了笑,「是呀,女孩子練著這個是挺奇怪的。」
「你練這個所以很奇怪。還是你奇怪所以才練?」
如月嘿嘿笑了,伊爾木也微微笑了,她嘆息一聲道︰「我不練這個是因為見到過你的手。好粗。我才不要。」
一陣風吹過,沙沙的葉子聲在寂靜的清晨听得很清楚,如月抬頭看著梧桐有些晃神,伊爾木也去看那株樹,她又看著凝神觀望的人道︰「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想起江寧家里的酴醾了,風吹過也是這樣的聲音。好了,進屋吧,你一定很冷了。」
伊爾木什麼也沒說,跟著如月進了屋。當她仔細觀察起這間屋子,這才發現處處都有不同,小到方才在門口看到的帶著木棍的簸箕,大到窗簾幔帳的樣式,還有院子里用碎磚隔出來的花圃。這個人真的太特別了。伊爾木想起弘暉曾給自己說過的話。要是你好好跟瑯格格相處一定會喜歡她的。那時女孩根本沒有當回事,她當時深信母親說的話︰進內宅的女人都是跟我搶你阿瑪的,定要防著!所以即使每次來做女紅伊爾木都只是看著自己手里活。從沒有抬頭認真看過這里的一切……
如月沒發現女孩的心思,招呼著她坐,又讓流蘇上茶。但听伊爾木清晰的說道︰「其實今日來,我是來道謝的。」說著女孩端正的給如月行了半跪禮,「快起來,你別這樣。」
「不。要的。」伊爾木的眼神很堅定,「多謝瑯格格救命之恩。這是我的謝禮。」說著她從懷里拿出一個荷包,如月愣了愣接過來打開看了後很是吃驚,「東珠?」
「嗯,是東珠。是我剛出生的時候阿瑪賞給額涅的,後來過六歲生日額涅轉送給我的。我知道你家挺有錢的,大概並不是很稀罕,但是這是我最值錢的東西了。」
如月不願惹來李瑤的敵視,更不想拿這樣有紀念意義的禮物,可看到伊爾木眼里已經微濕,不能要這三個字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好的。我收下。不過這謝禮太貴重,如果大格格願意可以隨時從我這里討要走任何東西。」
「任何東西?」伊爾木反問,她看了一圈後指著正臥在窩里睡覺的小米道︰「它。」
如月啊了聲,為難的笑了笑,解釋了半天小米的特別意義,女孩兒听她說完就俏皮的笑了,「我才不要呢,養它多麻煩。您要是願意就除了教我女紅再教我習字繪畫吧,我知道這兩樣是連阿瑪都稱贊過的呢。」
居然被這個小妞兒唬住了,如月哈哈一笑道︰「行啊。」
一次相救讓如月和伊爾木的關系發生了變化,這讓李瑤心里很不是滋味,女兒親近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很是討厭,但到底是救命的大恩,這樣做似乎也無可厚非。而且伊爾木只是個女兒,將來是指望不上的,所以李瑤不舒服歸不舒服但也沒多追究。這變化自然也不會逃過胤禛的眼楮,伍十弦回稟完就听主子說了聲知道了便不再提這個話題,他心里微有詫異,按著四貝勒的性子絕對是有恩必報的,專寵在這里是不會見到的,大概他會用多照拂一下瑯家的法子來報恩吧。
伍十弦監視瑯如月已經有段時間了,雨桐院發生的一切他都很清楚,這個女人讓他想起佟佳慧,和皇後的桀驁不同,這女子是另一種讓人有欣悅感的特別。在監視的日子里護衛長見過其他人見過的,也見過半夜里瑯如月坐在屋頂上無聲的哭泣;見過她練武,也見過她曲不成調輕聲唱著不知名的歌在捯飭花圃;見過她折了數百只紙鶴把它們掛在廊下,也見過她搭著畫架看著院牆畫著江南的風光。伍十弦知道瑯如月是個好女子,所以絕不能替她說什麼話,四爺是什麼樣的人,陪著他十來年的護衛很清楚。當伍十弦再次隱在暗中旁觀雨桐院主人的生活時,如月依舊毫不知情的在自己的天地里做著喜歡的事,在時光緩逝中她迎來了十七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