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來到十三府邸的大門外,門口的老樹生了新芽,喜鵲幼鳥在春風里瑟瑟發抖,等著父母來喂食,這里除了有兩只石獅子就是避而遠之的過往百姓,胤祥喜歡熱鬧才會把府邸設在喧囂的地方,在圈禁過後這里比自家還要冷清。新封的親王很想進去和胤祥好好談話,安慰激勵他,但他自覺無顏進去,正如胤礽說的,事到如今這件事只能順水推舟的揭過了,而逐漸冷靜下來的心告訴胤禛睿智如皇父會真的不清楚誰才是罪魁禍首嗎?即使當時情緒激動不能查別,但已經過了這麼久他還會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讓十三背這條罪名,太子就少了復立的阻礙,對于皇父而言與公與私胤礽必須復立,又豈會讓支持胤的黨眾有一絲的借口?胤禛的內心是前所未有的煎熬,縱然是親王又如何,沒法子給弟弟昭雪的兄長有什麼臉去安慰!之前不就是自己告訴十三要去尊敬胤礽,要去幫他,可結果卻是這樣!!胤禛長期佇立,穿的又是那麼華貴,來往的人已經注意到他了,當听到有人低聲議論︰「我怎麼覺得這個是四貝勒呢?」胤禛終于打馬離開了。
入春的雨水很多,別院里如月剛剛結束心法練習,天氣回暖後她試著在空闊地上練習了一套簡單的長拳,因為看不見平衡就差了很多,又下意識的縮手縮腳放不開,拳法使起來並不好看。別院諸人皆是有功夫在身的,邱娘也不例外,最早的時候她跟著文遠做些暗探的工作,文遠出走後她就跟了胤禛,也是做暗探的事,待年紀大了胤禛就讓她主管了一個地區的消息匯總,再後來她被要求去照顧瑯如月。主子的命令邱娘只能照做,她也就是在年輕的時候做過保鏢的工作,那可是服侍皇貴妃!之後就是在刀尖上過日子,邱娘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落得如此清閑。
這樣的日子說不上好不好。只是伺候的時間長了邱娘越發覺得瑯如月很特別,不僅是胤禛對她的看重程度而是這個眼盲的女子似乎有什麼特殊的方法能感覺到旁人的隱情。她曾問過自己是否睡眠不好,關節總在痛?邱娘心里十分驚異,但面上則是無所謂的解釋那是上了年紀的原因,瑯如月什麼也沒說她走上來觸模了自己的肩,那里曾被一柄劍貫穿過。留下了很大的一個疤,但逢陰濕範潮的時候就會痛楚,當然身上其他地方也有不少舊傷,邱娘十分不習慣被人觸模。但她不能對一個身份特殊的主人怎麼樣,只能任由她去了。
這踫觸沒有用多久時間,如月道︰「我家曾開醫館。所以略有所知病理傷情的,您這個傷可得注意了,風濕入骨後患無窮。」邱娘謝過後也不以為意,可是之後兩日連著下雪,此處的傷竟然緩解了許多。纏繞自己多年的失眠之癥突然好了,沒有再夢到地獄一樣的場景自然是能夠睡好了,邱娘很驚異,她跟隨過文遠自然是見過各色奇異的事情,所以她很快就想到瑯如月是否跟文遠一樣有神仙法術了。可似乎瑯如月是不願承認的,對于邱娘模稜兩可的感謝。她只是否認,我沒有做什麼,大約是老天爺開恩趕走了魑魅魍魎吧。
之後邱娘對瑯如月就加了悉心,這一仔細,就覺得這女子的性子實在不類常人,淡定之外邱娘知道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在花廳獨坐,這一坐就是大半天,哭不出來就無法宣泄,而且還不能在所愛之人那里訴說,這份孤獨寂寞在後來被瑯如月轉化為習武了,沒人要求,邱娘自願的擔任起了指導。瑯如月總練的很專注,每次都是被喊停這才會休息,其實她做其他事的時候也似乎如此,認真又能持久。在這一點上,瑯如月和胤禛很像。
這日如同往常,瑯如月練完功夫,邱娘服侍她沐浴,在給瑯如月梳理頭發的時候她想是否要把四爺成為親王的事告訴她,但說不定四爺想親自給她說?四爺明令不得多言的,自己還是少說為妙,這個時候封王儀式應該結束了,太子復立,四爺又封了親王,聖上這是徹底表明立場吧,但是只怕八貝勒那伙人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這位前密探正想著就听到從大門處傳來的腳步聲。
如月感到邱娘的手頓了頓,接著她听到有人疾步向這里走來,剛起身飛快的攏好半濕的頭發就听到門簾一動,邱娘恭敬的聲音,「主子。」
胤禛突然來到如月心里很是歡喜,「四爺。」她的聲音里有藏不住的快樂,但同時也有疑惑,這時候來皇莊莫不是有事?太子復立了,他也快當上王爺了,還能出什麼事?
如月正亂想著就听胤禛道︰「你下去。」這樣的聲音?!
邱娘出去了,如月小意問道︰「是出什麼事啦?」走進後听到胤禛的呼吸很是不穩,這讓如月更加擔憂了,胤禛的手撫在她的臉上,這是他常做的動作,可每次這樣做如月都會有些小小的害羞,可能是發現這一點了,以往接下來胤禛都會拉著她的手坐下敘話,可這一回她被擁在懷里了,如月嚇了一跳,她的臉貼在胤禛的肩上,繁復的刺繡和朝珠硌在臉上,如月想自己知道胤禛為什麼這麼激動了,于是帶著笑音輕聲道︰「恭賀四爺。」
胤禛微微震了一下,他的聲音還是很暗啞,「他們給你說了?」
「您可從不穿朝服來這里。」如月撫模了一下他胸襟,笑盈盈道︰「太子復立了,您是功臣,難道不該加官進爵?敢問封號是什麼?」
「雍。」
「嗯,這個字很好而且意義深遠。」
「嗯?」
「這可是萬歲爺對四爺您的殷殷期待啊。」
「戒急戒躁?」
「不,希望您能做一頓堪比御廚的美味孝敬他老人家。」
如月听到他笑了幾聲,這笑在後面卻變得冷清起來。「出什麼事了?」
「你好久沒有出門了吧?」
「噯?」如月吃了一驚,她仰頭迷惑的「看著」胤禛,胤禛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你的頭發沒有干,等一會兒我帶你出去走走。」
「真的!?」如月綻起了笑,她用頭蹭了蹭胤禛的脖子,「真希望雍親王天天心情這麼好。」
「我的心情並不好,但是看到你就好多了。」
「要是不介意就說說這不好的心情吧。」
胤禛拉著如月的手引著她在床邊坐下。如月在等,胤禛用手指畫著她手腕上的花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太子復立也許是個錯誤。」此言一出如月嚇了一大跳,她可是知道胤禛和太子相處的一直親厚,在胤礽眾叛親離的時候站出來支持的,若沒有感情基礎誰會冒此風險?所以乍听胤禛這樣說她很是震驚,轉念便想到現世小說里的雍正如何的有心機會揣摩聖意。難道是真的?想歸想她沒說什麼,反手緊握住對方的手,胤禛似是得到了鼓勵,慢慢說道︰「小的時候不知道是汗阿瑪的刻意安排還是無心成柳。太子和我總是在一起,不論是教授功課還是玩耍,胤礽是個極聰慧的人。又有皇父親手指導他做學什麼都很快。而我並不是那樣的,後來懂了點事就以為是因為我的養母是皇貴妃,所以他才願意屈就,而那時他也年少,再自命不凡。總是需要朋友的,最開始的時候後他可能覺得這宮里只有我的身份能配上與他在一起吧。
無論知道之前還是之後,我都覺得能跟著他是件值得炫耀的事,于是也和他一樣也沒有將其他兄弟放在眼里,慢慢的這樣帶著虛榮的互相映襯隨著朝夕共處就變真切起來。直到皇後額娘去世了。我回到了出生之地,一朝間天上地下。沒有人再把我當回事,胤禎剛剛出生不久,德妃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皇父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政務上,太子正準備監國,所以那個時候一直都是一個人,走到哪里都听得見竊竊的嘲笑和譏諷,在書房在永和宮在永巷,那些曾經被我冷淡對待的人變本加厲的對我,沒有任何可以驕傲的資本所以我就忍著,但是反差實在太大,我的心也沒有足夠堅強,到後來我听不得一點旁人帶有隱喻的話,听到了不是大罵就會動手,以至于連學也上不成,在人多的地方時常會暈倒,皇父為此事很生氣,說我不像個男人,太脆弱,當太醫說我這是病了,他又覺得我很可憐,只要有時間就會陪我,還把我接到養心殿去生活,這個時候能來探望我並且態度沒有變化的只有太子,當我的身體稍好些,他走到哪里都會帶著我,那段時間……真的是很過分。」
說到這里如月覺得胤禛應該是在笑,看胤礽現在就知道在那個時候他們是有多麼年少輕狂,恣意妄為了,估計那些兄弟都被欺負慘了,「你笑什麼?」胤禛溫柔的問道。
「嗯,在想象你那個時候是怎麼樣的。」
「完全不同于現在,你不會想知道的……哦,大約就是因為看不下去了,皇父才會同意了德妃的請求,在孝期未滿時就讓我大婚,她千挑萬選了烏雅氏家的格格,用意很明顯,是用來監視我的。」
如月啊了一聲,說起在宮里見過的女人里德妃是最讓她害怕的,可畢竟是生母會做出這樣的事嗎?胤禛安慰似地撫模了下她的頭發,「她和皇後額娘終其一生都相看兩厭,我和她從未在一起生活過,她對我有的只是警惕。皇後額娘去世後,皇父說了此生不再設立皇後,德妃的寄托就是胤禎,她不會讓任何人成為兒子的絆腳石的,這也就是我被迫娶了非印後兩年沒有與她同房的緣故,雖然也知道她是無辜的,但那時的我能想到對抗德妃的方法只有這一種,雖然非印對我以血發誓沒有做過通風報信的事情,我怎麼會信她,直到她自殺被我發現。
她一直在哭,說知道我不喜歡她,但她也不喜歡我,如此活著不若去死。那時我快十五歲了,也知道不應該過以前放縱的生活,也是從那一日起我和非印開始相敬如賓,也開始和毓慶宮那個圈子保持適度的距離,直到在開始管理起政務。我又成了太子黨的人,除了索額圖他最信的人就是我,我一直視他為大清儲君,下一任帝王,縱然是明知他已經不是當年的天縱英才的太子……在昨日我還在想能為他做些什麼,今日我覺得到了放手的時候了。這個人無可救藥了。」
胤禛說了那麼多,越說到後面越是沉重,如月沒有去問今日發生了什麼事,她把頭枕在胤禛的腿上,「無論您怎麼決定,我都支持。」
「另外一條路會走的相當艱難。」
「我陪您,只要您不嫌棄我是個瞎子。」如月剛說完,胤禛就堵住了她的嘴,凌亂的內息被另一股氣息調整著,如月含糊道︰「四爺啊。」(未完待續)